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面不远处较场中央隐隐传来一大阵“沙沙沙”的脚步声,听落似是大队人马在行进一般。这阵声响不单“鬼仔谭”和龚千石觉得诧异,连前面还在念念有词的常秋水也停了下来,侧耳细听,但看得出他十分紧张。
龚千石轻声对“鬼仔谭”道:“谭兄,你说这声响是什么名堂?”“鬼仔谭”道:“我也听不出来,但前面好像是很多人正在走过来这边。”龚千石缩了缩颈脖,道:“丢那妈的,这么晚在东较场哪来的这么多人?”
“肯定就是这么多年在东较场被斩头‘打靶’的冤魂啦!”他们身后忽然有人轻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这一句话声虽然压得很低,而且又细,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到。但在当下寂静无人又空旷的东较场,加上心情紧张,“鬼仔谭”和龚千石冷汗直流。待龚千石反应过来,立即转身低喝道:“汤姐带你这个大头鬼,又跑来这里捣乱?”
“鬼仔谭”转身看去,方才背后说话之人果然就是那个调皮捣蛋、天不怕地不怕的“百厌星”汤姐带。
汤姐带笑道:“你们偷偷来东较场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撇下我?况且还是我帮你们想到这个主意的。”“鬼仔谭”又好气又好笑道:“三更半夜,你一个小孩怎么会偷走出来这里?真是怪事。”龚千石道:“他不偷走出来才是天底下第一等怪事。”
汤姐带很不在乎地道:“这个算什么?我以前经常趁我的姐姐们睡着后就偷跑出来去塘鱼栏大戏学堂玩。况且东较场我又不是不认得路,广州省城内我闭着眼也会走。”
“鬼仔谭”拿他没办法,不禁也佩服他年纪轻轻真的是聪明伶俐、胆识过人,以后定非等闲之辈,就道:“姐带,你既然来了,就不要捣蛋,好好听我吩咐。”汤姐带倒肯听他的话,连忙点了点头,只是对龚千石做了个鬼脸,把龚千石气得双眼瞪圆。
龚千石对“鬼仔谭”道:“这个大头鬼虽然乱讲,但不会真的被他说中了吧?东较场以前都是打靶行刑的地方,肯定会有冤魂出没。”“鬼仔谭”摇头道:“不要乱猜,我们静观其变。”他口上虽不同意,但自从见识过那东洋神道秘术之后,此刻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十五十六。
三个人连同那常秋水都在用力向前观望,但是天上月色昏暗,较场内十分黑暗难以视物。汤姐带人小眼尖,轻声道:“两位大哥,你们看那里、那里真的有群人!”远处较场中央果然隐隐看到有一群人影缓缓地行进,但是昏暗之下又看不真切,更显得疑真疑幻。
常秋水却突然站了起来向那群人影冲了走去,“鬼仔谭”三人很是惊讶,连忙也紧随其后追了上去。跑了片刻,冲在最前的龚千石连忙挥手示意停下,然后伏在地上。“鬼仔谭”立即按住汤姐带一同伏在地上。但是汤姐带好奇心重,忍不住抬起头想看个究竟。常秋水就在大约几十步之外,他的面前像是站有数十个人影,隐约个个都是低着头,只听得常秋水对着这些人正在喃喃说话,但隔得有段距离,听得不是太过真切。“鬼仔谭”和龚千石面面相觑,心里都是紧张异常:怎么平地里突然出现这数十个人?半夜三更在空静无人的东较场又何来这么多人?
汤姐带却更加兴奋,低声叫道:“这些肯定就是那些在东较场的‘斩头鬼’,我们快点冲上去看个清楚。”
龚千石骂道:“看你个大头鬼,不要乱叫!”汤姐带道:“千石哥,你以往一向胆大,为何现在却缩头缩尾,不是洪山好汉!”
龚千石怒火中烧,正想教训他,此时四周传来一阵阵哭嚎之声,甚是凄厉。三人都即时变色,汤姐带道:“我说的无错吧,都传闻近来东较场每当夜晚就会传来哭叫之声,住在这里附近的人都听得到这些肯定就是往日在东较场刑场的冤魂!”
“鬼仔谭”咬咬牙道:“管它是什么东西,今日我们一于上前看个究竟!”龚千石也壮起胆来道:“好歹就好歹,‘烧卖就烧卖’!我们冲过去看看!”说完当先就往前冲去,“鬼仔谭”和汤姐带紧随其后。向前只跑了一阵,“鬼仔谭”和龚千石都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终于看清前面那数十条人影都是向前低着头,虽看不清面目,一个个身上都是血迹斑斑,有一些更是满布应该是枪眼的破洞,身上血腥腐臭之味扑鼻传来,令人几欲作呕。龚千石和“鬼仔谭”二人都吓得停下了脚步,只有汤姐带还要冲将上前,被龚千石一手拦住。而那常秋水完全没有觉察到他三人在后,只是对着这帮人喃喃地道:“各位兄弟,多年不见,你们都还好吧?”
龚千石听他这样说道,道:“这些难道就是当年在东较场赴难的四大洪山弟子?”但没有听到“鬼仔谭”应声,有些奇怪,转头看去,只看到“鬼仔谭”双眼热泪盈眶,激动不已。在他眼中“鬼仔谭”一向是冷静多智,从未见过他这般张皇失措般模样,不由得很是吃惊,随即心念一动明白过来,“鬼仔谭”的兄长谭云扬当年就是在东较场赴难,难怪他如此激动。
常秋水突然对着那群人影为首的一个叫道:“坤哥,你莫要怪我。当年我也是中了庆魁那‘契弟’、混蛋的圈套,才被迫做出这等出卖同门兄弟、丧尽天良的坏事。我晓得你们一直不明白当日是何人泄密,我待明日就会亲自向本山行刑官洪执事带妹哥交待。洪山规矩法度森严,三刀六洞、五雷轰顶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带妹哥是‘洪山武二郎’,义气威名最盛,你们总应该信得过吧。”
“鬼仔谭”听得他这样说,忍不住大喝一声:“常秋水,你这番说话可是当真?”他这一声怒喝如晴天霹雳、十里声闻,不但把个常秋水吓得呆在原地,连龚千石、汤姐带都吓了一大跳。常秋水愣了片刻,才认得是“鬼仔谭”,他眼神略显痴滞,喃喃地道:“谭贤弟,你替你兄长报仇吧,若不是我,令兄英魂也不会折在这东校场。当年我偷看了他写比北较场新军的书信,是我抄了下来交给了庆魁。”
“鬼仔谭”直恨得咬牙切齿,这才恍然大悟:伍老财曾提到“细眼皇帝”当年曾意联络北较场新军步标一同发难起事,但结果北较场新军并没有依计划行事,按兵不动。乃兄谭云扬常于省、港两地来往,居中充任与省城新军间的联络,他定是与新军内激进军官联络书信时而被常秋水窥见,然后暗中将密信交给了庆魁。这庆魁就是当年旗营副都统庆隆的兄弟,当晚“鬼仔谭”同龚千石在陈塘南与其交过手。
龚千石愤怒到极点,喝道:“常秋水,原来你就是那藏底针!偷兄食弟、暗通官府,三刀六洞、五雷轰顶,绝不可饶!”常秋水放声大哭道:“不错,我罪无可恕,偷兄食弟是洪山大忌,这十年来我是苟且余生,连畜生都不如!”
“鬼仔谭”道:“你真的认识我兄长,你为何要如此害他?”常秋水哭道:“我猪狗不如,我不但认识令兄,我与他还是八拜之交,换盟帖的兄弟。我实在是对不起他,我也是被庆魁所逼。”龚千石一手捉住他衣领,道:“庆魁那油炸鬼究竟是怎么逼迫你的,快快从实招来!”
十几年前常秋水与龚千石同样是只身来到广州省城“捞世界”,希望可以出人头地回乡下光宗耀祖,但却时运不济无以为生,窘迫之间幸得南海同乡引荐,结识了“关帝厅”一代千门高手“老正南”、袁华南。袁华南见他聪明伶俐,投缘之下居然传他高超提留绝技,还将他引荐到威震沙基的“聯顺”门下,从此他在太平南一带打响名号,才得名“常秋水”。
所谓“提留”绝技就是千门八将之首----“正将”的不传秘笈,十指神妙之间能随心所欲提牌留牌、暗扣骰子,或“提”或“留”尽在控制,所以赌场上永远常胜。故此正将中最强者就称为“提留正将”。而袁华南天赋异禀,自创更为厉害的提留绝技,江湖上有绰号为“提留将首”,即是强中至尊。常秋水不过学得其神技之皮毛,已经称霸西关、南关。
老常又于羊城内四大洪山中年青一辈弟子内结识了“鬼仔谭”的兄长谭云扬。谭云扬与唐坤“烂头坤”已是结义兄弟,均比他年长,江湖中早已成名。三人意气相投,甚是投缘。但是常秋水却有桩毛病,因他生得伶俐俊秀、多情相思,喜留连于陈塘南风月之地。谭云扬与“烂头坤”虽常规劝于他,说好汉英雄不应为女色耽误,但常秋水只当耳边风。
晚清之际,风云涌动,自甲午之败、庚子拳乱,清廷大厦巍巍将倾。羊城中洪山年轻热血一辈无不雀跃,思量搏击起事之举。谭云扬和“烂头坤”等均是万分仰慕“细眼皇帝”的威名豪侠,都信奉“一入其昌门下,千万热血门生”之言。
及至“细眼皇帝”举旗号召生死签,于东校场行博浪沙之击。谭云扬、“烂头坤”二话不说即时投效。谭云扬乃父谭伯先是省港有名的红船大戏前辈“公脚先”,交游广阔,于江湖上资历殊深,谭云扬自然就受命“联络”之职,负责联络省城内外洪山中青秀,其中就包括新军中与四山颇有关联的激进青年。
“烂头坤”则被公推为“热血门生”的领头,二人为一时翘楚,大出风头。谭云扬心思细密,人又聪明绝顶,虽职司联络但从不走漏风声,很是机警,年纪轻轻就老成干练。他虽经常负责走探声息、联络会门人物,但从不为官府所察觉,很得“细眼皇帝”的赏识。
“细眼皇帝”早年曾大闹广州省城中的巡抚部院和总督辕门,还一把火烧了光塔街上的旗营,闹了个天翻地覆。旗军副都统庆隆视此事为平生大辱,一直要报仇雪恨。其昌先生后被迫躲避到香港,但反而声名威望更盛,追随者日众,声势之浩大以致令当权侧目。
庆隆更加恨得咬牙切齿,他虽在羊城内广布眼线,等着探查出任何关于“细眼皇帝”的蛛丝马迹,但奈何一直苦无头绪,后来经历千辛万苦总算得知“细眼皇帝”要云召手下“热血门生”抽“生死签”起事发难。庆隆得知此讯息后如获至宝,但对何时何地起事,目标为何人,及有哪些四山年青弟子参与就一无所知。
为难之际,庆隆的所谓义弟庆魁,此人又有个绰号“油炸鬼”,他此时却有收获。庆魁来历颇为神秘,奸险多诈乃草莽之雄,又通晓邪术,颇通江湖行径,知道若要查得确切讯息,必定要终日流连于烟馆、茶楼、大寨这些洪山中人经常出入之地,深知“洪山四教、茶烟饭泡”之道。
庆魁一早就留意到整日在沙基流连的常秋水,看出此人年少气盛,胸无城府,所以就极力拉拢接近。待同常秋水混熟之后,通过闲谈套话居然被他约摸得知到谭云扬和“烂头坤”的底细一二。庆隆从乃弟口中所言,又查出谭云扬乃父正是省港红船戏班前辈“公脚先”,马上就断定谭云扬必定同其昌先生起事有关,于是就同庆魁一起算计常秋水,希望从他身上有所收获。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庆魁很快就找到了常秋水的“痛脚”。常秋水生得俊俏自然风流多情,迷上了陈塘南的一位“琵琶仔”雏妓,千方百计要为这妓女赎身,但是一来他身无黄白钱财,二来他只不过是省城四山中年青辈分低微的弟子,陈塘南的大寨鸨母根本就不放他在眼内。
英雄气短之下,常秋水自然是心情苦闷,终日就在太平南街的烟格吸大烟,他也算是个多情种子,始终对那“琵琶仔”念念不忘,立定决心要救她出火海娶其为妻,好让她“靠街吃井水”。临近年关,常秋水正是窘迫之际,那“琵琶仔”托得人带信与他,苦苦哀求尽快来解救她出火窟,因为鸨母近日就要为她“摆房”接客。常秋水心急如焚之下,但又怕被众家兄弟耻笑看轻他为女色耽误。正在此为难,庆魁就适时出现。
庆魁问常秋水为何如此苦恼,常秋水正愁无人可诉,就一五一十告诉庆魁。庆魁听完后就笑道:“常兄弟,真所谓‘一元钱难倒英雄汉’。想不到你竟也是个多情种子,令我好生佩服。”常秋水苦笑两声,长吁短叹起来,庆魁顺势道:“常兄弟,你若在‘兴顺山’中是个有名望的人物,又怎么会为陈塘南那些龟婆所看低?别说一个琵琶仔了,就算是一百个也赎了出来了。”常秋水低头想了想,觉得庆魁所言甚是,自已只身从乡下出来到羊城大城市谋生,无依无靠,若非是碰到关帝厅的大人“老正南”相助,根本就不能侥幸在太平南落脚。庆魁道:“你看你那兄弟‘烂头坤’,只比你大几岁就在江湖中声名赫赫,听说很快还有件轰烈大事要办。”常秋水被他激得几激,就愤懑不平起来,道:“我与‘烂头坤’是南海同乡,自小认识。他若能成就大事,我老常自然也能,何曾输与他半分?”毫无提防之下就将“生死签”的事情说了出来。
庆魁听罢真是心下狂喜:果然是有四山年青弟子通过“生死签”选死士谋反,于是就满口奉承常秋水起来。常秋水正是少年气盛,就将自已所知通通说出,只是连他也不知道起事的确切日子和有哪些“热血门生”抽中“生死签”。庆魁见火候差不多,就说帮那“琵琶仔”赎身的事情可以包在他身上。
常秋水听闻喜出望外,对庆魁更加感激不尽,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过了两日,陈塘南大寨果然就派人来请常秋水“开厅”饮花酒,恭敬有加,而且所有花费都已经有人支付。常秋水惊喜之下到得陈塘南,竟然是他日夜所思的“琵琶仔”来相迎,还有庆魁作陪,一问之下,果然就是庆魁的手段。到了这个时候,常秋水简直就把庆魁当成了大恩人,几杯烧酒下肚,加上还有那“琵琶仔”在旁怂恿,他直觉得定要做番出大事业,不但可以报答庆魁还可以扬名立万,让心上人脸上有光,同时又不会输过他的同乡“烂头坤”。庆魁立即趁热打铁,提到自已也想出人头地,希望常秋水能尽快查明“细眼皇帝”起事的确切日子、目标所在,还有谭云扬的底细,也好向官府邀功。常秋水当时头脑发热,完全不及细想就应承下来。
这小子也是个有心机之人,过了几天趁机叫上“烂头坤”与谭云扬开怀痛饮,二人断断想不到常秋水兄弟结义居然有诈,酩酊大醉之下终于就露了些许口风。常秋水不单转告庆魁,居然还想到办法将那机密联络名册又称“海底”抄录了部分下来。庆隆本就聪明多智,凭那部分“海底”苦思了一晚上,终于推断出所有细节。
“细眼皇帝”在东较场发难当日,庆隆将详细禀报将军大帅,定下将计就计之谋划。大帅派了个替身假意犯险检阅步操,而庆隆则亲率所部旗营精锐,加上有洋枪装备的水师巡防营埋伏在附近,意将“细眼皇帝”和其下“热血门生”一网打尽。
至于本来在驻扎北较场约定同时发难、从小北门攻打总督部堂的新军,因为事机泄露,军中凡与洪山会门有联络的人员,早就在事前按名册全部悉数秘密擒获,后来通通押赴东较场处决。
常秋水待事发后才如梦初醒:那“契弟”、混蛋庆魁原来就是庆隆乃弟,自已为其所骗,想不到因一时糊涂,不但累及过百洪山兄弟血染东较场,还令两位结义好友也一同赴难、丢了性命。惶恐自责之下,又哑巴吃黄连,根本就不敢同任何人提及,整日提心吊胆,惊怕那庆魁会对他有什么不利。
但是不知为何,庆魁却始终无再来找他麻烦。常秋水就一直将此事藏于心底,多年来每当回想,都深深悔恨自责。只是谭云扬、“烂头坤”直到遇难之际,也万万想不到竟然就是自已的结义兄弟出卖他二人。及至当晚那姓陆的少校营官前来定下赌约、“唐坤”出现在竹馆时,常秋水真是个吓得个三魂不见七魄,当场差点昏厥在地。
一来他是悔恨羞惭,自觉毫无脸目再见“烂头坤”和谭云扬;二来却是无法相信这“唐坤”又怎么会复生,明明当日此人已经在珠光街就义赴难。让他真正崩溃的还是第二次深夜番摊赌局,忽然见到那“唐坤”脖子上类似刀疤的伤痕,还有缝合的模样。常秋水再都坚持不住,以后数日都是魂不守舍、恍恍惚惚,只是想到定是“烂头坤”已经知道自已就是告密之人,要回来索命。
常秋水叙述到此处,对“鬼仔谭”道:“其实我倒不是怕什么鬼神乱力,只是我与令兄和‘烂头坤’三人结义,我却将他二人来出卖,我实在是无脸目再见他二人,倒不如让我自已来个了断,也胜过受如此折磨煎熬。谭贤弟,当年是我害了你兄长,我这条贱命任凭你处置。”
“鬼仔谭”听完当年这一真相,按道理应该是勃然大怒,但此刻却是出奇的冷静,不发一言。龚千石看了看他,道:“鬼仔谭,你觉得如何?”
“鬼仔谭”突然哈哈笑了几声,惨然道:“真是想不到,我兄长当年何等英雄少年,宝贵性命竟然是断送得如此不明不白。常秋水,你有否想过,那跟你赌钱的‘唐坤’真的就是‘烂头坤’吗?”
常秋水指指身后那一群人影,道:“你看看他们,这些就是当年在东较场送命的洪山兄弟,他们今晚是要来找我填命的了。那个不就是‘烂头坤’吗?我与他这么多年‘沙煲兄弟’,怎么不认得他?”
众人顺着他手指看去,那群人影中为首一个正低着头,立着不动。汤姐带悄悄对龚千石道:“千石哥,你敢过去看看吗?”龚千石最经不得激将法,怒道:“丢那妈的,老子有什么不敢?我偏偏要去看看是真的还是假的!”说完果然大步向前走去。汤姐带屏住呼吸在后面盯着龚千石,内心却是兴奋不已,倒希望那个真的就是当年的“烂头坤”。只见龚千石走到那人近前好一会儿,忽地转过身来道:“姐带,这个人你也认识!”汤姐带吓了一跳,颤声道:“丢那妈的,认识你个大头鬼,我才不认识这个家伙。他是被砍了头的‘烂头坤’,老子不认识,不认识,他妈的不认识!”龚千石笑道:“我还以为你汤姐带是‘沙煲’大的胆子,这家伙你那晚在广利大舞台就看到过。”汤姐带听得他这样说,醒起当晚在长堤大舞台的惊险,心念一动,道:“千石哥,你是说那个纸扎公仔?”“鬼仔谭”在一旁听到,不解地道:“什么纸扎公仔?”汤姐带道:“是那些东洋高手搞出来的名堂,很是厉害的。”
龚千石催促他二人快上前查看,两人走上前去,定神看去,眼前这个常秋水口中所谓的“烂头坤”果真原来是个纸扎人!大约有一人高,紧闭双眼,一动不动。身上却是件旧衫,血迹斑斑,发出腐烂酸臭之味道,让人作呕。但衣服底下若仔细看还能依稀看到竹篾纸糊的架子。而最怪异的是这个纸扎人居然还有五官、脸目,十分逼真,在夜色中如若不细心看还真就以为是个人。他们三人对这个纸扎人都十分好奇,正在上下端详,常秋水此时情绪已经平复过来,也走上近前,待看到这个纸扎人的五官,失声叫道:“你们看,这个分明就是‘烂头坤’!就是他!”“鬼仔谭”道:“你真的肯定是他?”常秋水哽咽道:“我同他从小是同乡,一起玩到大,怎么将他认错?”“鬼仔谭”凑到纸扎人脸目近前细细看了一会儿,道:“这张脸不像是纸糊画上去的呀!”
龚千石道:“纸扎公仔的脸都是画上去的,不然又是什么?”汤姐带也好像看出了端倪,扯扯他衣角颤声道:“千石哥,这张脸好像是真的人脸呀!是张人脸皮。”大家听他这样一说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定神看去,齐齐倒吸了口凉气。他们此时也终于看出,这个纸扎公仔的脸目果真不是纸糊裱画,而是一张真正的人脸皮,让人取下来后裱糊在这个纸扎人的头上。
常秋水声音惶恐地道:“‘烂头坤’的脸皮怎么会贴在了这个纸扎人上面?是什么人如此残忍?”“鬼仔谭”和龚千石毕竟胆大,凑上前仔细端详起来,还用手去触碰这个纸扎人的脸面。汤姐带也不甘示弱举起手放在纸扎人的脸上,道:“这张脸面干瘪瘪的,都不知道风干了多少年了。”
“鬼仔谭”道:“姐带说的不错,这张‘烂头坤’的脸皮一定是在当年他赴难后取下来的。”常秋水道:“‘烂头坤’都已经被斩头了,还要取他的脸皮下来,有谁跟他如此十冤九仇?”“鬼仔谭”和龚千石都心念一动,不约而同打了个冷战。汤姐带十分机灵,连忙问道:“你们想到了什么?”龚千石道:“假若这真的就是‘烂头坤’的脸面,那其余这些人又都是纸扎的吗?”
汤姐带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对呀,我们去看看其他这些是不是纸扎人?”刚走开了几步,立刻站在原地,对龚千石道:“千石哥,若这些都是些纸扎人,方才听到的脚步声就是它们吗?”
“鬼仔谭”笑道:“姐带你莫要胡说,纸扎人又怎么会自已走动?”龚千石却和汤姐带对望一眼,想起在大舞台那个受“水云仙”操纵的诡异纸扎人,心中打起鼓来。龚千石道:“谭兄,你这就错了,有些纸扎人真的会自已动。而且面目还会自已变化呢。”
“鬼仔谭”听他说的如此凝重,道:“你说的就是那假冒‘水云仙’弄出来的古怪?”龚千石点点头,道:“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我们一切小心!若然真的那个假的‘水云仙’在此,我们就大有麻烦了!”二人仔细察看之下,剩下的果然都是由纸扎人做成,而且全被贴上了张人皮脸面。常秋水越看越是震惊,口吃道:“这些人很多都是、都是当年在珠光街赴难的四大洪山弟子!”
“鬼仔谭”道:“你都认识这些人?”常秋水道:“这些脸面虽有些年月了,但是依稀还能认出大概的相貌,大半我都认得,确系当年在东校场被擒的四山弟子!有几个还是关帝厅中人,我都认识。”
其实“鬼仔谭”刚才察看之下已经暗暗留心,但却没有发现有他兄长的脸面。龚千石道:“究竟是什么人弄出这些古怪的纸扎人来?又是为了什么?”“鬼仔谭”指着常秋水道:“这些纸扎人恐怕都是冲着他而来的。”常秋水愣了一下,道:“不错,也只有我能认出‘烂头坤’来,这些纸扎人是要来引我到东较场的。”龚千石怒道:“就算要引常秋水来东较场也不需要这么多纸扎人呀?还贴上那些赴难的四山兄弟的脸皮,真是十分可恶。”
“鬼仔谭”点点头,道:“不错,如此大费功夫,这些纸扎人一定另有目的。这些赴难的洪山弟子,他们的脸面怎么会被人取了下来,又是什么人做的?”
说完他沉默了片刻,又道:“还有,这个‘烂头坤’既然是个纸扎公仔做的,那前几晚来竹馆对赌的又是谁?难道就是这个纸扎人,它自已会走来竹馆赌钱?”众人听他这样问道,心里都打了个突。常秋水盯着那个纸扎“烂头坤”,怎么也无法相信和他对赌的就是这个纸扎人。正在疑惑之际,四周又再传来一阵阵哀号嚎叫之声,甚是凄厉,倒真的好像是在那些在东较场行刑之人的叫声。龚千石纵然浑身是胆,此刻听着这等叫声都有些双腿发软,汤姐带更是吓得拉着他的衫角。
“鬼仔谭”向四周张望,但只有黑沉沉的夜色,并无其他,突然汤姐带指着他身后道:“谭少爷,你后面那个纸扎人方才睁开了眼!”“鬼仔谭”吓了一跳,连忙向后看去,只见身后原先站着那几个纸扎人,还是低着头,就道:“姐带,你看真切了吗?”汤姐带道:“我看的真真切切,那纸扎人方才抬头看了你一眼,眼珠是会动的。丢那妈,就是和大舞台那个纸扎公仔一样!跟真人一样会走会跳!”
龚千石听着四周的哀号声越来越大,急道:“看来情况不妙。我们还是赶快‘散水’吧!”他话未说完,就听得常秋水“啊”地一声扑倒在地。他们三人连忙看过去,只见那“烂头坤”的纸扎公仔居然动了起来,双手挥舞向着常秋水而去,显然方才就是它将常秋水推倒在地。看它的那张脸面虽然神色僵硬,但与真人无异,好像是活了过来一样。
见此情景“鬼仔谭”差点以为自已有了幻觉,惊异万分之下已经开始信了几分,前些晚上在竹馆和常秋水对赌的就是这个纸扎人。龚千石不由分说,向前飞起一脚就踢在“烂头坤”的身上。那“烂头坤”即时倒在地上,龚千石顺势扶起常秋水,众人退开了几步之外。常秋水摇头道:“千石兄,你不用救我了,我是罪有应得。当年我出卖了这么多四山兄弟,今晚落在他们手上也是应该。”
龚千石道:“就算你是出卖兄弟,我也不能眼白白看着你送命。”
说话间此时所有其他的纸扎人都恍似苏醒过来一般,晃动手脚,纷纷抬起头看着他们四个,一张张人皮脸面说不出的恐怖狰狞。那个被踢倒在地的“烂头坤”此时更已经一跃而起,向着他们四人冲来。
“鬼仔谭”对龚千石道:“千石兄,你说这些纸扎人同那晚在泮塘见到的大戏服是不是一样?一定是什么人在背后搞怪!”龚千石道:“这还用问吗,我们还是赶快‘散水’,逃命要紧啦!”他刚想转身,就觉得肩膀上有只手搭在上面,冰凉无比,同时身后传来一阵野兽骚臭之味,耳听得“鬼仔谭”道:“快向前滚!”也不及细想连忙就地滚身向前,但是肩膀上已经一阵撕痛,差点叫出声来。他也顾不得肩膀上伤势,心中只是一阵惊恐:身后来袭的必定就是那“神咒恶煞”!
幸亏他多番同“神咒煞”较量过,又有“鬼仔谭”提醒,及时向前翻滚,这才逃得一劫。众人向后看去,见到地上蹲着个人影,浑身骚臭,双手伸在前面。常秋水不识得厉害,但“鬼仔谭”和龚千石都是一股凉气从头冲到落脚。想不到才从泮塘逃过大难,这么快就在东较场又再碰上这要命的“神煞”。
先前在泮塘有洪带妹这位神威无敌的洪山武二郎,还有“火麻仁”及三栏“九大簋”等高手在阵,尚且弄得狼狈不堪、惊险万分。现在就只有他们三人加个小孩汤姐带,就真的是大大不妙、凶多吉少了,乌乎哀哉了。
“鬼仔谭”身上也没有带得武器,暗暗叫苦,再看了看龚千石,见他摊开双手,同样是手无寸铁。常秋水道:“这个是什么人?怎么如此厉害?”
龚千石道:“我地今晚碰上这个怪物,如若运气好或者能有个全尸。”“鬼仔谭”道:“千石兄,姐带贤弟还年幼,无论如何也要护他周全!”汤姐带不堪被看低,立即大声叫道:“丢那妈个大头鬼,洪山弟子,有前无后,打死罢就,怕它作甚!”龚千石笑道:“你这小毛头也敢称洪山中人?”汤姐带怒道:“千石哥休要看不起人,等我再长大些一定比带妹哥更威武!”龚千石哈哈大笑:“凭你这个猫样也配和‘洪山武二郎’相比?”
“鬼仔谭”又好气又好笑,这两个家伙在此紧要关头还在斗嘴,实在是无法理喻,但又暗暗佩服他们置生死度外的勇气,连忙对常秋水道:“常兄,对面这东西不是人而是厉害怪物、杀人于挥手间,你千万要小心,特别当心它那双利爪。”常秋水听他说得如此凝重,不禁也害怕起来。这个时候背后那十几个纸扎人也围了上来,分明就是冲着他们四人而来。龚千石倒不那么怕这些纸扎公仔,只是一味地盯着面前蹲在地上这“神咒煞”。他看了片刻,有些吃惊地道:“这家伙怎么看起来像是‘猫屎强’呀,那晚在泮塘他明明被大水冲得无影无踪,原来,原来来了这里!”
“鬼仔谭”也仔细看着面前这“神咒恶煞”,见“他”半身赤裸、浑身骚臭阵阵,脸相狰狞变形,口中还不停地流着口水,忍不住皱眉道:“这东西人不像人,你怎么会认得出他就是什么‘猫屎强’?”
龚千石道:““他”虽然不似人形,但样貌总是依稀能认得一二。我初到省城时就认识这‘契弟’短命种,我肯定他就是‘猫屎强’!”说完叫道:“阿强哥,你还认得我吗?我是龚千石呀,我们一起曾在‘联顺米铺’做过工,你还记得我吗?”
这个可能是“猫屎强”的怪物看见龚千石对他说话,缓缓侧过头来,突然一阵凄厉的嚎叫,飞身跃起就扑向常秋水。常秋水哪曾想得到这“神煞”身法之快超出常人甚多,连动弹闪避都来不及。亏得“鬼仔谭”一直全神戒备,一脚就将常秋水踢开。
这“神煞”才扑了个空,就地向前滚了几滚,落到了汤姐带身前几丈远。“他”抬起头一看到汤姐带,登时就两眼发出绿光,张开口露出两排牙齿,尖如利刃,好似是要一口就将汤姐带吞下肚。汤姐带吓得哇哇大叫道:“谭少爷,千石哥,快来救命啊,这要吃小孩的心肝呀!”
龚千石不由分说未及细想就扑到这神煞怪物身上,两个骨碌碌地滚到了数丈之外。“鬼仔谭”大吃一惊,他深知“神咒恶煞”的厉害,近身之内就算是威武如洪带妹、黄威水都曾挂彩受伤,何况龚千石这小辈如此冒险上前,随时就有性命之虞。
他刚走近几步,就“碰”地一声被什么东西撞在地上,两眼直冒金星,差点就昏了过去。待鬼仔谭反应过来,才知道原来撞在他身上的居然就是龚千石。这“神煞”真是力大无穷、远超常人,被龚千石扑倒在地,立即双手将他抓起甩了开去,正好撞到“鬼仔谭”。两个人都撞得不轻,一时间均站不起来。龚千石的双肩被“神煞”利爪所伤,顿时鲜血淋漓,很是不轻。汤姐带看见他二人都伤倒在地,吓得三魂不见七魄,连忙转身就跑,耳听得身后传来阵阵吼叫之声,还有扑鼻的骚臭,定是“神煞”在后追赶,更加吓得双腿发软,心想:老子的如此宝贵性命今晚真的要断送在东较场了。
但他偏偏是慌不择路,还没走得多远,迎头就看见两个纸扎人横在面前,都未及他细想就被两个纸扎公仔紧紧捉住双手。这两个纸扎人不知何来的力气,出奇般大。汤姐带不过就是十二三岁的小孩,虽然生得壮实,却无法挣脱得开,急得他大叫道:“千石哥,你快来救我呀。我是汤家独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爹爹不会将你看中的我那个三姐许配比你的呀。”他这一番话简直就是牛头不搭马嘴,虽当此危急关头,连“鬼仔谭”都差点忍不住笑将出来。
龚千石更是胀红了脸,破口大骂,粗口喷薄而出。但两人还是连忙跳起身来就向着汤姐带冲了过去。汤姐带使尽吃奶的力气在大嚷大叫,那“神咒恶煞”已经离他不到五六步距离之外,作势就要扑将上来。龚千石真是又急又怒,眼看来不及赶到,大声叫道:“猫屎强,千万不要伤我兄弟性命呀!”
饶是“鬼仔谭”聪明多智,此刻也是冷汗直流,恐怕汤姐带难逃不测。说时迟,那时快,一条人影飞扑上前,从后紧紧抱在那“神煞”身上,竟然正是常秋水。这“神咒恶煞”被其死命抱住,居然前进不得,大声嘶叫起来。
“鬼仔谭”虽然已经知道当年是常秋水泄漏消息,才致乃兄谭云扬殒命东较场,对其有切齿大恨,但还是立即冲前相助。龚千石则冲到那两个纸扎公仔前,出尽力将汤姐带扯了出来,顺势一脚将两个纸扎人踢倒在地。“鬼仔谭”冲到上前,只听得常秋水闷哼一声,显然是受了伤,但他双手仍是牢牢抱住那“神煞”。“鬼仔谭”左右双拳“蓬蓬”两声兜头就打在“神煞”脸上,但却毫无受损,只是一双发着绿光、阴森森的眼睛盯着“鬼仔谭”。
常秋水看似是再也坚持不住,双手一软就从后倒在了地上,胸前一大片鲜血。那“神煞”不再理会常秋水,双爪扬起就扑向“鬼仔谭”。“鬼仔谭”身法颇为灵活,绕着圈子飞奔开去,一时间倒也追他不上。龚千石趁此机会连忙冲到常秋水身前,见他微微睁开双眼,双手放在胸前,一片鲜血淋漓,应该是被“神煞”利爪所伤。常秋水看见龚千石,喘了口气低声道:“兄弟你们快快逃命,我抵了性命给众位赴难的洪山兄弟,算是赎罪,是应有此报。”
龚千石看他声若游丝,知道其伤势很是严重,道:“我们怎么会不讲义气独自逃命。”说完就要搀扶他起身。但是常秋水血流太多,气力不继,已然站不起身来。
那边“鬼仔谭”还在东躲西闪兜圈子在引着那“神煞”,但是那“神咒恶煞”动作迅捷无比,看样子鬼仔谭恐怕也是坚持不了太久。那十几个纸扎公仔已经从四周团团围住了龚千石和常秋水,龚千石看到情势危急,对着汤姐带道:“姐带,你还不赶快走?快去沙基请带妹哥来救命!”汤姐带回过神来,转头就跑,但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高叫道:“千石哥,这里离沙基这么远,等我请到带妹哥来,你们的性命都冻过水啦!”
龚千石气得破口大骂,道:“丢那妈你这寿头,逃得一个是一个。难道大伙一起在这里埋单、‘一锅熟’?”“鬼仔谭”也边闪避边叫道:“姐带你快去逃命,别管我们,总好过我们四人一起送命。”汤姐带只好咬咬牙,转身飞奔而去。龚千石正想去助“鬼仔谭”一臂之力,但是常秋水伤势严重,已经动弹不得,若他抽身而去,这些古怪的纸扎公仔就会对他不利。他在左右为难之间,就听得耳边“嗖嗖”两声,然后仿佛间一阵电闪雷鸣,然后戛然而止。
那一直穷追着“鬼仔谭”的“神咒恶煞”突然停下脚步一动不动。“鬼仔谭”和龚千石都很是惊异,还未反应过来,“神煞”的首级“扑通”一声就掉在地上,滚到了几丈远,整个身子向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片刻间居然身首异处。
龚千石看到此情景,还以为自已在做梦,方才还是凶猛无敌的“神咒恶煞”倏忽间就没有了脑袋倒在地上。此时围在四周的这些纸扎人也都好像失去了支力一样,全部软倒在地,只剩下“鬼仔谭”和龚千石面面相觑。
还是“鬼仔谭”反应较快,道:“是带妹哥来救我们了?还是‘朱仔炮’大哥?”他暗忖也只有洪带妹或者是“九大簋”到场才有本事救了他们性命。龚千石摸摸头,万分迷惑地道:“姐带那小子才刚刚跑走,这么快就搬到救兵来了?”“鬼仔谭”不及细想,走到常秋水面前撕下衣袖替他包扎伤口:常秋水胸口被那“神咒恶煞”的利爪掏入胸口要害,流血太多,就算能立刻送入医院恐怕也凶多吉少。
龚千石还在四处张望,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出手搭救,眼角余光看到那躺在地上“神煞”尸首旁此刻却站着个人影,登时打了个突:就只“鬼仔谭”走过来的片刻,这个人影却似是从平地里出现,实在是怪异。
他向“鬼仔谭”打个手势,就向着那人影蹑手蹑脚而去。待走到近前,看见此人身材高挑,夜行衣裤及身,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地上的躺着的“神咒恶煞”的无头身躯。龚千石大气都不敢透一口,过了片刻终于喝道:“喂,你是什么人,在这里作、作、作甚?”
那人听到他问话,转过头来看着龚千石。龚千石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大约三、四十余岁的年纪,剑眉星目,英武之气犹胜“洪山武二郎”,一看就知定是非凡人物。
龚千石登时就对这人有了几分好感,又无意中察觉此人双眼之下似乎各有一块细小的黑斑,如不细看倒不易察觉,很是特别,忍不住就看多了几眼。此人似乎也留意到龚千石的表情,上下打量了龚千石一眼,指着那神煞的躯体,开口道:“小兄弟识得此人?”
龚千石见他尚未回答自已问话,反倒问起自已来,就来气道:“丢那性,我来问你你却问回我?你究竟是何人,深夜来到东较场有何所图?”
那人淡然一笑,既不生气,也没有回答他。龚千石最恨比人看低,忍不住更有气,刚想发作,“鬼仔谭”已替常秋水包扎好伤口,看见龚千石和此人说话,连忙走了过来。
他只看了此人一眼,顿时不由得大惊失色,嘴巴张大了半天说不出话来。龚千石看见他如此反应很是诧异,道:“鬼仔谭,你在撞什么邪?常秋水他的伤势还有得救吗?”
但是“鬼仔谭”还是张大了口发不出声音来,十分激动,隔了好一会儿才不停地拉着龚千石的衣角猛地扯动,示意有话要跟他说,弄得龚千石莫名其妙。那人看见“鬼仔谭”这般模样,微微一笑,道:“你就是‘鬼仔谭’谭贤弟?”
“鬼仔谭”听见他问话,脸上变得神情怪异又激动,先是不停点头,然后又立即摇头。龚千石心下越看越是摸不着头脑,往日“鬼仔谭”都是谈吐流利、才思敏捷,怎么在这家伙面前好似变得不会说话的白痴一样?
那人看见“鬼仔谭”先点头又摇头,不由得笑道:“原来贤弟就是谭公云扬的兄弟,很好,很好,待我过去看看那常秋水如何。”说完就径自走到常秋水面前。龚千石怒道:“原来你也认识常秋水?你究竟是什么人,来东较场作甚?”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发问了,若再不回答他,龚千石即时就要出手发难。
但“鬼仔谭”一面大力地按住龚千石的肩膀,一面道:“千石兄,你看这位先生脸上,他就是、就是、就是、就是、就是!”他连说了几个“就是”却始终说不下去,脸色涨得通红。
龚千石越发生气,道:“你个‘鬼仔谭’真是发瘟了。我问你是不是认识这混蛋?我看他古古怪怪,就不像是个好人!”“鬼仔谭”急得满头大汗,正要说话,那人回头道:“方才他还是醒着的?”这个“他”指的是常秋水,原来此时常秋水流血过多已经昏迷过去了。龚千石冲上前去,看见常秋水紧闭双眼也不知生死安危,急道:“我看常秋水快不行了,还是马上送去方便医院吧!”那人冷冷地道:“此人出卖同门,偷兄食弟,背叛本山,累得多少洪山兄弟惨死,猪狗不如,你还要救他?”
龚千石生气道:“老子既是洪山焚香进门槛的弟子,总不能对本山兄弟见危不救,方才若不是他,我那朋友早就埋单了。”
那人平静道:“他胸口伤势太重,恐怕就算送去医院也是不行了。”说完单膝跪了下去,凑到常秋水的面前。
他这样凑前一看,常秋水呻吟了几声,倒真的微微睁开了双眼,一看到面前此人,常秋水顿时双眼睁圆,似乎是认出他来,口中“嗬嗬”了两声想要说话,但因为胸口伤势太重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人会意地点点头,轻声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今晚总算是对当年这么多位兄弟有了个交待,你就放心吧。”常秋水听到他这样说,眼神大亮,似乎是终于卸下了一副重担,然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但两行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鬼仔谭”上前探探常秋水的鼻息,又摸摸他的胸口,对着那人平静地道:“禀告其昌先生,常兄已经过去了。”龚千石骤听到“鬼仔谭”这一句“禀告其昌先生”,登时如晴空响彻霹雳震得自已目眩神迷,愣了片刻才回神道:“谭兄,你方才说什么?谁是‘其昌先生’?”
“其昌先生”正是名震两粤、港澳,公推的“洪山元帅”、“细眼皇帝”黄镇龙的别字,龚千石已经无数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过他的传奇往事,就算威武如“洪山武二郎”;自负如“三栏九大簋”;高傲似“潮州柑”;强横如“关帝厅”人马,听到“其昌先生”这四个字无不万分崇敬,江湖上又所谓“一拜其昌门下,千万热血门生”,可知这位洪山传奇的风采气度能轻易让人折服。
龚千石自已无一刻不想亲自一睹其风采,此时突然听见“鬼仔谭”称呼此人做“其昌先生”,心下狂跳:难道面前这位不速之客就是‘细眼皇帝’?自已方才还对他呼呼喝喝、出言不逊,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忍不住双腿颤抖,恨不得刮自已两大巴掌。
那人笑了一笑,道:“我已有十余年年未曾回来过羊城,你这后生怎么会一下子认得我?”
“鬼仔谭”面上一脸仰慕之情,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弟听父尊多次提过:其昌先生面相英伟,尤其双眼之下有、有两块斑痣,神似当年太平天国之英王殿下,世人多称为‘四、四、四眼’。。。故此我才认得。”
那人见鬼仔谭说不下去,哈哈笑道:“贤弟是说街坊闲人多唤在下作‘四眼狗’是吧?不错,愚兄少年时在江湖中,倒真有不少人就直接叫我做‘四眼狗’的,能被人比作当年风云叱咤、‘千里回马枪’的英王殿下的绰号,其实也几威风,几‘架势堂’呀,哈哈哈。”说完一阵朗声大笑。“鬼仔谭”连忙跪下拜道:“香港西环福字山头弟子谭易扬拜见‘其昌先生’,家父正是粤戏梨园中的‘公脚先’。”
那人连忙将他扶起,道:“贤弟千万莫要行此大礼,我黄其昌不惯这一套。”转头看着龚千石笑道:“千石贤弟,我听说你一直想要见我,现在你总算如愿以偿了,我并不是三头六臂、天下无敌。”
龚千石现下就像刚才“鬼仔谭”一般,呆在原地张大了口,半晌没有话说,他作做梦也想不到在此情此景之下看到这位两粤洪山传奇、自已心中偶像。“鬼仔谭”连忙走到他身边,轻声道:“还不快拜见‘其昌先生’?他就是我们日日都想拜见的大名鼎鼎‘细眼皇帝’。”龚千石再看着黄其昌,又看看“鬼仔谭”,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好你个‘鬼仔谭’,原来你一早就认得‘细眼皇帝’,却不早告诉我?一味在那里口齿不清,教我莫名其妙!”说完慌忙就向黄其昌跪下行礼。
其昌先生未等他跪下就一手将他扶起,道:“什么细眼皇帝,这个无谓称号实在惹人笑话,还不如那更多人叫我做‘四眼狗’的绰号,全因我双眼下这两块黑斑,但我偏偏喜欢人家这么叫我。”
龚千石却不懂什么“四眼狗”的典故,“鬼仔谭”就同他解释道:当年太平天国起义军中有位不世出的名将---用兵如神的英王陈玉成,因其双眼之下天生有两个黑点,所以清军中多称他为“四眼狗”。
黄其昌大名黄镇龙,少年时因与陈玉成一样,也是眼下天生有两点黑斑,加上表字其昌,所以人送外号“四眼昌”,被人叫得顺口了,不知何时变成转称为“细眼昌”,其后他本人英名越来越大,在洪山中有如日之尊,江湖中就有人送他“细眼皇帝”之称。
龚千石激动道:“其昌先生,方才就是你出手打救我们的?”
其昌先生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常秋水,道:“我本意是要引常秋水说出当年的隐秘,却未曾想到无故惹出了‘神咒恶煞’。”
“鬼仔谭”惊讶地道:“今晚这些纸扎公仔同这‘神咒成煞’究竟是什么人所为?”
其昌先生道:“若然我猜得不错,多半就是我平生唯一的大对头在后操控,此人与我作对多年,当年在东较场血战之中双方两败俱伤。他今晚大费周章不过都是为了引我现身而已。”“
鬼仔谭”和龚千石对望一眼,暗自庆幸,能做“细眼皇帝”平生唯一大对头之人那是何等厉害,他们三人今晚真是险过剃头。
龚千石不禁问道:“其昌先生,你这个对头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心念一动,又道:“难道之前我们在珠光街、泮塘碰到的那几个‘神煞’都是同这短命种有关?”
其昌先生看了他一眼,沉吟了片刻,道:“你们两个后生年纪还轻,有很多事情未曾听说过。你们之前遇过的所有这些‘神咒成煞’都是由‘神御道’而成。神御法道能请引异世间神神异而着于常人躯体,虽可以做出诸般超越常人之事,但神威力量巨大而常人之躯体难以承受太久,所以又被称为‘短借法’。神御咒法召引的那些神异本无善恶之分,但若行法者心术不正,邪念自生,就会使受法者变成狂暴凶猛、煞性深重,有称为‘神咒成煞’者是也,通常那些神御受法者的体躯也很快就会因抵受不住神异之威能而暴卒身亡。有一种‘神咒恶煞’又喜以小童脑髓、内脏为食,一旦不受行法者驱控就会滥杀无辜,最是可恶。”
其昌先生叹气道:“我这位大对头人就是神御中少有的高手,亦是四大洪山中人,你们今晚运气好,有我及时赶到,下次就未必那么好彩了。”
“鬼仔谭”道:“此人今晚既然已经引得你现身,为何现下又无动静了?”
其昌先生微笑道:“‘神咒成煞’虽然厉害,但我也有一大护法在旁。那位仁兄思量之下,可能觉得还是无十足把握,或者是想再试探多几次看我黄某人多年不见是否已经不若当年。如若不是这样,那晚在泮塘荔湾三栏‘九大簋’几位早就失手了。况且此人并不是要害我性命,我也知他所图谋为何事,时机未到就无须点破了,双方心领神会就是了。”
“鬼仔谭”听后立即双眼发亮,龚千石在一旁却还是不得其解,其昌先生看出“鬼仔谭”已经明白,只是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也不要说破。“鬼仔谭”连忙岔开道:“那现在这个情形如何收拾?”
其昌先生道:“你们那位小兄弟汤姐带很讲义气,不愧是香臣先生的公子。他很快就会引领洪兄弟来到,我暂时还不方便与这位贤弟见面,你们就留在此处替我应付吧。”说完看了看常秋水,又叹了口气道:“请嘱托带妹贤弟好好安置常兄弟,他总算是我辈洪山中人,本山与‘兴义山’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你们要好好听带妹贤弟的吩咐,唉,兄弟相残,实非洪山之幸。”
说完摇摇头,转身就快步消失在黑暗之中无影无踪,去如神龙入渊。待“鬼仔谭”和龚千石反应过来,都以为自已刚才在发了场梦。
两人只等了一阵,汤姐带就如其昌先生所言真的带着洪带妹与“火麻仁”来到,还有那朱仁盛等一群人随行。洪带妹从汤姐带口中得知龚千石二人遇上“神咒恶煞”,情知不妙,不敢怠慢,立即吩咐“火麻仁”马上带上了几十个兄弟急速来援。
洪带妹见到他们两个无恙,甚是高兴,朱仁盛看见常秋水已经遇难,他二人义气深重,立时就痛哭不已,“火麻仁”安慰了他几句。
“鬼仔谭”就约略将情由告知洪带妹和“火麻仁”,还悄悄将其昌先生现身之事相告。“火麻仁”听到其昌先生原来已经回到省城,十分高兴但又有几分担忧。倒是洪带妹毫不吃惊,似乎早就心里了然。
洪带妹吩咐“火麻仁”处置善后,免得夜长梦多。“火麻仁”就率领兄弟门生将所有纸扎人一把火烧光,朱仁盛则带着常秋水的遗体回到太平南,一行人悄莫声息地离开了东校场。经过一晚扰攘后众人先回到了太平南“同兴竹馆”歇脚,而那个“捣蛋星”汤姐带虽然万般不愿还是被洪带妹勒令回家。“竹馆”的伙计们见迎来了常秋水的遗体都感震惊,常秋水在太平南也算是一号人物,现下不幸身故,但无人敢问个中缘由。
朱仁盛只是吩咐手下兄弟暂时将常秋水安置在竹馆后院,众人入内坐定,洪带妹就将当年的隐秘约略说与了朱仁盛听。朱仁盛得知后唏嘘不已,万万想不到东较场之变竟然有如此内情。洪带妹又对“火麻仁”和朱仁盛道:“‘竹馆’此事就暂且搁下,相信也不会再有古怪的事情。大家休要再提起。你二人就好好安置常秋水的后事。现下最要紧的大事是与十三行的‘生死片’大战!”
龚千石兴奋地道:“带妹哥,‘生死片’之战究竟定在了什么时候?”
洪带妹道:“龙行水已将‘纸片书’送到了‘四邑会馆’。上面写明阴历九月十七日子时在太平南外珠江面上决一雌雄。‘兴顺山’与‘兴义山’这一场大战恐怕是无法避免了。”
“鬼仔谭”和龚千石听到都很是意外,露出讶异的表情。“火麻仁”道:“怎么,莫非你们两个小子这么快就怕了,打退堂鼓?”“鬼仔谭”道:“仁哥,我并不是害怕,只是这‘生死片’为何偏偏定在子时?而且还要在太平南对开的珠江面?在水面怎么相斗呀?”
“火麻仁”道:“两山相斗,难道要在光天化日之下敲锣打鼓不成?怕没有人知道?至于在珠江面上进行,那是‘十三行’按老规矩:‘兴顺山’与‘兴义山’既然都是以珠江为生,双方各出疍家船阵,连成一片,在江面上真刀真枪来个了断,免得在地面上伤及无辜街众。”龚千石很是有些等待不及,跃跃欲试,立即请战。
洪带妹脸色凝重道:“你二人资历尚浅,不知轻重。这次‘生死片’非同小可,事关西关、南关两大洪山荣辱,非同小可,是祸是福,实所难料。
“规矩定下只是各出‘一百友’参加。‘镇三栏’大人已经应承‘借将’三十精锐,将会由威水兄掌旗,‘三栏九大簋’除了镇大人和‘老衬庭’留守泮塘,其余七位大人都会出马助阵。我们这边派七十位兄弟,由我与卓仁贤弟率领。”
“鬼仔谭”喜道:“这次有‘三栏’众位大人助阵,他们个个本事高强,生死片必定大增胜算。”“火麻仁”摇摇头,道:“决不能看轻‘兴义山’,既然位列四大洪山,内中也是有真本领的。据我得报讯息,除了‘水龙’那短命种,‘兴义山’‘三岳擎天’中的‘青龙白虎将’都会出阵,还有掌牌手‘斗零乐’和掌旗爷‘金山发’。这几个都是四大洪山中成名已久的大人,威名声震多年,这次是胜负难料。”
龚千石道:“但是其昌先生已经现身,有他在一旁暗中照看,我们怎么会输?”“火麻仁”看了看他一眼,对洪带妹道:“带妹哥,你觉得如何?”
洪带妹见龚千石将其昌先生的行踪说破了开来,沉吟了片刻,道:“‘其昌先生回到广州省城自然是大好消息,但先生不肯现身见我等就定是有重大事情要谋划。而且我尚有一样事情未想明白。”
说完他对“鬼仔谭”道:“贤弟提到曾听其昌先生说过,他本意是想引常秋水说出当年真相,难道和常秋水对赌的那个‘烂头坤’是与先生有关?
“鬼仔谭”点头道:“带妹哥说的有道理,小弟也细细回想一番:当晚在竹馆出现的那个姓陆的军官和‘烂头坤’很大可能就是其昌先生安排出来,要引常秋水吐露实情的。只不过却半路引出来了‘神咒恶煞’,未曾料到其昌先生他那个大对头神御高手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法,要引先生现身。只不过其昌先生一直不肯告诉我那大对头如此大费周章引他现身又是所为何事。”
龚千石插口道:“那神咒恶煞其实就是短命种‘猫屎强’来的,想不到这家伙吃里扒外,却被人变成了‘神煞’,现在丢了性命,真是害人害已。”
洪带妹道:“‘猫屎强’九成九是投靠了‘兴义山’,这样说来……”“鬼仔谭”立即道:“其昌先生的这个大对头,就在‘兴义山’内!”龚千石这才恍然大悟,暗暗佩服洪带妹及鬼仔谭的聪明。
洪带妹道:“这正是我担心之处,先生他始终却不肯现身召见我与卓仁贤弟,他心中应还是顾忌这个大对头。当年其昌先生尚且伤在此人手下,可想而知此人本事是十分厉害。‘兴义山’内竟然有此等人物,‘生死片’就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了。况且以先生的威望名声,他重临省城,只要一现身所有‘热血门生’必定立即响应,其势浩大,非同小可,定会再让当权侧目,此也必定是先生担忧之事。”
众人听罢都暗暗佩服洪带妹眼光深远,更加觉得这一场两大洪山的争斗必是凶险异常。
洪带妹又道:“无论如何,现下也无退路了,最重要的是好好养精蓄锐。”众人都点头称是。洪带妹又道:“常秋水背兄害弟而连累众多洪山兄弟性命,按理洪山法度森严是饶他不过,但他总算是舍命救人,况且其昌先生已经饶恕了他的罪过,常秋水还是算‘兴顺山’中的兄弟,大家不要将当年的事情再说出去。”
众人连忙点头称是,他又和朱仁盛商议了几句,太平南既然是朱仁盛的地头,自然要为“生死片”多加准备。
“火麻仁”对龚千石、鬼仔谭道:“你两个小子既然拼命也要参加‘生死片’大战,这几天就不要乱跑,好生留在迪隆里的住处,莫要出外生事,一切等候吩咐。”龚千石和“鬼仔谭”立即领命。
二人当即回到沙基,龚千石和“鬼仔谭”就在迪隆里住处歇脚。到了翌日吃过早饭,那个安南巡捕范鸿正却来登门拜访,二人有虽些意外但也十分高兴。范鸿正不断向二人道谢当晚的救命之恩,正在此时陈久如也上门来看望二人,双方一见如故,正好就倾谈起来省城近日形势起来。
范鸿正道:“不知几位有否得到消息?粤军已经在惠州发出总攻通电,我从惠州那边的朋友处得到确切消息:粤军第一师不日将会进攻东莞石龙镇,再沿广九线挺进;另有一军进攻增城,自东北两路合攻广州省城。近这两天已经有不少桂军退到西关粤汉铁路那边,准备逃往肇庆,另外也有粤西部队退到沙河一带,准备退出城北。”其实在范鸿正说此话的时候,粤军中的精锐----第一师,已经攻下东江重镇石龙,离省城只是咫尺之间。
陈久如点头道:“这真是大快人心,看来桂军未等开战已经大乱阵脚。广州省城内所有学生、工人团体都纷纷示威,要求桂军弃城而出,广九铁路很多列车已经停开。粤西军队想从东莞退回来都不行了,‘河南’的福军更加封锁了珠江沿河一带,真是墙倒众人推,广州省城指日就可以粤境还粤了!”四人都十分高兴,龚千石虽不懂什么粤、桂之争,但他一向对省城内桂军跋扈且乌烟瘴气不满,自然更加兴奋。
范鸿正话锋一转,道:“但我也听到不少市面传闻,西关、南关两大山堂不日内就要有一场大争斗,不知千石兄与谭兄可是知道详细?”
“鬼仔谭”和龚千石脸有犹豫之色,正为难之际,范鸿正就道:“两位不必为难,小弟也无须隐瞒,我乃是粤西洪山中人,只是不忍看到洪山两大山堂自相残杀。其实小弟之所以潜伏于沙面租界,实在是有重大因由。”“鬼仔谭”一早就猜到这范鸿正在沙面做巡捕必有所图,连忙道:“愿听范兄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