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还在苦苦支撑之时,一道阴影从黑暗之中闪现了出来,刀锋如一线银芒,袭向了王直!

“来也!”戚英心头剧震,山下金吾猛然扭头,便要抽刀离开,一切都如戚英所料那般。

也正因为戚英早有预料,此时提了一口气,短刀奋力一划,山下金吾的铠甲被彻底破开,滚烫的鲜血和内脏哗啦啦流了出来。

然而山下金吾却浑然不惧,用甲衣底下的锦袍包住内脏,便往前跑,根本就没有理会戚英。

戚英也是苦不堪言,胸骨已经被破开了两条,此时呼吸不畅,想要站起来都有些困难。

山下金吾将手中短刀投向归阿树,后者没有硬接,而是躲闪到一旁,却又没有离去。

山下金吾喘着粗气,显然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

王直见得此状,也是脸色煞白,张吕阳更是面如土色,再如何呼喊,也已经无人来保护他们了。

戚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走到了前头。

山下金吾噗通一声半跪在了地上,兜着自己的肚肠,热气腾腾,血腥弥散,却目光如电,死死地盯着戚英。

王直上前来搀扶山下金吾,也是老泪纵横,痛心疾首地骂道:“你又何至于此!”

山下金吾没有说话,便如同雕像一般捍卫者自家主子。

王直扫了虎视眈眈的归阿树一眼,四周影影绰绰,螳螂虾的杀手弟兄们也都渐渐聚拢了过来。

眼看着大势已去,王直也是一声长叹,朝戚英道:“是我误算了你,事已至此,你杀我也无益,不如放我离开,往后我不会再踏足须弥岛半步了。”

人在江湖,总想着做人留一线,但海上可没有这样的规矩,斩草不除根,只能遗祸无穷。

山下金吾已经是强弩之末,想要保护山下金吾周全已然是做不到,更何况归阿树等一众兄弟尚有战力。

摇了摇头,戚英朝王直道:“在张家之时你不杀我,是仁义,也是情理,按说我也该放你一马,但……”

山下金吾突然开口道:“没有人可以杀他,你们这些人,还不行……不行!”

虽然他已经身受重伤,甚至已经没有了生还的可能,但濒死的凶兽一旦临死反扑,漫说戚英,便是归阿树等人都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此时的张吕阳也加入到了游说的行列当中,朝戚英道:“你又何至于此?戚英已经死了,即便尔等要继承他的遗志,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只要就此罢手,咱们可以从东照寺割开,划边而治,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说不定往后还能联手做大事!”

戚英轻笑了一声,却吐出一口鲜血来,因为红巾缠面,鲜血从面巾里往外渗,也是惨淡到了极点。

“张吕阳,你不是这样的人,又何必说这样的话,若你果真说话算数,我可以让你带走张家的老弱妇孺,从此往后,与王直一样,不能再踏足须弥岛半步,可你扪心自问,你甘心么?你做得到么?”

张吕阳猛然抬起头,点头如捣蒜:“做得到,做得到,只要你放我走,我一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

戚英见得他这等丑态,也是摇头一笑:“难怪姜许负要离开你……”

这句话显然刺激到了张吕阳,他表情狰狞起来,大叫道:“不!她之所以离开,不是因为我,而是她本来就动机不纯,她从没把我当成父亲!”

戚英冷哼了一声:“此时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不想杀人,我要的只是须弥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若真的能做到,便走吧。”

张吕阳听闻此言,如蒙大赦,王直搀扶着山下金吾,却有些迟疑:“真要放我们走?”

戚英深知斩草除根的道理,若没有后顾之忧,必然会杀掉这两个人,但王直在海上还是有着不小的威望,一旦杀掉了他,倭国那边的大名和藩主若是趁机再来攻打,只怕不等他站稳脚根,就先遭遇群攻。

于此如此,不如让王直流落海上,王直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他一定会卷土重来,一定会报仇雪恨。

但他的舰队已经被灭了,甚至于麾下的贼军都已经死伤得七七八八,想要重振旗鼓,最起码也要个三五年的时间。

有了这段时间,琰摩城早就已经发展壮大,东南海的岛链长城也一定会衔接起来,届时就算他真能够再度达到此时的势力,也没法再对戚英造成威胁。

虽然只是短短的时间,但戚英已经做了一番深谋远虑,此时便点头道:“是,就当我还你人情,毕竟你在张家也没杀我。”

王直盯着戚英,知道他没有说假话,又见得归阿树等人退开一个出口,他才搀扶起山下金吾。

眼看着他们要走,戚英也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戚英背后突然一阵发凉,他下意识抓起了短刀,可后腰便是麻木,而后发烫,半截铁枪从他左腹洞穿而出,粘稠的鲜血滴滴答答落下!

戚英扭头看时,便见得老指挥使那狰狞病态的面目!

张家的老教头已经被杀光,唯独剩下山下金吾,却偏生忽略了老指挥使这只老狐狸。

或许他认为杀掉戚英,就是他们扭转局势的转机,又或许只是出于单纯的仇恨,无论如何,这只老狐狸能隐忍潜藏到现在,也是满腔怨念。

他的脸上和身上都染满了鲜血,想来该是在地上装死,由此骗过了所有人。

戚英握住枪头,但老指挥使显然没有打算就此作罢,他疯狂向前顶着,恨不得将戚英绞了稀巴烂。

手中短刀往后挥舞,老指挥使人头落地,但他的身子却仍旧没有停下来。

他是个老顽固了,比张吕阳更加顽固不化,张吕阳之所以走到今天,甚至可以说是拜他所赐。

这具无头尸体不断往前,五六步之后,终于如木桩一般,噗咚倒地。

戚英往前仆倒,枪头钉在地上,戚英死死抓住枪杆,才支撑起了身子。

但背后遭袭,已然耗尽了他的力气,在他昏迷前,他看到满目惊愕又愤慨万分的张吕阳。

或许这位张家的家主此时也在怨叹,又或许在懊悔,若不是老指挥使杀出来,他早就已经走掉了。

如今袭击了戚英,引得归阿树等人的眼眸如同一团团烈火,甚至要将整个黑夜都点亮,他们又如何能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