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不听天命，但尽人事

当笼罩不老山的中央混沌风暴消散一空时，永恒海众多星域的生灵所能仰望到的天空，却被阴云所笼罩。

风暴从未消失。

一种不安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在永恒海蔓延开来。

那些没有参与争端，静观其变的大人物们依旧蛰伏在暗处。他们一面俯瞰永恒海的生灵，一面仰望不老山的范无病。直到范无病亲手杀死七位不老仙，以及众多星域之主、混沌行者和虚域司命，他们才猛然意识到，这次挑战不老山的不是重新归来的七曜真君，

而是完全无法看透的无妄真君。

惊愕、恐惧、期待、迷茫……各般情绪，交织在若有所感的大人物们心中。他们彼此通气，知晓了发生在不老山下的剧变，却又没有人来告诉他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十位不老仙只剩下三位。

然而，这三位里，大忘和仙娑都站在无妄真君那边，并且此刻也不在永恒海。唯一保持中立的荒凉真君，做那黄粱美梦已不知多少年，别说醒来，找都找不到。

现在，没有人敢靠近中央区域半步，尽管那里此刻平静得像是净土。

十个真君果位，一下子空出来七个，也没有人敢去争夺，全都噤若寒蝉。

……

大荒世界，又名永恒摇篮。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不可计数的永恒使徒，已将这里完全封锁了。遵照永恒本质，他们必须要毁灭这个曾经的摇篮，现在的毒瘤。

这并非是一种遭到背叛的报复，而是……要将真龙意志彻底抹杀的永恒使命。

所以，

对百里邀月、姜染一众人而言，守护的并非只是孕育了范无病和她们的摇篮，而是在这场反抗命运与永恒的逆旅中的武器！

范无病也正是因为深知这一点，才会找到大忘真君，让他去帮忙。

因此，当大忘真君率众将永恒使徒封锁圈撕成两截，出现在大荒世界众人视野中时，百里邀月立马就明白，范无病要将大道独行贯彻到底。她为他感到高兴，又有些伤感。

因为，哪怕是触及了命运，成就半步永恒的她，也无从知晓范无病到底会在不老山上遇到什么。

当范无病拒绝永恒使徒们的簇拥加冕为王时，所谓的宿命就已经开始扭曲了。

这正式宣告了，范无病与命运的对抗，抵达最后一步。

大忘真君看起来是个文弱的美人，但实际上，战斗的方式却是最为暴烈的。到底是创造出《大忘焚心诀》这种崇尚极致力量感的人。他如一颗流星，贯穿虚空而来，狂躁的气势，将大荒世界都几乎挤压变形，若不是重铸登仙路前加固过，恐怕便要被他的气势碾碎了。

这般到来，着实是吓到了众人，以为又来强敌。

百里邀月细眉一挑，

“还是这副德行！”

随即引弓一箭将他从引力边界射了下来。

大忘真君气势消散，从边界处坠落，狠狠地砸在了百里邀月面前的道台上。

这位美人抱着脑袋哀嚎，

“哎呦！师娘，你稍微收着点啊！”

百里邀月面色不喜，“瞧你这窝囊样，起来！”

大忘真君站起来，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师娘，好久不见。”

百里邀月双手环抱于胸前，问道，

“你师父叫你来的？”

“嗯。”

“我就知道，你这好吃懒做的家伙，准是没自觉的。”

“师娘这可是冤枉我了。”大忘真君苦哈哈地说，“我倒是想做点什么，可不管是是师娘你老人家也好，还是师妹也罢，都是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甩下我一个人在永恒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百里邀月眼睛一翻，“亏你还是个男人，一点主见都没有。”

大忘真君欲哭无泪，“连师娘也这么说我。”

百里邀月也懒得再多说了。她也是知道大忘真君的性格的，说他是男人，倒不如说他是个大孩子。她语气柔和下来，为姜染介绍道，

“这家伙封号大忘真君，是无病以前在永恒海收的徒弟。至于真名，他自个儿都忘了，你管他叫小忘就好。”

接着，她又为大忘真君介绍道，

“这位名叫姜染，是你另一位师娘。”

姜染微笑道，“你好小忘，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大忘真君呆呆地看着姜染。他如同那吃饱了饭，看着天空发呆的小孩子一般。眼里不着丝毫情绪，只是最为单纯地注视着。片刻后，他大声叫喊道，

“未定之人！”

姜染稍稍想了想，便理解了他这番说辞是指她作为宿命虫，却摆脱了命运的控制这件事。

她笑道，

“原来你们是这么叫的吗。”

大忘真君也跟小孩子一样，有些脱线，接着又惊呼一声，

“第二位师娘！师父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居然一心二投！”

姜染噗嗤一声，乐开了花。

百里邀月皮笑肉不笑地说，“何止是一心二投啊。小忘，你师父重走一趟，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大忘真君只觉得邀月师娘那一声“刮目相看”，不是要刮眼睛，而是要挖眼睛，顿时抖了一下，干笑一声，不敢再多问了。

他立马岔开话题，逆着登仙路，抻长脖子朝大荒世界张望，

“师妹呢，师妹呢？”

“你自己看咯。”百里邀月轻轻挥手，为他“拨开迷雾”。

大忘真君望见真相后，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来，大呼不解，

“为什么师妹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居然干净得跟张白纸一样！”

百里邀月歪着头，干笑一声，

“你师妹不就是这么个极端的家伙吗？”

大忘真君表示认可。

“哦？”姜染有些好奇，“她以前是怎样的？”

大忘真君便讲起了师妹的故事——

未术是那种坚信“弱肉强食之道”的人，凡是跟她有矛盾的，必要挫骨扬灰，杀起来人别说眨眼了，连心都不会跳快半拍。她极度崇尚暴力，能动手绝不说半句话，深受桃花的喜欢。她和师父范无病，是桃花唯二愿意甘受执掌的人。

在她眼里，师父是理想，是信仰，是她的神，而大忘真君这个师兄勉强算个人。

其他人在她眼里算什么？其他人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

当年师父范无病为了磨一磨她的性格，给她安排了任务，叫她去建立一个宗门，好生经营。便有了乾元门的诞生。

本来一切向好，她那极端的性格都慢慢改变了，直到师父范无病登上不老山后一去不回……她变得更加极端了，如同孤魂野鬼一般在永恒海四处游荡，谁人见了都怕。

所以被范无病责怪没有看好她时，大忘真君心里一万个委屈。他哪里管得住嘛。

大忘真君犹记得，当年第一次跟邀月师娘相见的场景。那时候，师父已经不在了。得知了师娘和师父之间的故事后，他十分难过，正为邀月师娘没能赶在师父上不老山之前回来而掉眼泪，好嘛，扭头一看，师妹的反应跟他完全相反，怒火滔天。

而打架的原因是师妹觉得邀月师娘是个骗子，她大呼自己敬仰的师父不可能会喜欢上凡人！然后邀月师娘就讲起了他们师父有多么迷恋师姐，结尾一句“师姐奴”的评价让师妹当场破防。

然后两个人打得天昏地暗，差点没把他的启元星域给拆了。不过，后来两人还是慢慢化解了矛盾，相处得很好。

“……就是这么哥情况。”大忘真君摊了摊手。

百里邀月接过话茬，

“虽然她没打过我，但她那拼命的姿态，我现在想起来也还是有些后怕。”

姜染听完后，微微一笑，眼帘遮住半边瞳孔，

“挺可爱的。”

大忘真君和百里邀月同时错愕地看向姜染。

姜染笑问，“不是吗？”

百里邀月忽然理解不了姜染认识里的“可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她干笑一声，

“应该是吧……”

大忘真君觉得这些都无所谓啦，

“所以，师妹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

百里邀月摊了摊手说，

“我也不知道。”

“好嘛。”大忘真君摸了摸鼻子，虽然师妹身上还有一大堆谜团，不过他觉得这样也不错。看着诸葛红在仓库里忘我钻研的样子，想到自己也有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师妹，胸膛都不由得挺了起来。

姜染是个爱琢磨的人。她看了看远在启明境范城的诸葛红，略微蹙起眉头。

百里邀月见她这般，便问，“你想到什么了吗？”

姜染微微一笑，“说不好。”

百里邀月也没有细究，领着大忘真君向其他人打招呼，一起讨论这大荒世界该怎么守。

直到这时，范无病过去的身份才被众人所知晓。

原来，他的诞生，从一开始就意义非凡。只是，再多的感慨，也无法眺望他的境界，他的前路，以及那遥不可及的理想。

有了大忘真君这个永恒海一方霸主的助力，众人的压力小了很多。

不过，他们也十分清楚，压力再小，也只能守住一时。

只要永恒本质还存在，永恒使徒就不会消失。

大忘真君谈起正事来，倒是个正儿八经的真君。他揭露真相，表明处境，

“真龙意志是命运大道一定要抹除。但因为真龙本身自诞生起，在大千世界便是观察者、记录者的存在，所以不受命运大道的支配。而真龙本身也无法干涉命运的选择，所以，它离开永恒海，创造了这方大荒世界，将反抗的权利，交给组成命运本身的我们。”

大忘真君说，“我很认可师父的说法，真龙不是要反抗命运，而是要拯救命运。如果万物步入最终的永恒，那所谓的命运也就不复存在了。命运，只有无可预测，世界才不是宿命囚笼，我们才能得到自由。如今，真龙意志洒满永恒摇篮，那么，摇篮所孕育出来的便不是永恒，而是自由。”

自在天尊语气平淡，目光却似有惊雷掠动，

“道无穷，法无拘。”

大忘真君笑道，“伯阳真君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

自在天尊声音微微发颤，“你见过道祖？”

那番话，道祖曾对她讲过。

大忘真君摇头，“我只是听闻过他的事迹。当年，伯阳真君、浩然真君和那妙真君三位真君，主动放弃不老山果位，逆行万古路离开永恒海。那时候，无数人都不理解他们为何这么做……与他们同一个时代的太上真君，对此也缄默不语。且不说他们的成就，仅仅是这份选择，便值得尊敬了。”

自在天尊释怀一笑，“原来如此。”

玉山道人很能理解她。因为他也曾迷茫过，夫子的选择是否值得。

大忘真君回头看向将时空都扭曲得不成模样的众多永恒使徒，

“真龙将反抗命运，追寻自由的权利交给了我们。我们所追寻的，不是永恒，也不是混乱，而是无可预测的未来。”

一条为自由而铸的防线，将不再孕育永恒，而是未来的摇篮牢牢护在身后。

站在这条防线上的，是登山者。

他们所要登过的大山，名为“宿命”。

大忘真君从永恒海带来的不止是战士们，还有永恒海日夜吹拂的星辰之风。

在星辰之风的沐浴下，大荒世界众人的境界相继突破。这群人本就是最为优秀的修仙者，只不过，两万年的困顿，让他们沉寂太久了。接受了永恒本质的“上天”困住了他们的道心，使其蒙尘。

范无病伐天，重铸登仙路，扫去了他们心中的尘埃。

而如今，春风拂面，便直上青云！

一时间，自在天尊、玉山道人、李缘、唐如世、姜玄等人，以道破荒芜，以仙通鸿蒙。其他人，也陆续抵达修为上新的高峰。

大忘真君放眼一望，足见十二位鸿蒙仙，三十九位元始仙，一百七十八位祖仙。

竟没有一个低于上三境。

尤其是自在天尊、玉山道人和李缘三位，在大忘真君看来，比那些拥有不老山果位的不老仙也不差！

他无不惊骇，

“这大荒世界，不愧为应许之地！竟能孕育出如此多的人杰！真龙矣！”

恰在此时，一股明朗之势从遥远的永恒海荡开，无视时空的分隔，被众人感受到。

百里邀月眉头一挑，说道，

“中央混沌风暴消散了。”

大忘真君眼神凌如利剑，“那七位真君，尽数湮灭了！是师父他老人家！本以为面对他们的阻挠会给师父造成不小的麻烦，没想到……连抵抗之力都没有。师父……到底是什么境界？”

百里邀月说，

“他不是永恒，却胜似永恒。而且，我们从未知晓，他到底是如何归来的。”

大忘真君却担忧起来。他不问能否成功，只问会面对什么，

“师父这番登上不老山，又会遇到些什么呢？”

百里邀月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姜染目光遥远，语气缥缈，

“欲望？希望？”

大忘真君高呼，

“诸位，不听天命，但尽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