来人正是吴员外,他将那烂着洞的奏折摔在堂中,目眦欲裂。

程韫暗自思忖,若说仅凭字画尽毁一事,是万万不能彻底扳倒徐妍的。

可王妃暗中在府内传扬徐妍所为的忘恩负义的怨怼,以及刻意派墨书去告知书画同样被毁的吴员外。

如此便如同两把锋利的刀悬在徐妍头上。

一把刀名“诛心”,另一把则是“官途”。

王妃布局至此,徐妍已是死路难逃。

一旁的虞殊兰见吴员外到来,忙又推搡裴寂几下。

吴员外毕竟是朝廷官员,王爷上朝必要相见的,她这副模样,若叫吴江瞧去,也是极难为情的。

裴寂似乎感受到她心中所想,这才缓缓将她抱坐在雕花太师椅上。

虞殊兰清晰地瞧见吴江涨红的面色,可见是胸中怒气翻涌,一时间冲昏了头脑。

现下吴江注意到她同北辰王皆在此,便面露诧异,连忙跪下。

随即便听裴寂说道:“听吴员外所言,虞尚书将画作赠予过你。”

这话无疑是在说吴江同虞觉民私相授受。

只见吴江手中的剑应声落地,而吴江额头瞬间浮现豆大的汗珠。

“王爷,下官只是借来赏玩一两日。”

虞殊兰嗤笑,分明是花了一大笔银子买的,但倘若吴江将此事说出,便惹上贿赂之罪了。

如今更是不可能借今夜之事发作,将银子要了回来,只得打碎牙吞到肚子里去。

这下吴江怕是要恨死徐妍和虞觉民了吧。

“哦?是吗?那看来吴员外是被虞尚书的二姨娘牵扯了,冤有头债有主,员外可别迁怒了虞尚书才好。”

裴寂话音落下,虞殊兰嘴角忍不住上扬,忙拿出帕子掩面。

这裴寂可真够损的,用吴江借力打力,这话给了她父亲台阶下,可这台阶却是建立在徐妍的罪过之上。

看来如今程姨娘不用再按照她原先交代的话去说了。

父亲是不会再听徐妍的任何解释了,否则岂不是无法洗清吴江对他的记恨了。

更何况,还有“忘恩负义”那一说呢!

虞觉民定会畏惧徐妍鱼死网破,是不会再给徐妍开口的机会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见虞觉民厉声传唤两个小厮入内,不顾徐妍呼喊的声音,瞬间将人拖了下去。

“江老弟,此事怪我管教不严,即日起便这个贱人送往庄子上去,休想再回到京都。”

所谓的送到庄子上去,不过是说辞罢了,在场的众人无一不心中了然,这徐妍怕是活不了多少时日了。

可吴江却觉得此刻像是吃了一只死苍蝇在喉间般难受。

人是处置了,可他的银两却是要不回来了。

今夜更是要熬个通宵,重新写一封奏疏交差。

他满脸黑线,朝虞觉民咬牙切齿般说道:“哼,虞尚书,好自为之。”

随即又向北辰王拜别,还不忘告状一番。

“王爷恕下官先行告退,下官稍后便将从虞尚书处借来的字画归还。”

这字画自然是也被烧成了齑粉,可那又如何?

该有的表面功夫必须要做,否则明日若早朝上有人生事,故意在圣上面前提及此事,他可就有苦难言了。

裴寂并未阻拦,只是摆手让吴江退下了。

这时候,虞殊兰率先出声,言语间满是担忧。

“乡下的庄子空气最是宁静,想来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还请父亲看在殊儿的面子上,依旧以姨娘的份例对待徐姨娘吧。”

话音刚落,她抬眸暗示程韫,程韫知晓这是到了王妃筹谋的最后一步,亦是王妃要给予她报酬了。

“其实王妃不必忧心的,徐姐姐手中还有不少老爷赏的铺面,哪怕是在庄子里,也是吃喝不愁的。”

安慰旁人的话刚说出口,程韫竟又自哀起来。

“只是日后徐姐姐再也不能回府,妾身只觉得,身边更少个不嫌弃妾身愚笨,能处处提点妾身的好姐姐了。”

若不是程韫所说,虞觉民倒要忘了,他曾将这些年盘下的十几间铺子交给了徐妍打理。

但他所想的,并非只是这些铺子银钱日后的去向。

而是徐妍是否会鱼死网破,将他当年嫡庶颠倒的事情,在铺子中传开。

每间铺子中,可是不乏有徐妍的心腹的。

他当即便下了决定:“铺子?她在庄子里修身养性,便不必再管银钱俗物了。”

“韫儿你是个懂事的,可徐妍却是个糊涂的,往日她同你说过什么,你也都别当真。”

这一句,是虞觉民担心程韫同徐妍走得那般近,是否徐妍会告诉她些什么,是而特意叮嘱的。

“府中还有夫人在,咱们一家人仍是热热闹闹的。”

一家人?

虞殊兰冷笑,便是偷亲换子,坑害嫁妆,狡兔死,走狗烹的一家人。

“只是父亲,姨娘送往庄子上,那日后子期弟弟应当如何自处?”

虞殊兰一想到前世这个始终护着自己的弟弟,目光不由得柔和几分。

便见虞觉民似乎也被这个问题问到了,正眯眸思索起来。

程韫却是个心思灵巧的,她当即便说道。

“妾身与夫人子嗣无福,咱们府中只有子期一位少爷,少爷读书用功,小小年纪便满腹经纶,老爷,您万万不能也将少爷送往庄子去呀!”

虞觉民自是不会将子期这个他日日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又极有慧根的孩子送往庄子,断了前程的。

是而虞殊兰顺势提议:“既然殊儿已记在母亲名下,那殊儿的亲弟弟,不妨也记为嫡子,日后若子期前程似锦,父亲您也面上更有光不是?”

只见虞觉民已然被这话打动,他怎能瞧不出,子期这孩子对朝政的见解和悟性,均不在他之下。

若能记为崔氏的儿子,日后清河崔氏的资源也会对子期倾斜一二,对他而言,好处尽显。

“那便依王妃所言,只是为父不想将徐妍的家丑外扬,平白叫人小瞧了子期这孩子。还请王妃回府后修书一封递给族长,如此王妃的弟弟才好师出有名。”

虞殊兰心中咋舌,瞧,有求于她,要利用她这个王妃的身份时,自己的父亲才会用上王妃的尊称。

这个主意不必虞觉民向她提及,她早就备好了书信,只待今日。

虽说子期弟弟是徐妍怀胎所生,此番要叫母亲抚养子期,母亲难免心存芥蒂。

但子期并未沾染徐妍的半分恶毒,往日里的温润儒雅,母亲也是瞧在眼里的。

日久见人心,更何况她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子期争取嫡子身份。

这尚书府中仅子期一个男儿,待日后时机成熟,她将虞觉民谋杀亲母一事捅出,我朝最终孝道,如此虞觉民的官路定是要走到头了。

而这能继承府中家业的,自是虞子期。

仅仅斗倒了徐妍有什么用?

她要将虞觉民辛苦几十载,打下的府中基业,尽数送到母亲的囊中。

不这样做,怎对得起她被隐瞒哄骗一世的结局?

又怎对得起母亲一腔真心扑在骗子身上,呕心沥血助这负心汉位极人臣的痛苦?

思及此,虞殊兰不禁自嘲。

要不说是血脉相连,前世的她,同母亲的经历何尝不是如出一辙?

此刻凝春堂中,崔氏未眠,敬嬷嬷悄悄打探了一番,将清明堂中的情况同崔氏娓娓道来。

“什么?老爷真将徐妍送走了?”

崔氏这两日面如死灰的神情,在此刻所有松动。

而在得到敬嬷嬷肯定的回答后,她心中竟隐隐燃起斗志。

“害我骨肉分离十六载,如今她的儿子却要记在我名下,下半辈子她再也见不到她的儿子了,老天有眼!”

随即,她脑海中浮现起虞觉民的身影。

“他们男人倒成了置身事外的无事人。”

她仿佛要咬碎了后槽牙般地吐出两个字来。

“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