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干事只听到“咔咔”“啪嗒”的动静,等他再扭头,就只看到桌子上堆了一堆零件。

“拍下来了没?”

王干事满脸发懵,看向身后两个负责拍摄的人员。

“拍了,就是太快了,拍的角度不是很好。”

“那不重要。”

王干事松了口气,他摸着下巴左转一圈,右转一圈盯着陈默看:“新闻稿突出的是思想性,指导性还有贴近性。”

“秀才思想非常哇塞,指导和贴近今天下大雪咱们就不要出去拍了,就拍一组擦枪还有组枪的动作。”

“多拍几个角度,来凸显新同志经过近一个月的训练和学习,所收获的成长。”

“枪很有代表性,要重点拍。”

趁着几个干事,在那研究拍摄的问题。

霍林山将手中报纸,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走过来看看陈默拆掉的枪支,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欣慰道:“秀才,你好好配合。”

“军区一直都对新兵训练格外看重,如果新闻稿这次拍的出彩,传得比较广的话,军区很可能会颁发新训标兵作为鼓励。”

“这一般人可拿不到啊,你每天早起独自加练的事,都会写到里面,虽说咱们不提倡这种加练的方式,但精神还是值得学习的嘛。”

“是,指导员。”

陈默起初还觉得索然无味,只是站在那,等着配合。

但听到“新训标兵”这几个字。

那身板,肉眼可见的挺到溜直。

他当过机关的秘书,自然知道军区下发新训标兵的含金量有多高。

就这么说吧,军区除了惯性每年为完成对新训的关心,而特别组织的嘉奖之外,任何一种额外的嘉奖方式,含金量都会特别高。

因为后者不是军区有这种指标,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把指标下发下去,那种的含金量也有,但不大。

指导员说的这种,属于新兵自己表现好,而被军区关注到,从而衍生出来嘉奖,甭管是新训标兵也好,还是别的也罢。

含金量都会高得多。

具体化一些就是,陈默如果有机会拿到,那么装甲七旅,1998年入伍的这批新兵,任何人入党提干的优先级都没他高。

哪怕新兵竞赛陈默不是第一,没有拿到三等功,而是被七旅其他新兵拿到也比不过。

这就是军区额外嘉奖,对新兵的影响力,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还真不是旅级单位授予的三等功能够相提并论。

有这种动力鞭策着。

陈默那可是相当配合啊。

让擦枪就擦枪,让组装就组装,包括后续的采访,背着枪下楼在雪地里拍一张正面照。

陈默全程都是积极配合,没有丝毫怨言。

一直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王干事才心满意足的带着人离开。

事忙完了。

八班又重新聚到一起,延续之前的教学。

老炮走到桌子旁,他抬手挠挠鼻梁,半天没吭声。

原本今天上午的教学,老炮规划的就是拆解和组装,学会后,就让新兵坐宿舍擦半天枪。

可刚才,陈默又拆又组的来来回回整了七八次,一次比一次熟练。

搞得本就懒散的老炮,彻底没了心思教学。

“嗯,那什么,拆解你们应该都会了。”

“班副刚才做过示范,你们也都练下手。”

“杨大力。”

“到!”

“从你开始。”

“是。”

杨大力抿了抿嘴,整得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他抓住弹匣晃了半天才取下来,可到了拉动枪栓的时候,那下手更狠,直接猛拽六七下。

看得老炮眉头直跳,低头到处找东西,最后没找到内务板,一巴掌呼到杨大力的左肩膀:“你跟枪有仇?”

“爱护装备就这么爱护的?”

“动作不会轻点?”

被骂了一顿后,老杨动作温柔多了,加上陈默刚才配合拍摄拆装了好几次,他们也都看着呢。

拆解的过程倒是没出啥事。

其他新兵也都基本差不多,男孩子嘛,就算有人动手能力差点。

那不会装还能不会拆?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因为拆东西,挨家里的收拾?还死活拧着脑袋不承认是自己拆的?

但只限于会拆,至于会不会装,或者装完是否多一堆零件就不好说了。

等所有的81杠拆完,轮到组装的时候,那简直就是渡劫。

陈默背着自己的枪朝后站了一点,亲眼看着暴走的老炮硬是找半天,从自己床底下小黄盆里找出内务板。

下狠手的敲手背啊。

“啪!”

“活塞簧装了嘛,你就装活塞?自己拆的转个头就忘了?”

“啪!”

“你猪脑子啊,上护木是这么装的嘛?”

“啪!”

“枪机装了嘛?就在这拿复进簧,你眼睛出气用的?”

老炮轻易不会收拾谁,可要是真收拾的时候也不会手软啊。

遇到谁特别笨,或者顺序装反,装错位置还硬塞的那种,那内务板都能敲出残影了。

当然,也不是谁都敲。

动作慢点没关系,认真站那想的人都能逃过一劫。

怕就怕李志昂这种老倔头,一根筋的性子,还有冯俊岭这种瞎鼓捣的类型。

陈默只是在旁边看了不到十分钟,两人的右手手背就被拍的又红又肿。

效果倒是蛮明显。

加上81杠零件也确实少,相比其他型号都容易的多,也就十几分钟的功夫,八班的人就全部学会了。

看着一个个新兵,把枪组装起来背在身上。

老炮点点头,走到自己床铺拿起机械表看了下时间道:“行了,既然拆解和组装都已经掌握,刚才耽误了点时间,擦枪先不学了。”

“看你们挺喜欢下雪,咱们去雪地练习下射击动作。”

老炮话音刚落。

陈默明显感觉到跟前几个老兄弟,那胸脯都挺起来了。

兴奋的属于有些过头。

他抬手揉揉额头,有些无奈。

喜欢雪,但并不代表喜欢雪地里练习据枪动作啊。

那不纯纯找罪受。

“不错,这才像点样。”老炮似乎很满意班里人的表现,笑着拍了拍朱改团的肩膀。

而后神色严肃道:“全体都有,穿上棉大衣,棉鞋,拿上棉手套,戴上皮帽子。”

“班副,带人去楼下水房,每人都拿着水壶装满水。”

“三分钟后到训练场操课位置集合。”

“是。”

这命令都下了,陈默也只能执行,由他带头每人拿着自己的水壶,跑到水房满满的接了一壶水。

暴雪依旧在持续,这会地面已经从一公分厚度,覆盖到将近十公分。

等八班的人踩着,一脚深一脚浅的雪窝抵达训练场时,众人才发现,这里可不止他们一个班啊。

那些缺德带冒烟的班长,似乎都很喜欢这种极端的恶劣天气。

随处可见一座座敦实的“雪人”正半跪在地上,练习射击。

看样子,别的班那些“难兄难弟”来得更早。

“全体都有,向右看齐。”

“向前看。”

老炮简单整了一下队,他抬脚踩踩地面的积雪,咧嘴乐道:“你们喜欢下雪天,其实我也喜欢。”

“难得你们都有这么好的兴致,咱们今天就练习下射击的动作要领。”

“我先说下,根据旅司令部传回的消息,咱们和82旅竞赛时,射击分为三项,立姿100米射击,跪姿150米射击和卧姿200米射击。”

“这个难度怎么说呢,对你们来讲确实大了点,但司令部说了,过几天新兵射击,每人配三十发子弹练习打靶。”

“前五发校枪,不记录成绩,后面二十五发,立姿五发,跪姿和卧姿都是十发。”

“为了竞赛能够拿到好成绩,上面加大了子弹的配给数量,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之前。”

“所有人练好射击要领,明白吗?”

“明白!!”

三十发子弹啊,绕是陈默听到这个数字,都得承认,这装甲旅的底子是真厚实。

他当时在摩步,新兵期都是可怜巴巴的每人五发,打完一直到下连才能再接触。

远没有这么豪横。但豪横,也是有代价滴。

老炮交代完之后,他自己先展示了一下,跪姿射击的动作要领后。

就安排连带着陈默在内,七个人半跪据枪排成一列。

而老炮自己,则是围着队列周围转了一圈,亲自把每人身上带来的水壶,小心翼翼的挂到枪管上。

忙完手头工作,他还特意拍了拍手开口道:“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什么时候你们枪上面落的雪花有五公分厚,就可以结束。”

“不要想着作弊,我能看见你们。”

说完,老炮转身踩着雪“咯吱咯吱”的走远。

他甚至都没纠正众人射击动作到底对不对,只要求端着枪,枪托抵在肩膀上形似就可以了。

陈默咬着牙,他稍微调整握枪的姿势,眯着眼将脸压在枪托上开始苦熬。

不熬不行啊。

这正下着暴雪,温度应该在零下六七度,虽说晋省的冬天没有东北那么夸张。

可问题是,跪姿据枪,右腿膝盖是在雪窝里扎着呢。

不到三分钟,膝盖和双脚都被冻得发麻,一股股浸透的凉意,不断顺着膝盖侵蚀身上仅剩的热乎气。

耳旁除了雪花落在身上的“簌簌”声,连身旁战友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此情此景,不知道怎么回事,陈默突然想起一首歌词。

“寒风飘飘落叶.”

“班副,你在想啥?”陈默正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时,旁边杨大力突然开口询问。

“想一首歌。”

“我就说怎么听到好像你在哼呢,唱大点声,给我们听听呗。”

“算了吧,我怕唱了之后你们都忍不了。”

陈默想起《军中绿花》的传闻,虽说不至于夸张到歌是上午听的,人是中午跑的,但这种场景下。

确实不适合听这首歌啊。

“班副。”

“嗯。”

“我看你在连里挺受欢迎,还能上报纸,你当兵前是不是跟谁练过?”

“没有。”

“那想好新兵训练结束后去哪嘛?我听有的班里新兵说,部队里面不光有侦察连,还有能开汽车的地方,有开坦克的,有喂猪,有做饭,说的可玄乎。”

“我想我应该会去侦察连。”

“哦,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哪,那下连我跟着你吧。”

“我也跟着。”

“还有我。”

一群新兵跪姿扎在雪窝里,迎着暴雪,畅想着未来。

刚开始半个小时,众人压低声音聊得还挺嗨。

可慢慢的,没有人讲话了。

八班的人也渐渐跟雪地融为一体,成为了新的一排“雪人”。

陈默也没力气开口,浑身早就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

手上哪怕戴着厚手套也不管用,手指尖疼得像针扎一样。

至于老炮说的什么,枪上积雪能落够五公分就可以休息,那纯属扯淡。

前面挂个水壶,第一次接触据枪动作,谁也熬不住啊。

时不时的动一下,雪花压根存不住。

陶村军营初次迎来大雪,确实把不少新兵给高兴坏了。

只不过这股兴奋劲,持续的时间并不久。

上午练习据枪,下午依旧。

但到了18号晚上,也就是周一的晚上,暴雪终于停止后。

整个新兵二连在老兵的带领下,各班划分区域,负责把积雪全部清除。

连续鏖战将近三个小时,才把营区里所有道路,训练场上的积雪给清理掉。

结果,晚上又下了接连三天,雪花断断续续,众人从最初看到时的兴奋,以至于后来都害怕起来再看到下雪。

但怕就行了嘛?战术周的训练,也就周一停了一天,后面几天爬战术的铁丝网下,有些泥土都被冻僵了,硬是被他们一趟趟给爬到化开。

每天不是在跟泥水战斗,就是在去战斗的路上。

配发的两套迷彩压根就没法干净,刚换新的不到十分钟就能脏得跟没洗一样。

陈默他们每天回到宿舍,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干涸到衣服上的泥块,在墙上摔打摔打。

把泥块摔掉,拍拍灰尘,迭起来放柜子里,不影响第二天穿就行。

晚点名以后,抽时间自己缝衣服。

不缝不行啊,随着战术周训练幅度越来越强,各班新兵的军装那就没有不破的。

只要稍微懒点,身上的迷彩就会破破烂烂,里面穿的毛衣和线裤会有一大块露在外面。

这事要说的话,陈默其实蛮郁闷的。

一开始他的衣服破了,都不用自己动手缝,去晾衣场转一圈,总能协调一两件差不多点的。

凑合穿穿都能过。

可后来破的实在太多,晾衣场也没完整的衣服,只能自己学着缝。

这不。

周四,也就是1月21号晚上。

刚刚晚点名过后,八班的众人就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宿舍。

又是被挨练的一天。

几人刚到宿舍,就赶紧搬着马扎坐下续命,有些不太讲究的,直接秃噜到地上,丝毫不顾形象的躺着。

“额滴妈呀,爬战术要是再这么练下去,我非废了不可。”

杨大力甩动着手臂,仰着头双眼无神。

陈默则是走到铁皮柜前,从里面翻出线包,跑到灯底下蹲着穿针引线,准备把自己迷彩服缝一下。

等老炮走进宿舍,看到里面或蹲或坐或躺的众人,他倒也没有拉脸。

而是随手搬了把马扎坐到门口的位置,盯着穿针的陈默看了一眼,而后才转向其他几人笑道:“怎么了,就这点训练难度都受不住了?”

“明天又该内务检查了,记住我对你们说过的话。”

“还有连里面已经通知,明天上午卫训队那边会过来军医,教你们战场急救科目。”

“科目并不难,都是教怎么包扎,怎么止血,还有固定伤口,搬运伤员各项注意事项。”

“明天我会在旁边监督,就一个要求,卫训队的人怎么教,你们就怎么学。”

“谁也别掉链子,这科目的重要性我已经讲过了,也很轻松。”

“明白吗?”

“明白!!”

班里众人统一回应。

其实对于现在的八班来说,只要不是摸枪,不是爬战术,不用跟那些泥巴打交道,让干什么都成。

学习战场急救,又不是真的需要急救,有啥难的。

“行了,都别偷懒。”

“看看班副再做什么,明天卫训队过来,那是教咱们七旅的人,你们代表的就是七旅的战士,不光学习方面要认真落实。”

“衣服该洗的就洗一下,该缝的也缝缝,要不然明天人家来了,你们一个个破衣烂衫的像什么话?”

“还有就是战术周结束,后续训练各种科目会综合,可能不会有这一周这么累。”

“但各项训练都会严格要求及格成绩,年前要统一换装,不止你们,我们还有连里的干部都要换。”

“还要组织竞赛,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自己也都抓点紧。”

老炮交代一番之后,他走到铁皮柜旁,拿出记录簿和笔,离开了宿舍。

换装陈默嘀咕着穿好线之后,他从地上起身,坐在马扎上开始缝衣服。

脑子里却在想着换装的事。

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没有错,99年军衔调整确实要落实了。

就是不知道老炮这种二级专业军士,按照资历能转成几级士官。

若是按年限算的话,二级专业军士对标的是四级士官。

可这种军衔调整,尤其是这次有关士官的调整,彻底取消志愿兵军衔,根据陈默所了解的情况。

对标的可不止是年限啊。

很多单位,对这种还留在部队里面的老志愿兵,会给予很大的优厚力度。

老炮大概率会被转成五级士官。

可别小瞧了99年军衔制的五级,能在部队混到这一步的,还真没一个善茬。

缝着衣服,陈默突然想起82旅,那位没见过面的安振涛。

那家伙能跟老炮结仇,八成也是个老炮子,应该不会被裁了吧?

陈默不怀好意的揣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