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林恩带着老三来到正在扩建的铁匠工坊。
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铁匠头子埃里克的怒骂声:“蠢货,都教你们多少遍了?这敲击的力道还是控制不到位!”
走进门,才看到是埃里克在训斥自己的两个儿子。
林恩扫了一眼,发现这俩年轻铁匠完美继承了其父的基因,个个人高马大、手臂粗壮。
还都得到了一星评价,完爆白熊领本地铁匠齐赫。
只要他们勤加打铁,假以时日大概率也能成长到其父亲的高度。
当然,他俩也确实勤奋,昨天傍晚才刚下船,今天上午就已经在挨训了。
埃里克不仅是优秀的铁匠大师,还是最严苛的老师。
他身边的十来个聪明学徒每天都会被喷得狗血淋头。
但他的教学成果无疑是喜人的。
这些学徒每周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步。
他们从最开始的一无是处,到可以熟练掌控炉温、操作锻锤、抛光板甲,最终在铁匠铺中拥有了一席之地。
不过最核心的锻打铁片、板甲塑形还得由埃里克亲自出马。
学徒通报后,埃里克丢下两个儿子迎了上来:“老爷,有什么吩咐?”
林恩将老三拉到身前:“这是我最好的兄弟,你给他打造一套板甲,要用最优质的铁锭。”
“明白,老爷。”埃里克只是上下打量了老三一眼,就确定了板甲的大概尺寸,他并未对‘兄弟’这一称谓感到惊奇。
事实上,‘兄弟’在狄厄瓦斯大陆本就是个普遍存在的称谓,不仅仅局限于血缘上的兄长与弟弟。
大城市之中的商人与工匠行会,一般都会加上‘兄弟会’的后缀。
譬如三河城的铁匠行会,全称就是‘三河城铁匠兄弟会’。
行会内的成员,彼此间也都会以兄弟相称。
这算是一种人身依附关系的变体,辈分比较高的工匠会称辈分低者为‘小弟’。
埃里克在南境讨生活时就被前辈喊过小弟,早就习惯了。
老三习惯性地左瞄右瞄,很快注意到木桌上一件还未打磨抛光的半成品板甲,他伸手拿起,掂了掂重量:“这就是板甲?有点沉。”
老三穿惯了锁子甲,全套锁子甲通常不会超过十二公斤。
而他手中不过只是一件板甲前胸,其重量就已经超过了五公斤。
如果要让板甲覆盖全身,总重量可能会达到锁子甲的两倍,接近二十五公斤。
“这还是尽量敲薄的结果,我最早做出来的那件,光前胸就有八公斤。”埃里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明显的自豪。
板甲的核心难点,其实就是在控制厚度与重量同时,确保其高超的防御性能。
或者说,一切甲胄的难点,都在于厚度重量与防御性能的抉择。
甲胄造得厚且重,防御力自然就高。
套一层一厘米厚的铁甲,在这个时代完全能做到刀枪不入。
可这玩意最终还得由人来穿。
太重了不仅人受不了,就连驮着骑兵的战马也扛不住。
林恩当然有考虑过制作板甲衣或者扎甲。
这两种甲胄都由小块的甲片拼接而成,使用灵活,维护方便,制作难度还比板甲要低。
可问题在于,这两种甲胄的防御性能都弱于板甲,却比板甲更重更厚。
刚训练几个月的农奴兵身体还比较单薄,连半身板甲都承受不住,更遑论穿戴板甲衣与扎甲。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白熊领士兵的最佳装备配置,就是锁子甲加铁锅盔,配上斧戟或者长矛,全身装备的总重量控制在十八公斤之内。
如此他们才能在战场上保持一定的灵活性与机动能力,不至于杵在原地被骑士当陀螺抽。
在不远的将来,林恩会遴选出一批体格强壮的士兵,为他们大规模列装类似布面甲的板甲衣。
这玩意不仅防御性能高于锁子甲,外层还套着皮革与多层麻布,很是保暖,非常适合北境的气候环境。
到那时,林恩麾下军队将会由三种层级的士兵组成。
装备定制板甲的军官或者骑兵;列装布面衣的优良重装步兵;以及穿戴锁子甲或者武装衣的普通步兵。
至于眼下,能承受板甲重量的就只有一小部分精锐。
譬如老二、老三等兄弟,以及晋升为小队长的马匪小弟们。
他们配备优质战马,能在全副武装的情况下高速冲锋,若不慎被拽下马亦能保持机动性。
这些人可是林恩培养了多年的老班底,自然要给他们使用最好的防具。
很快就有学徒用皮尺为老三量好了各部位尺寸。
一周之后,他就能得到一件贴合身形的板甲上衣,以及一顶带面甲的钢盔。
至于臂甲、腿甲等部位,林恩计划是慢慢补,先将最要紧的两个部位造出来再说。
出了铁匠铺,林恩带着老三去了一号庄园,主要检查管事与庄头是否有善待流民,顺便还能看看这批流民的质量。
正值午后,卢卡斯带着母亲来到了发放午餐的粥棚。
粥棚外站着两排士兵,身穿锁甲,手握长棍,气势威严。
“都排好队,领主老爷看你们可怜,才好心收留你们,还提供免费的食物,谁要是敢破坏老爷定下的规矩,后果自负!”
这是林恩从军营中调来的士兵,专门用于维持秩序。
流民的悲惨遭遇固然值得同情。
但在长时间的流亡过程中,他们会因饥饿、痛苦而丧失对秩序与法律的尊重。
果不其然,当热粥的香味从粥棚中飘出,不少流民控制不住身体,争先恐后涌向粥棚。
眼见场面即将失控,士兵们也不手软,抄起长棍就是一秒六棍。
冲在最前方的十几个流民顿时被打了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这是林恩给流民们上的第一课。
到了白熊领,就得把头低下做人!
谁敢忤逆领主老爷,那必定没好果子吃。卢卡斯要照顾虚弱的母亲,因此并未加入人潮,见势不妙他甚至将一个流民护在身前。
在士兵们的棍棒教育下,流民群体迅速恢复秩序,并乖乖排队领餐。
受了伤的流民被拉到路旁捆了起来,今天他们是别想吃上热粥。
都有力气冲击粥棚,饿上一天肯定死不了。
队伍很快就排到了卢卡斯。
他让母亲先领。
等轮到他上前时,他能看到陶锅中浓稠喷香的热粥,锅旁边还堆放着一摞摞的木质碗勺。
为他打粥的是个身体健壮的中年妇女,手法非常娴熟,拿起木勺一舀,手一点不抖,便是满满当当一碗。
旁边的另一个妇女在粥上添了一小勺咸菜,便高喊道:“下一个!”
卢卡斯没急着走,哀求道:“请问能再给我一碗吗?我还有个妹妹。”
舀粥妇女问道:“她人呢?”
“她躺在屋里,实在是走不动了。”
卢卡斯并未抱太多希望,他想的是将手头这碗粥给妹妹吃,他自己饿一顿无所谓,但总归是要尝试一番。
舀粥妇女也没多问,只是在他惊异的目光中又给他盛了一碗热粥。
随后他带着母亲,端着两碗粥,小心翼翼回到了分配给他们的农舍。
农舍内并无家具。
他先是将睡在秸秆堆上的妹妹扶起来,用勺子喂着热粥。
刚吃下一口,妹妹缓缓睁开眼,惊喜道:“哥,粥是咸的,里边好像还有肉!”
“我看到了,快吃吧。”
早在那中年妇女给他舀粥时,卢卡斯就看到了碗中的碎肉块。
他想不明白,为何这白熊领的男爵会对流民这么好。
他不是没吃过‘圣者之家’的粥。
那些教士看着面慈目善,嘴上还念叨着什么‘恩赐’、‘祝福’,可发放的麦粥却比白水强不了多少。
卢卡斯没读过书,但他懂一个道理。
天上永远不会掉馅饼,只会降下灾厄。
他本来拥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父亲是侍从,深得骑士老爷的信任。
母亲与哥哥大嫂在家务农,家里有两百多亩的份地,每年的收成在喂饱全家人之余,还能卖一点钱,供父亲购置与维护装备。
农忙时,卢卡斯会帮家里干农活。
闲暇时,他会与玩伴们使用树枝、木剑在空地上玩模拟对战,父亲有空也会教导他剑技。
渐渐地,他打败了所有小伙伴,成为了村里同龄人的头头。
但一个多月前的一天,父亲和哥哥随骑士老爷出征,临走时父亲还送了他一柄匕首,要他保护好母亲与妹妹。
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没多久,村子就遭到了大批雇佣兵的劫掠,据说是沼地公爵雇佣的力量佣兵团。
大嫂因为怀孕腿脚不便,被那些雇佣兵掳走。
他带着妹妹与母亲勉强摆脱追兵,逃入森林中,并跟随流民队伍向西逃难。
路上,不时有流民想对他母亲和妹妹动手,都被他用藏在裤子里的匕首杀死。
最后他们吃完了身上仅剩的一点粮食,并饿着肚子抵达三河城。
等到了三河城,他竟突然转运了。
先是被一个自称‘扬’的年轻男人收留,而后上了船,在船上每天都能得到一点食物。
一路向北抵达白熊领,刚下船就分配到了一套简陋农舍。
等到第二天中午,竟然还吃上了逃难以来的第一顿饱饭。
卢卡斯猜不透这白熊领男爵的目的。
但他还知道一个道理。
天下没有免费的碗粥,而且食材越好的粥,肯定越‘昂贵’。
如果母亲与妹妹每天都能吃上这种粥,他什么都愿意干。
复仇的欲火如蚂蚁啃噬着他的心。
“沼地公爵,力量佣兵团.”
吃完热粥,他躺在秸秆上,反复念叨着。
他也知道,必须得先活下来,才有复仇的机会。
保护家人的勇气,以及复仇的信念支撑着他一路走到现在。
他不能死在逃亡的路上,也不能死在三河城,更不能死在运送流民的船只上。
他只能战死,不能像懦夫一样窝囊地死在无人角落里。
为此,他不想成为一个只能靠耕地为生的农奴。
他想成为比父亲更优秀、更强大的战士。
但前提是他得像父亲一样,先成为一名‘战斗的人’。
这样他才有拿起武器的资格。
封建庄园内等级森严,沦为农奴这辈子就再难翻身。
‘如果白熊领男爵能征召我成为一名士兵,哪怕只是个征召兵,那该有多好?’
如是想着,他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