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英也没想到,这些人隐匿得如此好,出手迅捷,悄无声息,竟是布下了捕网来!
然则戚英久经沙场,同袍们都要尊称一声“小戚帅”,倭寇们更是闻风丧胆,冠了个“白阎罗”的赫赫凶名,又岂是一张捕网能困住!
若是公家的捕网倒也罢了,眼前这捕网不过是寻常渔网,戚英双刀齐出,唰唰唰便斩了个稀烂! 他早知这长短双刀并非凡品,未曾想到锋利至斯,对方似乎也未曾想到戚英这海贼如此凶狠。
当下吹起了螺号,又有一大拨人举火而来,将戚英团团围住!
戚英见得此状,也是欲哭无泪。
这些人有男有女,皆是青壮,男人穿着短绔,粗布褂子,女子则穿着七分裤,露着白皙的小腿和脚踝,蓝色斜襟大袖衫,该是沿海的疍家人了。
疍家人长居海上,从不登陆,只是朝廷下了禁令,片板不得下海,疍家人只能依据沿岸,又受到土人排挤,日子并不好过,只能在浅海滩涂渔猎,用渔获来交换生活所需。
也有胆子大的,下海采珠为生,珍珠虽然金贵,但采珠颇具风险,也是拿命在拼日子。
为了免受土人欺负,疍家人无论男女尽皆习武,可谓全民皆兵,又深谙水性,懂得操船弄桨,父亲曾在一次作战之中,得到过疍家人的帮助,戚英心中也不似土人那般鄙夷疍家人。
戴着鬼面,手持双刀,又深夜登岸,疍家人自是将戚英当成了倭寇。
戚英赶忙开口解释:“我非倭寇,是落难的海商,刚从倭寇的手中逃脱出来,我不是歹人!”
疍家人面面相觑,手中的鱼叉又举了起来,似乎并未听懂戚英之言,又或许认为戚英只是蒙骗他们。
戚英倒是想摘下鬼面,但诚如早先所言,父亲曾得到过疍家人的协助,若有人认出他来,必是麻烦。
“你们看清楚,我并未髡发,我是束发的土人,我叫李拔佛,是土人!”
为了取信于他们,戚英又用金陵土话解释了起来。
“你,除下面罩!”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道声音来,人群分开,一名约莫四十来的汉子走了出来。
此人黑脸膛,高壮健硕,留了一部络腮胡,该是诸人头领了。
这些疍家人轻易不与土人接触,日常交易都由专人执行,也唯有这样的人,才得到大家的信任,为了方便贸易,自是懂得土话。
戚英也是哭笑不得,适才心中暗自发愿,如何都不能摘下面具,怕污了父亲的名节,这念头还未沉入心底,麻烦就来了。
“这位大兄,恕在下无礼,面罩是摘不得了。”
“不过,你可以看看,我束发的,不是倭人,再说了,倭人可没有我这么高……”
那汉子只是冷哼了一声:“不是倭人也可为寇,假倭贼比倭寇更可恨!”
戚英本想道明原委,但这桩事干系重大,又岂能到处传说,当即忍了下来。
虽说这些疍家人都有些拳脚功夫,手里又拿着鱼叉开蚝刀之类的家生,但“白阎罗”戚英又岂会放在眼里。
“我戚……我李拔佛行得直坐得正,今夜只是路过此地,你们痛恨倭寇我能体谅,但我要打此过路,也希望你们体谅。”
戚英将双刀一掷,插入沙地,直至没柄,而后一拳在前为攻,一掌在后为守,却是内家形意拳的架势,也盼得疍家人里头有一两个眼睛亮堂有见识的,能认得出门路来。
内家拳之流传素来恪守门户之规,外人难以习得,乃是修身养性的功法,若非名门大户,也没余财去修炼。
戚英是想借此告诫这些疍家人,他乃阔绰有余的正经人家,绝不是什么假倭寇。
然而疍家人到底是没领会他的意思,一名年轻人跃跃欲试,率先撞出人群,朝着戚英就是一个绊摔! 疍家功夫彼时并无太多套路,都是撕撕打打积累出来的,父亲曾经说过,有个疍家智者曾总结出一套拳法,但只在疍家人中流传。
不过也正因此,疍家套路辨识度极高,而且简单直接,效用不凡。
戚英是个痴迷武功的,先前也与疍家高手有过切磋,这也正是他如此自信的缘由。
此时一眼便看出了破绽,未等那青年起脚,便踹在了他的大腿内侧,那青年一个踉跄便摔了回去!
他兀自愤慨,起来又要拼斗,却被一个年长些的大哥拦下,那人又抢了过来,当胸就是一拳! 戚英摇了摇头,躲过拳头,欺身而上,一掌摁住他胸膛,沉喝道:“退!”
那大哥不识好歹,刚要发力,戚英催吐掌力,只是一震,那人身子一僵,戚英抓住他的领口,将他摁在了沙滩上! “阿兄!”
一名女子惊呼了一声,便冲将出来,一把朝戚英的脸上抓了过来! 戚英松开那男人,往后退了两步,背负双手,摇头道:“我不想欺负人,只是想过路,不管你们信是不信,我绝非歹人。”
那女子又抢了过来,手掌一翻,原来暗藏了一把开贝刀,刀刃轻薄,也是锋芒毕露!
戚英再退。
“我不与女子计较,姑娘自重吧。”
“休要小看了女流!”
戚英也未曾想到,这姑娘竟懂得土话,虽然腔调生涩,但好歹是沟通无碍。
这女子也该是巾帼翘楚,招式凌厉,进退有度,却不像男子那般阴狠,该是个心地不错的姑娘了。
戚英一掌虚拍女子面门,左手却点在了她的肘窝麻筋之上,这等打穴手段,若是练武之人,必能看出门道。
无论力道还是准头,都必是拿捏清楚,戚英毫不费力,女子根本不是对手,这该是高下立判的。
姑娘家手筋一麻,小刀便落了下来。
戚英伸手一捞,弹指敲了敲刀刃,便将刀尖掉转,刀柄递给了那姑娘。
“是把好刀。”
姑娘家脸颊通红,有些手足无措,这刀也不知该接是不该接。
此时,那首领终于是走了过来,接过了小刀,还给了那女子,朝戚英问说。
“贵人要过路,是去哪里?”
戚英心中窃笑,早该好好说话,也就不必拳脚相向了嘛。
“还是这位家长明智,我这是要去见官,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跟着我去,便能证明我非歹人了。”
“见官?为何要见官?”首领又走进了一步,想来对戚英已无敌意。
戚英适才就已决定,不对他们吐露实情,免得引发恐慌,泄露了消息,需知这民间风声最是猛烈,一传十十传百,细作若是知了,事情也就毁了。
“这就是我的私事了。”
首领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朝戚英说:“贵人不想说,我们也就不问,但贵人让我等相伴去见官,可是真心?”
戚英点头:“是真心,你们不放心的话,可以多派些青壮跟着,我的兵刃也可以交给你们。”
戚英本可以一走了之,但他与父亲一般,爱民如子,又怎会行此恃强凌弱之事。
“当真要交出兵刃?”
“当真。”
首领试探着摸向那两柄刀,戚英自是坦荡,也不去阻拦,心说这下子该是成事了。
然而心思未落,那首领竟是抓了一把沙子,突然便撒了过来! 也亏得戚英戴着鬼面,若是抛头露面,必是被沙土迷了眼睛! 饶是如此,视线受阻,戚英感受到巨大的危机在袭来,当下踏踏踏退出三步! 首领已将长短刀拔起,长刀平举,短刀藏于腰际,只看这架势,竟是个搏杀的好手! “你才是海贼!”戚英也是怒火中烧!
疍家人求生不易,不少人也落海为寇,为虎作伥,有些疍家女子出卖皮肉,沦落为咸水妹,但都是生活所迫。
便似土人,不也一样有这样的人么? 戚英是个明白事理的,自不会鄙夷疍家人,但这首领适才靠着蒙骗占领了先手,何况还是下三滥手段,这就不光彩了!
心中怒气顿生,戚英后发制人,闪电出手,扣住首领手腕,用力一拧,刀头掉转,往首领脖颈抹去,便似这首领自刎一般! 首领登时脸色煞白,腰间短刀往戚英腹部刺来,却又被戚英一记鞭腿磕飞了出去!
这眨眼功夫,长刀已然落入戚英手中,左掌一推,那首领便倒飞了回去! “家长,此等行径可不是丈夫所为了。”戚英皱起眉头,已然不打算再跟他们胡搅蛮缠了。
捡起了短刀,正要迈步,那首领却是眼露凶光,朝村人喊了一句号,村人吹起响哨来,犬吠接连吵了起来! 一群凶猛的土狗从村落里窜了出来,便如黑色的闪电,朝戚英扑咬而来!
戚英已经耽搁了一天一夜,时间紧迫,此处见官也不知要耗费多少脚程,哪里还忍得住! 疍家人纷纷躲闪,可见这群土狗的凶狠,那姑娘家似有些于心不忍,与首领劝了两句,却被首领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这些土狗竟似饿狼一般铜头铁背,精瘦凶猛,口角流涎,眸光癫狂!
有些疍家姑娘已经捂住双眼,不忍直视,怕是下一刻便见得戚英被狗群分尸的血腥场面! 戚英手持双刀,长身而立,这群狗激起了他在战场上的危机!
眼看着狗群就要扑到身前,戚英突然伏低了身子,长刀横于胸前,短刀反握于后背,双眸一睁,杀气毕露! 让人目瞪口呆的是,这群狗子仿似遇到了山中老虎,撞见了命中克星,纷纷急停,便好似大浪打在铁舰上,从戚英身边分开,被惯性带着,滚出三丈开外! 只是一个眼神,一道杀机,便吓傻了这群狗子!
那个“白阎罗”,又重回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