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宋阀。
石之轩说到科举,宋缺便反驳道,“杨广的科举仍是高门大户的自留地,门阀士族居于其中,以门第人脉量才,与数百年前的九品中正有何区别?”
“阀主此言差矣,杨广的科举比起九品中正仍有进步,至少不是完全的以门第论高低,仍有大批寒门子弟入仕为官。晋朝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门阀世族垄断朝政,昔日的大隋虽摆脱不了门阀,但比晋朝要强得多。”石之轩摇头解释,“只是,大隋二世而亡,也与这科举有一部分原因,但宋阀与大隋不同。”
“有何不同,愿闻其详。”
石之轩早有腹稿,侃侃而谈,“在我看来,科举最好的地方就是增加竞争,提升了公平性,但这样的还不够公平,不够透明,须在制度上下手,尽可能杜绝走后门以门第取士。”
“大隋太大了,内部掣肘不断,反观宋阀完全是阀主的一言堂,船小好调头,且岭南世家皆是寒门小族,没有强盛的世家,阀主从南方一统天下,当广纳寒门之士为己用。”
一席话令宋缺陷入沉思,他现在想的都是对付北方的敌人,扩充军队,没想到石之轩竟然想到了一统天下后的局面,不愧是历经三朝而不倒的裴矩。
“石兄所言,在下受益良多,只是宋缺还有个疑问。”
石之轩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帮你?”
宋缺无声的点点头,若是别人来投他不会有这样的疑问,但石之轩身份不同,他不仅是士林名声极佳的朝廷官员,更是魔门邪王,麾下势力不容小觑。
石之轩明白他不说就无法打消宋缺的戒心,“第一,我和苏兄有过交易,他帮我解决一个难题,我加入宋阀。第二,既然要上桌,何不站在赢家这一边。”
宋缺面上难得露出笑容,“欢迎裴兄加入宋阀。”
石之轩想到门外候着的那个少年,问道,“阀主,门外那个少年是叫寇仲?”
“嗯,他正拜在我门下。”
石之轩眸光微闪,沉声道,“我观此子眉扬眼锐,鼻管气势直贯上庭而尖挺,是个野心既大又不怕铤而走险的人,这是一柄好刀。”
“他还太嫩了,怎么,石兄对他有兴趣?”
石之轩眼里浮现出兴奋的光芒,“我对他不感兴趣,但对长生诀很有兴趣。”四大奇书的名头还是很响亮的,他只看过残缺不全的天魔策,而长生诀号称道家瑰宝,他自然是见猎心喜。
宋缺眼睛微眯,淡淡提醒道,“长生诀的确玄奇,但我要奉劝一句,石兄可以与他交易,但最好不要用别的手段。”
石之轩轻轻一笑,“阀主放心,我石之轩纵然不才,但也不会对一个少年下手。”
……
飞马牧场,地下密室。
鲁妙子指着案几上的盒子道,“道友,这些是我留下的传承,也是我这三十年来的心血。”
苏铭走上前,拿起一方盒子,只见盒面雕刻出“机关学”三个字,剩下的盒子上也刻着字,分别是“天星学”、“理数学”和“建筑学”“兵法学”和“地理学”。
除了兵法之外,其他的都是冷门,苏铭心中暗笑,“道友留下这些书是想把自己一身所学传下去,不过,我看飞马牧场当中应该没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鲁妙子苦笑道,“是啊,若是秀珣愿意接受我,我愿意将我一身所学传给她,只是,恐怕她也看不上这些。”
说着,他走到其中一个大木箱前垂手拍拍箱子,发出“砰砰“两响,露出缅怀的神色道:“这些都是我三十年前制成的小玩意,很多已流落到江湖去,为我赚了无数黄澄澄的金子,现留在箱内的都是我舍不得卖出去的东西。”
苏铭走上前打开箱子,只见箱子里躺着各种精巧的机关造物,上面雕刻着精美的纹路,若是放到市面上,的确能卖出高价。
随即,他又指着墙角伸出来的一枝铁杆道:“这是我安排自己死后用的,只要扳下铁杆,此室就会在十息之内关闭,没人能再打开,而且石室会下降十丈,成为我死后的安乐窝。”
苏铭眼里露出惊讶之色,他相信鲁妙子不会说假话,单这一根铁杆压下,就能让这里落下十丈,厉害,“道友土木机关之术当真玄奇,如此技艺,若是失传,未免太可惜了。”
这一刻,苏铭想到了后世的科学技术,很多东西明明古代都有发明,却因为种种原因失传,而被后人一遍遍发明,倘若中原能有西方那样完善的科学体系,代代传承,哪还有西方什么事。
鲁妙子摇摇头,一副不胜感慨的样子道:“人生若梦,弹指即过,回首前尘,惟只侮恨交缠,若我有机会从头来过,才没兴趣去碰这些使人沉迷的玩意儿。“
然后他又打开一个箱子,里面躺着几张面具,他拿起一张递给苏铭,“这是我精心炮制的面具,年轻时我曾用这个行走江湖,无人能识破,这小玩意儿就送给道友了。”
人皮面具?
这东西苏铭也不陌生,堪称是行走江湖必用品,只是大多数人皮面具制造粗糙,一眼就能看穿,鲁妙子的这些面具似乎不同,面具上传来细腻光滑的触感,他手指捻了一下,发觉这材质不对,好像不是人皮。
鲁妙子看着满屋的东西,好似陷入了回忆,然后就近在墙上取下一对钢爪,笑道,“这对飞天神遁乃我当年倚之逃过祝玉妍追杀的宝贝儿,可以分开使用,能抓穿任何对象,当然要武功高强才可运用自如。尾后的钢环连着长达十丈罕贵的冰蚕丝,钢爪灵活如人手,蚕丝则可长可短,十分方便。”
“只是以苏道友的武功,恐怕也用不上这玩意儿,我就不献丑了。”
随即,他又打开两个箱子,里面放的都是一些价值不菲的古董珠宝,放在乱世或许不值什么钱,可一旦天下稳定,经济发展起来,这些东西就值钱了。
本来,苏铭想把鲁妙子带回宋阀,辅佐宋缺处理政务,就跟黄药师一样,但看到这些机巧造物,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这样的工业人才浪费在朝廷太可惜了,他应该帮助宋阀发展工业。
封建王朝之所以逃不出三百年周期,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生产力有限而人口膨胀,无法再分割下去,贫者无立锥之地。
可一旦建立初级的工业体系,发展生产力完成,封建工业帝国或许能让百姓过的好一点,最起码能活下去,不必因为天灾人祸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无。“这些本来是等我死后再让传人来收取,苏道友为我续命,这些就都送给你,等离开飞马牧场,你把这些带上,我相信能派得上用场。”
苏铭直接收下,“好,我就却之不恭了。”
随即,两人回到一楼大厅,鲁妙子开启机关,陷下去的石板缓缓上浮,遮住了石阶,严丝合缝,完全看不出下面还有一个密室。
鲁妙子拿到纸笔,不多时,杨公宝库的位置和开启方法就被他原原本本的写了出来,当他把这些交到苏铭手上时,他长吐一口气,好像是卸去了沉重的担子,眼里露出回忆之色,“当年杨素请我替他建造杨公宝库,留给杨家后人,只是没想到他儿子早早起事,还没来得及拿到宝库便身死族灭。”
“我也因为祝玉妍而不得不隐居此地,若非苏道友,恐怕这杨公宝库会一直尘封在地下,永不见天日。”
苏铭心中暗笑,默然不语,就算是没有他,杨公宝库也会被寇仲他们打开,最终为他人做嫁衣,长安一日没有纳入掌控,他便不会开启宝库。
紧接着,鲁妙子一脸希冀的看着苏铭,“道友,杨公宝库我交给你了,不知你可否放过秀珣,放过飞马牧场?”
然而,面对这样的请求,苏铭却是摇了摇头。
鲁妙子顿时气急,“道友,你难道要出尔反尔?”
“非也。”
“就算我愿意放过飞马牧场,飞马牧场迟早有一天也会被别人窥视,即便是道友暂时压制了伤势,又能活几年?像飞马牧场这样的地方,就算是有宗师坐镇,也很难保得住。”
听完苏铭的话,鲁妙子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唉……”
他知道苏铭说的是实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放在任何时候都是一样,飞马牧场没有选择起兵造反,迟早会被别的野心家看中,“道友想让飞马牧场投靠宋阀?”
苏铭反问道,“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飞马牧场在南方,无论是李阀还是宇文阀都鞭长莫及,更何况他们还是胡人出身,道友也不想商场主几代基业落在异族的手上吧?”
鲁妙子顿时噎住了,想到那个场景,他只觉心里膈应,想来想去,飞马牧场似乎只有这一条出路,想到自家女儿,他又问道,“秀珣是女子,不可入朝为官,不知道友打算如何安置她?”
苏铭哈哈大笑,“哈哈,道友啊,似商场主这样的美人怎会无人追求?远的不说就说近的,我和宋阀主各收了一名弟子,两人乃是人中龙凤,倘若商场主看得上,两家结亲也未尝不可。”
“就算商场主看不中,宋阀之中亦有青年俊杰,任她挑选,道友觉得如何?”
鲁妙子精神一振,脸上涌现出兴奋之色,“道友,此言当真?”
只要女儿有了归宿,她便不用再独自一人撑着这偌大的家业,九泉之下,我也能瞑目了。
“如果道友不信,我可签字画押。”
鲁妙子摆摆手,脸上笑容不断,“不用,道友的话,我信。”以苏铭的实力,他要吞下飞马牧场,没人能拦得住,但他耗费心力为自己疗伤,又答应给秀珣寻觅夫婿,显然不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他也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对方看得中的地方,如何不信?殊不知,在苏铭眼里,他比整个飞马牧场要重要得多。
……
翌日,商秀珣望着走出竹楼的鲁妙子,大惊失色,“老头儿,你怎么出来了?”
鲁妙子神色复杂,“秀珣,我的伤势暂时压住,还能活一些时日。”
商秀珣没有理他,只是向苏铭行礼,“见过前辈。”
苏铭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动你们飞马牧场。”
有了这句话,商秀珣心中一松,昨晚她愁了一夜没睡觉,满心想的都是如何保住飞马牧场,现在总算能安心了。“多谢前辈。”
“宋阀购买战马,后面会有人与你接洽,你正常交易便是,不用顾忌我,另外,若是北边有人来买战马,你可以卖给他们,但要告知宋阀。”
这条件比商秀珣想的要少,她当即便道,“前辈放心,此事我一定办到。”
事实上,苏铭不立马收下飞马牧场也有他的考量,就算他是大宗师,归根结底也只有一个人,而这飞马牧场足有数千人,他能把这些人全都杀光,却不能令他们心悦诚服的投靠。
就算拿下这块地盘,没有专门的人培养战马,还是无用,战马宝贵不假,但人才也同样珍贵,不如暂时放手,等宋阀打到这边来再说也不迟。
现在就强逼他们投靠,后患无穷,况且宋阀已经转移到巴蜀,飞马牧场在两湖之地,鞭长莫及,一旦出事,很难有所反应,更别说是纳入掌控。
“好,我先走了,你们父女一定有很多话要说。”苏铭朝鲁妙子递了个眼神,转身踏步,消失不见。
竹楼前的空地上,只剩下一老一少。
鲁妙子叹了一口气,目光直直的望着商秀珣,喟然道:“你长得真像你娘。”
商秀珣柳眉倒竖,冷然道,“这话你之前已经说过,而且,你别以为我会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娘也不会死!”
鲁妙子眼里露出悲伤的神色,“我知道,我知道,我欠你娘的,十辈子都还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