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到达学校的时候,我投入到学习当中。

每次高强度的学习都让我精疲力尽,可每次看到她那气色越来越好的面孔,我就由衷地感到开心。

也许,她和我都会有美好的未来。也许,她那双矫健的双腿会帮助她逃离她的父亲,到达自由的彼岸。

也许。

那天晚上,学校为了缓解我们的学习压力,罕见地举办了晚会。舞台上的学生或者老师们放声高歌,在那一刻忘记了学习的高压,沉重的鼓点声与欢呼尖叫声贯彻耳膜,色彩缤纷的刺目灯光左晃右晃,差点把我的眼泪刺激出来。

我和周邈并肩坐在最后一排,虽然与舞台隔了相对较远的距离,依然听不见对方说的声音。

“其实我住你们家还真的挺不好意思的,那个面馆的店长同意要我了,下周末我就去谈。有了收入之后,我就会搬出去,不会再给你和阿姨叔叔造成困扰的。”一场节目结束之后,我终于听清周邈在说什么。

我故作生气,去捏捏她最近好不容易被我喂的有点长肉的脸:“你是不是不拿我当朋友?你放心吧,我爸妈不会说什么的,我跟他们做了交换的。你就安心在我的家里,不用给自已太大的压力,那男人不会怎么样的。”

舞台上主持人的神色飞扬,在高昂的声音中迎来下一场节目的开始。

“你不懂,我在你家,终究会给你带来危险的。”

后面一句话她说的太小声了,我只能看得到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她苍白的嘴唇在开开合合。

太吵了,一时间我便忘记了刨根问底。

这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

周邈似乎有些越来越焦虑,我没有办法,只能在每天放学回家时紧紧牵着她的手,试图在冷风中给她传递一些温暖。

“你怎么在抖呢?”

“可能是因为风吧。风太厉害了。”

“那我明天带你去吃牛肉面吧,就在学校附近的拐角。那家可火爆了,我看好多人都去吃,给你补补。”

那天上了晚自习,我和她并肩在路灯下走着,她时不时看看路灯下那几只飞蛾的傻样。

“好啊。”

变故就在此时发生,就在我的眼前,我看到她被一个冲过来的男人抱住,周邈瘦弱的身体几乎都快要被生生压倒在地上,我没反应过来,又或者是太害怕了,周邈的声音被闷在男人的躯体之后,几乎不能顺着风传过来。

我才发觉风是那样的冷。

我的面部肌肉在冰冷中僵硬,剧烈颤抖的牙齿在不经意间咬到舌头,甜腥味传来,我也看清了那个男人丑陋的面容。

是周邈她爸。

“臭婊子你就会背地里躲着我是吧?你以为藏起来老子就不知道了?不照样抓住你!”

他疯狂地抽她的耳光,然后抓住她的头发暴力拖拽。

我终于开始尖叫,然后狂奔过去抓住男人的胳膊,然后被她爸一个手肘撞到了额头——幸好,没有撞到眼睛,不然我就瞎了。

他的动作太疯狂了,我在混乱中听到周邈竭尽全力的咆哮。

“你快跑啊!你傻啊,你救我干什么!你不怕死吗!”

周邈,她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傻子。

即便是被打到脸肿的像猪头,她依然死死抱着她那家暴的爸的腿,不让他伤害我,头部都没手去抵挡。

我想扑到周邈身上,替她去承受周邈至亲亲手挥下的拳头。

“你别打她,你别打她!”

“妈的,你还敢帮这臭婊子讲话?你信不信老子把你们杀了?”

“张秋月!你快跑啊我求你了…”

混沌,闹剧。

我不知痛苦持续了多久。

“这位男士,请您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一个非常镇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男人硬生生停下拳头,我转头看去,发现是舒淇。

她的脸上依然带着傲慢,亮出的手机屏幕赫然显示着“110”。舒淇身后跟着好几个人,其中李柏就站在那些人当中,微微敛着眉宇,嘴里还含着一根点燃的香烟。

看到我们的惨象,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着,像一尊冰冷的浮雕,像闹剧旁冷漠的看客。

周邈她爸冷静下来,上下打量舒淇的面容,突然嗤笑出声:“哎,你跟你那欠草的妈很像啊。我有点没弄懂,她怎么把你生下来了?你妈没把你弄死啊。”

“你怎么突然见义勇为了?”

舒淇的头高高昂着,就像永远不会败落的孔雀,骄傲又美丽,但在我的视角,我看到她的手在轻轻颤抖着。

“警察叔叔,我要举报他造谣,还当众殴打其他人,严重破坏了社会秩序,您能快点过来吗?”

她没有回复男人的话,男人像是感觉自已志在必得了。

“你为什么不敢回答我的话?随便你告吧,我打我女儿,有什么不对的?”

我看到舒淇的眼睛里迸发出愤怒的光:“是你的女儿又怎么样?你们这群无能狂怒的家长就只会把愤怒施加在我们这群孩子身上吗?我真是受够了你们的独裁。你们这种人最擅长的不就是在社会上没有半点地位,在孩子身上彰显存在感吗?”

“你的嘴里就只能说出脏话吗?有本事你就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回答我。”舒淇说。

男人当然无话可说。

舒淇大踏步走向喘着粗气的周邈,提起她的衣领,粗暴地让她立正站好。

“孬样,就这么没本事吗?”舒淇说,“真是什么样的人生什么样的垃圾。”

周邈的父亲气的高高举起手:“你!!”

警笛声终于响起。

我如释重负地跪坐在地上,而这漫长而曲折的过程,李柏没有说一句话。

最终,我并没有成功从周邈父亲手中救出她。

“父亲”这两个字像高耸的山峰,沉重而执拗地阻拦在我的面前。

在警察无可奈何的表情下,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父亲咧着嘴笑,把她带回了家。

周琪在见义勇为之后恢复了那副平日里令人嫌恶的眼神,她狠狠撞过我的肩膀,跟着一群人离开,留下我站在原地攥着背包带子哭泣。

第二天,我没有等来周邈。

我非常害怕,就害怕我的朋友遭遇不测。

我用校园里的电话拨通父母的电话,用着最后一丝希望祈求我的父母,哀求他们去帮我找找我的朋友周邈。

毫无疑问的,他们拒绝了我。

痛恨,痛恨。

我如此痛恨这个世界的冷漠无情,我痛恨施暴者施暴时的丑态,即便是隐形暴力。

“求求你们了,就看在是我是你们的女儿的份上,可以吗?!不然,我就逃学去找周邈,不找到她,我永远不回来!”

我第一次用如此尖锐的态度去面对我的父母,被压迫了大半生的窝囊废,可怜的窝囊废,无奈的窝囊废。

“周邈被她爸爸带回去,他是周邈的法定监护人,哪儿有家长不爱孩子的?”电话那头的声音转为温和,却依然刺耳,“行了,你不用管,当务之急就是准备好考核。我都跟你们老师打过招呼了,不管怎么样,都会帮你投一份申请表,爸爸妈妈有这个钱,你什么都不用管。到时候什么学校你就自已选,好不好?”

我深知自已没有办法说动父母了,甚至于因为我这最后一丝侥幸与期盼,班主任最近管我管的非常严格,更别说什么去找周邈。

更别说放学之后,一出校门口他们就停好车子,等在我的面前,就准备接我回家听英语听力。

所有人都在抵挡我,所有人都在阻止我找周邈。

我没办法求助任何人,所有人都无视周邈,不亲近周邈,更别说知不知道她的家庭住址。

我去问班主任,她说周邈感冒生病了,就在家里,过一个星期就回来了。

她说等我通过了考核,就会放我去找周邈。

周邈,周邈,你等我。

你再撑一会儿,好吗?我来找你。

事实证明,我努力并没有白费。

考核之后,班主任问我。

“你想去哪个国家?”

“澳大利亚吧。”

校方的申请表已经寄了出去,我对这次的留学志在必得。

在离下课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我就已经按耐不住,我想向班主任询问关于周邈的事。

下课铃声刚刚响起之后,我马上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冲出教室,我想去班主任的办公室。

胳膊突然被人拉住,我看到舒琪冷淡的眉眼。

“周邈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