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些路神父一口气说完显得有些疲惫,不得不停了下来。龚千石听得意犹未尽,连忙追问道:“那后来怎样?”神父道:“本来闹出这样大件事,搞到省城天翻地覆。其昌先生一夜之间就得罪了督、抚、藩、臬一省官宪还火烧了八旗驻地。气得将军暴跳如雷差点就气昏过去。他断定必定是洪山会党所为,次日就调动所有旗兵搜捕洪山会众,一时间乌云压顶风声鹤唳。”
“但当时的总督大人却是个老好人,朝廷又刚刚经历了庚子事变,制军大人怕上报朝廷会惹出大麻烦力劝将军息事宁人大事化小。其昌先生才逃过一劫。”
龚千石奇怪道:“其昌先生大闹省城官衙,总督大人就这样罢了?”
神父摇摇头,道:“后生仔不懂当官的把戏,前清那些督、抚大官个个想的就是如何发大财,出了这样的大事如果上报朝廷,除了自请处分半点好处也没有。那位制军大人早已经捞得盆满钵满就快离任,何必自找麻烦。万一再激出个省城民变,那他就是得不偿失了。”
洪带妹道:“神父虽然是西洋人想不到精通中国人为官之道,若然前清的时候入官场,必定连升三级、左右逢源,最后入阁拜相。”
马些路神父和他同时一起大笑起来,道:“经此‘大闹司后街’,其昌先生的威望简直就是如日中天,两粤洪山年轻一辈弟子都争先恐后拜在他的门下,真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每日络绎不绝。但是四山元老就大不高兴了,眼看黄其昌的风头和声望已经是威震两粤,无人能与争锋,于是由‘火麒麟’出言,劝其昌先生暂避去香港,免得四大洪山受其连累,被官府镇压。”
“黄其昌二话不说就离开省城落去了香港。他一去就去了两年。结果在香港不到两年,居然收了更多门生,很多香港的三点水弟子也纷纷拜在他门下。两年之后他重回省城,已经是省港洪山之尊了。都说‘其昌门下、千万热血门生’,他的弟子个个年少气盛、热血满腔。黄其昌回到省城声势浩大,向四大洪山元老提出召开两粤‘七山祖会’。”
龚千石和汤姐带都听得入了神,想不到这个法国神父竟然是个江湖百晓生,知道这么多隐秘。龚千石就问:“带妹哥,你知道什么是‘七山祖会’?”
洪带妹笑道:“那时候我只是细路哥怎么知道那么多。”说完也看着马些路神父。马些路神父提起旧事,很有精神,煞有介事地道:“说起这个‘七山祖会’就要说到两粤洪山宗源了。”
“百年前两粤有‘洪英七子’,又称‘洪山七虎’,结交了当时两粤、闽地豪杰传奇人物,共举反清大业。都是当时两粤、闽地武林洪拳、永春一派的祖师,遥想当年这些大英雄和‘洪英七子’联手反抗清廷,英雄气概,简直是令人神往。后来在满清官府大力镇压之下这帮英雄豪杰被逼隐遁乡野、落魄江湖。‘洪英七子’就各自开山插旗,其中四人留在了广州城才有了现在四大洪山;另外粤西二山还有福建的‘福’字山头。七山聚义召开‘祖会’焚香插旗,‘联顺’封为‘興顺山忠顺堂’;南关的‘十三行’封为‘興義山信義堂’。再后来‘洪英七子’之下代代相传到‘火麒麟’和‘神仙余’为第四辈;其昌先生按辈分是论为第五辈。‘七山祖会’已经是过百年前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是真还是假、众说纷纭。黄其昌提出要七山聚义重开祖会,要一统两粤洪山。所有元老都觉得是一派胡言。尤其是‘火麒麟’为人器量狭小一直忌惮‘细眼皇帝’的声望盖过他尊主之位更加极力反对。”
“另外一位极力反对的大人物就是那位‘神仙余’,他亲侄子后来在东较场起事中殉难,与黄其昌可以讲系深仇大恨。”
马些路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继续道:“黄其昌志向远大,绝不是普通一介江湖莽夫,可以称得上洪山百年之才,可惜呀,可惜。”
龚千石问道:“什么可惜?后来那个‘七山祖会’开得成吗。”
洪带妹盯了他一眼,道:“还用画公仔画出肠?当然系开不成了。若然两粤两粤洪山一统,还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吗?”
龚千石不禁一阵唏嘘,也觉得其昌先生其志太大,那些元老向来守旧,又怎会能应承?大家说起这些往事起了精神,都差点忘了他们几个半夜闯入沙面所为何来。
正说话间,那个年轻的法国神甫从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脸慌张神色。
洪带妹一看到他的样子,就顿生警觉,对着马些路神父道:“发生什么事了?”
马些路神父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焦急,用法语同年轻神甫交谈了片刻,然后道:“外面来了位英吉利的军官,还带了士兵和巡捕从英租界那边过来,说要搜查圣母堂。”洪带妹和龚千石一听心想他们的行踪还是被发现了。汤姐带在旁边道:“马神父,这里是法租界的教堂哪轮到英番鬼说搜就要搜?”英吉利、法兰西向来有世仇,在沙面租界一向面和心不和。马神父对汤姐带刮目相看,想不到他这个小孩子居然有这样的见识,就道:“外面只是英国人还好办,米肖神甫说还有法租界副领事也来了。”他所说的米肖神甫就是指这个年轻法国神甫。洪带妹一听就冲上前去抓着他的衣领道:“我一早看你鬼祟的样子。刚才是不是你出去通风报信?”
这个米肖神甫从小就加入教会,碰到的都是教中神职人员,哪曾见过洪带妹这种江湖中人,吓得双脚一软就摊在了地上。龚千石道:“带妹哥,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没有胆子,况且他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洪带妹“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马些路神父连忙道:“不关他的事,米肖神甫是羔羊之性怎么会去做这种恶魔的事情。他刚才听我的吩咐想连夜去西药房取多点消炎药,因为我们圣母堂有药房仓库的钥匙。谁知道回来的路上就看见一帮英租界的士兵和巡捕在邓杰森上尉带领下和副领事来了,说是英国领事署失窃了重要文件,巡捕追拿之间,发现偷窃之人的踪迹来到了圣母堂这边,所以才包围了外面。米肖神甫连忙偷偷跑了回来,差点比他们发觉,所以才这么惊慌。”
这个时候,果然听到圣母堂外面隐约传来了人声,透过玫瑰窗花还能看到不少亮光,看来米肖神甫所说不假,外面确实是被包围了起来。
洪带妹看看房顶,道:“神父,你们这里还有二楼吗?”马些路神父道:“上面有个阁楼,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外面看不到阁楼的。”
洪带妹连忙请马神父带他去看,还对龚千石道:“你马上将陈久如找个地方安置好。”
龚千石和汤姐带连忙扶着还是昏迷不醒的陈久如,抬他到了神龛旁边的告解室。米肖神甫脸色苍白,看着龚千石和汤姐带,一面不停地不知在念着什么。很快洪带妹就和马些路神父从阁楼下来,道:“丢那妈,外面全是那些士兵、巡捕,看来很快就要进来了。”
龚千石道:“几歹就几歹,烧卖就烧卖。带妹哥,我们跟他们在这里拼了。”洪带妹还未说话,马些路神父就道:“你们若然反抗,白白断送性命。”洪带妹道:“其他办法也有,不过要委屈神父和这位老兄了。”马些路神父道:“洪执事有何对策?”洪带妹道:“为了不连累两位,待会那些英租界的巡捕和士兵冲进来,我们就劫持你,找机会冲出去再算。”
马些路神父想了一会就对着米肖神甫说了几句,米肖神甫就从怀中掏出一个纸盒递与洪带妹。马些路神父道:“这盒子里就是西医消炎药,足够两个人的分量。你们跟着米肖神甫去换衣服,待会听我的吩咐。”
洪带妹十分愕然,道:“换什么衣服?”马些路神父道:“米肖神甫会让你们换几件教袍,你们就装成是圣母堂的神职人员,让我来应付和副领事和英租界的人。”洪带妹:“我堂堂洪山好汉要扮成西洋番鬼教,还要穿西洋教袍?我宁愿冲出去杀几个番鬼够数!”马些路神父早知他会这样回答,连忙劝道:“洪执事英雄了得,当然不怕死了。但是你在沙基那位兄弟还等着这药品来救命的呢。还有这两个后生和细路,难道你也要他们送死?”洪带妹看看龚千石和汤姐带,想到还有个陈久如,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一切听凭神父意思。”
米肖神甫动作利落,马上拿出了三套圣母堂神职人员袍服让他们换了。洪带妹和龚千石还好办,汤姐带的袍服却阔大得很多,看起来十分碍眼。但是也只好将就。马些路神父等三人妥当,交待了几句,就走了出大门。大门一开,只见圣母堂外的大街上左右站满了英租界的士兵和巡捕,另外还有不少法租界的安南巡捕,人人如临大敌,神情紧张。为首站着一个英军军官打扮的人和另外一个穿着西服的人,两人正在低声商量着什么,看表情十分激昂。
这个英军军官就是英租界沙面驻军的带兵长官,华名唤作邓杰森,四十余岁年纪驻守过印度和新加坡。此人十足白人种族主义者憎厌华人和亚洲人,在沙面臭名昭著,平时在沙面水域经常借口欺压沙基来往的船户。
另外那人就是法租界的副领事名叫比耶,因为邓杰森前来通报英租界领事署失窃,窃贼被追拿之下竟然说是潜入到了圣母堂这边,英租界要派人包围搜查。比耶副领事深感事态严重,圣母堂不但是在法租界内,而且还是供奉路德圣母神迹,岂能让英国人来说搜就搜。因此两人来到圣母堂外就不断在争论。
比耶领事一看到马些路神父出来,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上前用法语道:“真是太抱歉这么晚打扰到神父您了,邓上尉您应该也认识吧?”说完让开身子。马些路神父乃是贵族出身精通多国语言,英语也是十分熟练,连忙对着那个邓杰森打招呼。
邓杰森向来在沙面颐指气使,但是此时看到马神父也不得不恭敬起来连声抱歉然后就将情况简短地说了一遍,道:“有人偷了领事一份非常机密的文件,我们追查之下发现窃贼或许逃进了圣母堂,所以不得不要进去彻底搜查。他肯定是个俄国或者东洋间谍,事态严重希望领事先生和神父见谅。”
马些路神父道:“长官真的确认那个小偷躲进了这里?”邓杰森道:“我们一路追查他的痕迹来到这里就消失了,肯定就躲了进去。”马些路神父心下倒镇静了下来于是道:“既然长官这么坚持,唯有让各位入来教堂搜查了。”
比耶领事一听十分高兴,他本就是为难此事,现在难得神父应承搜查就不用跟英租界起冲突。况且圣母堂又不是铜墙铁壁,躲进个小偷或者间谍来又不能怪到法租界头上,他这个副领事也不用负责不由得心花怒放,虽然半夜被吵醒,现在却不断在赞美起天主来。
马些路神父道:“不过若然要进去搜查可不能这么多人,否则就是亵渎了我们神圣的圣母。”邓杰森就吩咐了三四个英兵和五六个摩罗巡捕还有两条军犬一起入去圣母堂内。一入到里面邓杰森见到如此黑暗,就道:“神父,请把所有灯都亮起来,还有叫你圣母堂内所有职员都来这个大厅集合,然后我们就开始搜查!”
马些路神父淡然道:“非常抱歉,上尉。我们这里都是点蜡烛的,不会太光亮。”然后就吩咐一直站在大厅的米肖神甫点起所有蜡烛。然后指着早就换好衣服的洪带妹、龚千石三人道:“这三人就是其他在圣母堂服务的杂工。再没有其他人了。”
米肖神甫手抖脚颤、哆哆嗦嗦地点起蜡烛,大厅顿时光亮了不少。邓杰森一直盯着他看,此时刚想问话两条军犬就不停地对着神龛旁边的两间告解室疯狂地吠叫起来,若不是有缰线早就飞奔而去。邓杰森看着告解室,脸上一阵紧张和兴奋。他将手一挥手下就拉着两条军犬就冲到告解室前团团围住。洪带妹和龚千石对望一眼,暗暗预备。
有两个巡捕一左一右分开两边,其中一个伏下身子将手放在告解室门上,然后向着其他人示意。龚千石心都快要跳了出来,明知陈久如就藏在告解室里面,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这两只军犬一进来就冲着告解室吠叫,搞到情势如此紧张。
再看一旁的洪带妹,握紧双拳,随时准备出手,虽然洪带妹拳脚无敌但是现在面前却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巡捕,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得住西洋火器,恐怕今晚他们几个都难逃一劫。正在忧虑之时,那个伏下身子的巡捕突然用力推开告解室的门,另外一个紧跟着一脚就踢了过去,“澎”地一声将门踢开。寸发不容之间,圣母堂内的所有蜡烛同时熄灭,大厅内顿时一片黑暗。只听得两只军犬一阵嚎叫,两名巡捕气急败坏地大声嚷叫,然后就听到一阵追逐之声,似乎两只军犬挣脱绳索,追着什么东西冲向了大门。
邓杰森急得大声吼道:“不要开火,不要开火。马上点明蜡烛,大家不要乱动。”他话音未落又听到有两人齐声惨叫,跟住就听到沉重的落地声音。那边大门处传来“咣咣”两声关门的声音,外面的守候的英法租界巡捕们似乎也乱了阵脚,想冲进来,但是一时间却不得其门而入。
等到邓杰森好不容易招呼手下点起蜡烛照明的时候,见到大厅内的桌椅七歪八倒,两个巡捕昏倒在地那两只军犬却不知去向,只剩下躲在一旁的马些路神父还有比耶领事。邓杰森满脸铁青,在这个圣母堂内如此出丑到现在还不知道是发生了怎么一回事,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吩咐手下去开了大门,然后救治两个昏迷的巡捕。
他突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高声对着马些路神父道:“刚才站在这里那三个人呢?还有米肖神甫呢?”马些路神父脸上一阵惊魂未定还未反应过来,茫然道:“哪三个人?”这个时候门外的英、法租界的巡捕都一拥而入,一个英军沙展上前向邓杰森报告道:“两条军犬冲了出去,我们没有拦住已经派了人去追。”邓杰森没有理会他,走到那两个已经清醒过来的巡捕面前,道:“刚才你们为什么会昏倒在地?是什么人袭击了你们”
其中一个巡捕揉了揉脑袋,瓮声瓮气道:“有人用力打了我的头,蜡烛又灭了,什么也看不见。”邓杰森脸色更加难看,走到马些路神父面前,道:“神父,刚才在你的教堂这里的那三个人连同你那位米肖神甫都不见了,你有什么解释?那三个究竟是什么人?真是你教堂的职员吗?”马些路神父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了个哑口无言,其实他也十分疑惑,方才黑暗中短短时间莫非洪带妹和龚千石几个已经趁乱逃脱?
比耶领事说道:“那三个可疑人是不是夹持了米肖神甫逃出了教堂?”
邓杰森摇摇头,道:“领事先生,门外全是我们的人,他们怎么会逃得出去?马些路神父居然窝藏间谍在圣母堂,这个可是严重的问题!”
比耶领事连忙正色道:“上尉先生,请注意你的措辞。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请您不要妄下判断。这里毕竟还是法租界,不是你们的辖区。”
邓杰森气得浑身发抖,满腔怒火又无从发泄,满脸又变得通红唯有对着方才用脚踢门的那个巡捕吼道:“你刚才究竟看到了些什么?是什么人从告解室里冲了出来?”那个巡捕满脸惊恐,向来就惧怕邓杰森的骄横,走到邓杰森身边低声道:“刚才我看到的好像不是个人?”
比耶领事耳朵很尖,马上听到,道:“什么不是人?你究竟在说什么?”
邓杰森道:“你肯定?”那个巡捕慎重地点点头。邓杰森自言自语道:“难怪两只军犬表现这么反常。”他身旁的那个沙展道:“会不会就是我们在领事署里面看到的那只东西?只有那两只军犬才嗅得到味道才可以追踪到这里来。”
比耶领事越听越一头雾水,道:“上尉先生,你必须马上向我解释清楚,你看来有些事情没有向我交代。”
邓杰森上尉摆摆手,对着手下沙展道:“戴沙展,马上封锁圣母堂前后左右附近一带路口,分队将所有角落搜查一遍。嫌疑人一定还在圣母堂里面!”那个戴沙展大声答应,然后就去组织人手搜查。邓杰森看了看四周将比耶领事拉到一旁,将来由说了一次。
原来之前在沙面东街那边英国领事署大楼,值班巡逻的巡捕发现大楼内有不速之客于是将大楼封锁,但是却让对方逃脱。随后就发现领事办公室被窃,有机密文件不翼而飞。英租界大为紧张展开围捕,但是那个窃贼身手不凡从容逃脱。邓杰森奉领事之命赶到现场,岂知现场不少巡捕都信誓旦旦说那个窃贼看起来不像人形,更像只动物,神出鬼没,很快就没了踪影。邓杰森自然不信大加斥骂,调来了租界仅有的两只军犬来协助搜查。幸好这两只军犬不辱使命,凭着味道和足迹一路带领,居然就一直追到了法租界圣母堂这里。邓杰森知道领事办公室的机密文件关系重大,如果失窃非同小可,但是事关法租界的圣母堂不敢放肆,连忙立即通告比耶副领事把他从被窝中吵醒,不过为怕暴露英租界守卫无能,就隐去了这一细节。
直到刚才发生这样的事情,邓杰森才开始有点上心觉得此事非比寻常。试想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居然有人从自已布置的天罗地网中无端失踪,只好对比耶领事和盘托出。
比耶领事听完之后也觉得匪夷所思,倒也不曾怀疑英租界故意撒谎来掩饰发错,道:“看来现在我要马上通知领事先生,然后调集更多人手封锁整个沙面租界。要是让小偷逃出沙面,那就难办了。”
邓杰森只好同意,然后道:“我现在会继续追查,有什么线索马上和你汇报。只不过马些路神父必须交代那三个教堂职员是什么人。”
比耶副领事刚想说什么,就看到那个戴沙展急匆匆地走来对着邓杰森道:“我们在楼上阁楼有发现!”邓杰森上尉一听,脸色大喜,连忙就和比耶副领事一起跟了过去。等到他们上到圣母堂的阁楼,阁楼处唯一的窗口洞开,能看到街外的夜色。
戴沙展指着那个窗口道:“上尉,那几个人应该是从阁楼处逃走的。”
比耶副领事十分惊奇,道:“阁楼这么高,他们怎么逃得出去?”
邓杰森走道窗口前,朝外一看阁楼下是一片房顶也是属于圣母堂的一部分,而这片房顶一直延伸开去直到不远处一片小园林,似乎是私人住宅的花园。园林与圣母堂之间有着一排铁栅栏隔着。戴沙展道:“报告领事先生,我们发现了窗口下有一条粗绳一直垂落到到下面的房顶,我们已经派人去了房顶上面搜查,发现了不少脚印。估计嫌疑人是从窗口处用绳索垂落,再从房顶逃脱。”
邓杰森道:“那些脚印是延伸到哪里了?有下到平地吗?”
戴沙展道:“没有,那些脚印一直去到铁栏那里就消失了。他们应该是翻过了铁栏去到了另外一边。”
邓杰森冷笑一声,道:“在这个阁楼里怎么这么凑巧就有这么长的绳索。”说完转头看着比耶副领事道:“铁栏那边是什么人居住?”
比耶副领事看了看,突然有点脸色不自然,道:“那个,那个是我们租界的银行大班菲力比先生的住所。”邓杰森看到比耶副领事这样的表情,觉得有点奇怪,道:“看来领事先生有点害怕这位大班菲力比先生呀。难道他是贵国的什么大人物?”比耶副领事嗫嚅道:“这位菲力比大班是个比较特别的人物,如果那三个人真的逃进了他的住所,那就麻烦了。”
当下他就向满脸疑惑的邓杰森和戴维斯略微解释了一番。这个法租界的银行大班菲力比先生确实是来头不小,全名叫路易士.阿佛列.菲力比,有法兰西的奥尔良皇族血统。菲力比大班是一位狂热的君主制者,坚信自已祖上的血统可以一直追溯到法兰西帝国奥尔良王朝时代还是查里曼大帝的神圣子孙。据闻他本人性格十分古怪,经常和很多欧洲秘密的宗教道团过从甚密。菲力比大班出身贵族,家境富裕,在亚洲生活多年,在法租界系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比耶副领事道:“菲力比大班是法租界非常紧要的人物,和总领事先生关系非常密切。那三个人会不会根本就没有翻过去铁栏那边呢?”
邓杰森十分坚定地摇摇头,道:“这里前后左右都被我们封锁了,他们根本就不可能逃得出去。唯一一条路径就是翻过铁栏逃到另外一边。我们必须要进去里面彻底搜查!”比耶副领事脸上十分难看,道:“菲力比大班的地位太高了,我只能报告总领事先生,由他来做决定。”邓杰森一听就大声道:“绝对不能再拖延了,那三个人可能是十分危险的人物,如果我们不立即追捕,我们不能承担后果的。”
一时间两个人就争论起来,本来沙面租界里英、法两国就是面和心不和,这个邓杰森更是一向嚣张跋扈惯的了,很快就两人就剑拔弩张,气氛弄得有点僵了下来。幸好一旁的戴沙展提出了个主意,就说一边由他翻过去铁栏那边察看一番,同时比耶副领事负责向总领事汇报。如果真的发现了三人潜入了大班住宅的痕迹,就等比耶副领事的消息然后行动,这样就两不耽误、两全其美。
邓杰森和比耶副领事考虑了一会同意了这个折中办法,当下各自行事。邓杰森暗暗嘱咐了戴沙展一番,说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法租界丢个大脸。戴沙展为人就比这个邓杰森宽厚得多,当下唯唯诺诺然后就从房顶走到了那片铁栏前面。邓杰森率领余下士兵散布在四周戒备,以防不测。
戴沙展经验丰富、身手了得,从房顶上轻轻翻过了那排铁栏跳到了另一边的那个园林。待到他落了地,趁着夜色四处观看了一下,发觉这边是个私家花园,不远处树木掩映之下看到一栋大概三层楼的洋房,想必就是菲力比大班的私宅,洋房外表看来十分别致。而圣母堂紧挨着花园这边是差不多两人高的房顶,从房顶上轻而易举就能翻过铁栏。想必是这个菲力比大班以为在圣母堂旁边也无须过分担心保安问题,所以铁栏这一边完全没有任何戒备。戴沙展在地上仔细察看,好不容易才看到了有几道杂乱的脚步痕迹一直向着洋房处而去,看那样子好像还是刚刚踩出来的样子。他心里一阵高兴,刚想转身就看见一条黑影从铁栏上跳了下来,原来是邓杰森也翻了过来。
戴沙展连忙将他的发现说了一次,邓杰森上前仔细地看了看,道:“那三个家伙一定是进了房子里面,我们也偷偷潜进去!”戴沙展吓了一跳,道:“那是菲力比大班的私人住所,我们可不能进去呀,要等法租界总领事的命令。”
邓杰森“哼”一句,道:“等法租界总领事有了决定就太晚了。我们必须尽快把失窃的文件找回来。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戴沙展十分奇怪,实在想不通为何他如此肯定圣母堂里逃脱的这三个人就是偷取机密文件的小偷。但是不及他多想,邓杰森已经猫着腰,飞快地走到了洋房的墙角下躲在了阴影当中。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地走到了邓杰森身旁。
两人正在打量左右准备下一步行动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洋房顶层上靠最左边的一个窗户传来了一下轻微的呼叫声,然后就消失了。两人立刻抬头看去,马上看到那个房间里亮了一下灯光,又随即熄灭。邓杰森心下高兴,戴沙展却将他一把按住,又指了指上面。邓杰森顺着他手指一看,在那个房间窗口下面没多远的墙角现出一条黑影有七八尺长,黑影的身子紧贴着墙壁像条壁虎一样蜿蜒而上,慢慢在靠近那个窗口。
邓杰森和戴沙展都揉了揉眼睛,有点不太相信眼前所见,墙上面的这条黑影似乎有手有脚,看上去就像条巨型壁虎。但说是条壁虎又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世界上哪有这么大的壁虎?最令邓杰森吃惊的是,那条黑影的背上居然好像还背着个人。黑影背上的那人一动不动。邓杰森掏出手枪向戴沙展打了个手势,两人慢慢走到了黑影伏着的墙下,仰头观看。那条黑影似乎觉察到下面的两人,低下头来看着两人。邓杰森仰头仔细看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条黑影的头看起来像蛇又像鱼,黑暗中还能看见两只光芒芒的眼睛。邓杰森曾驻守过印度也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动物,但是墙上这东西却是平生所未见,一时间竟然愣在当下,也拿不准是否就开枪射击。戴沙展在旁边一手按住他道:“上尉,不能开枪呀。这里是菲力比大班的房子,那是非同小可。”正当他两人僵持之间,墙角另外一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两人顺着声音看去依稀看到顺着墙角一边大概往这栋洋房大门的方向有个人影一闪而没。戴沙展低声道:“让我过去看看。”说完还是猫着腰向那边而去。
邓杰森刚想跟上,耳听得头上有些响声这才想起上面墙壁上的黑影,抬头看上去,那条黑影正四脚快爬地转过去另外一边的墙角,瞬间消失不见。然后在洋楼的另外一面传来轻微的脚步落地声音,应该是那黑影从墙上跳了下地。
邓杰森好奇心起,快步走到墙角转弯处,慢慢探头看出去,不看由自可,登时就浑身血液凝固,洋房另一边的墙根下出现一左一右两个人影,左边那个看起来就是方才伏在那黑影背上的男子,此时正挨在右边那个黑影的身上前行;而右边那个黑影从背后看过去,无论身上的军装服饰和身形分明就是戴沙展。
邓杰森真是说什么也不相信,明明戴沙展已经摸去了另外一边的大门方向,怎么又突然在这边的墙根下出现?而且还扶住另外一个人。他浑身突然觉得一阵冰冷,握着手枪的双手汗水津津,双手也不自禁地抖动起来。右手边的黑影扶着另外一人继续向前走了大概几步,就扭过头来看着邓杰森。那脸庞对于他来说再是熟悉不过,就是他戴沙展。饶是这个邓杰森平时如何不可一世也吓得个魂飞魄散,再加上忽然联想到沙面白鹅潭多年前废弃的军营的种种传说,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等到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前面那两个人已经消失不见,夜色中再无任何踪迹。邓杰森抹一抹脸,才发觉满脸都是冷汗。
突然身后有人拍了一拍他的肩膀,邓杰森上尉扭头一看又差点喊出声来,后面拍他肩膀的赫然又是戴沙展。戴沙展也是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道:“上尉,你没事吧?”邓杰森脸色苍白,看了他好一会,道:“你是从哪里来的?”戴沙展一脸疑惑,道:“刚才我不是跟你说要去大门那边看看吗?为什么长官你没有跟来?不是这里又发现了什么吧?”邓杰森舒了口气,道:“没什么,你在那边有什么发现?”
戴沙展皱皱眉道:“大门是锁住的,应该是有人刚才想出来却好像发现了我,然后又躲了进去,把门也锁了。”
邓杰森看了看方才那个“戴沙展”消失的黑暗深处,道:“你有看清楚那人是什么模样吗?是菲力比大班吗?”戴沙展有点犹豫,然后道:“我看到好像是个年轻女子,绝对不是菲力比大班。”邓杰森“啊”了一声,也十分惊讶,道:“居然是个女子?菲力比大班的房子里怎么会有个年轻女子?难道刚才圣母堂里面那三个人之中是有个女的?”戴沙展道:“那也不一定,我刚才听比耶副领事提过,菲力比大班有个女儿,法国名字叫雅芳小姐,说不定就是她。”邓杰森想了片刻,道:“这就麻烦了,说不定那三个家伙已经在房子里面伤害了菲力比大班。我们要马上冲进去!”
戴沙展道:“但是万一里面根本就没有我们找的人,那岂不是也麻烦?”邓杰森有点生气道:“那你说怎么办?”戴沙展指指不远处墙根下的地方,道:“我刚才走回来发现那里有个地窖的窗户,好像可以打开。或许我可以从那里偷偷钻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邓杰森经过刚才一番惊吓早就对这栋洋房有点厌恶,现在见戴沙展自动请缨要从地窖进去当然愿意,就道:“那也好,你钻进去之后小心地看一下。如果情况没有什么异样就赶快出来。”戴沙展点点头,两人就走到了那个地窖的窗户前。
沙面上基本都是西洋洋房建筑其中有些还建有地窖。这栋洋房的地窖的窗户正是开在地面之上,若非是戴沙展心思细密,根本就发现不了。戴沙展三下五除二就将那窗户打开,身手利落地钻了半个身子进去向邓杰森举手示意之后,就跳入了地窖消失在黑暗中。邓杰森将窗户关好正想站起身子,忽觉得脑后风声一阵剧痛就倒在了地上,临失去意识之前隐约看到一条高大的黑影站在了自已的身后。
戴沙展跳入地窖之后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发觉这个地窖根本空无一物,却也不大大约十来步见宽。尽头处是楼梯,上去就是地窖门。他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楼梯,在门前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却毫无异样,就慢慢打开了地窖门。他慢慢探出头去,地窖外是一条走道,走道的另一边看样子是一楼的大厅,大厅过去就是大门,从大门外透入了些微的廊灯灯光,看出大厅内一片静悄悄没有任何人。毕竟是私自闯入菲力比大班的宅子,戴沙展只好壮着胆子走出门外,就想走出过道,向大厅而去。
突然一只手臂从后而来就扼住了他的喉咙,另外一把尖锐的东西就抵住了他的后腰似乎是把匕首之类。这一下突袭毫无预兆,戴沙展饶是训练有素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吓得马上不敢动弹。这条手臂的力量非常之大扼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也叫不出声,心中一片恐慌知道是遇到了硬手。正当他在惊慌之际,眼前忽觉一亮前面有把女子的声音用英语道:“这位先生,你不用害怕,他不会伤害你的。”
戴沙展从黑暗中突然见到光亮,一时间有些不适应过了一会儿才睁大双眼,看到面前站着三个人说话的是个十八九岁的美貌西洋少女,手上点着蜡烛旁边站着的赫然就是那个米肖神甫,他们二人后面还着个用黑布蒙着嘴脸的人,手上拿着把短刀。身后制服着他的这人从他腰间掏出手枪,然后用绳索飞快地捆起他的双手,动作干净利落,不过马上又用手臂扼住他颈部只不过用力没有那么重。
戴沙展这个时候稍为镇静下来,看着面前这个美丽年轻女子,忽然道:“你就是菲力比大班的千金雅芳小姐?”
那个少女略一犹豫就点了点头表示承认。戴沙展再看看一旁愁眉苦脸的米肖神甫,又打量了那个蒙着黑布的人真是一头雾水,道:“米肖神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你又会来了这里?”
米肖神甫只在那里唉声叹气不停地在祷告。
雅芳小姐摇了摇头,道:“这位先生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的样子像是英租界那边的军官。米肖神甫有点吓傻了,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戴沙展就报了自已的姓名,他身后那人的匕首还是没有离开他的后腰。雅芳小姐居然用广府话对着那人说了两句,戴沙展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也知道那是广府话,心中很是惊讶,莫非这两个人都是中国人?雅芳小姐说了两句之后,身后那人似乎听从了她的意思,终于放开了扼住他颈部的手。
雅芳小姐顿了顿,似乎是要组织一下思路,然后就说出了原委。其实出手制服戴沙展的正是洪带妹,而那个蒙着黑布的就是龚千石。方才在圣母堂内,邓杰森布置的巡捕踢开告解室门的时候,堂内大厅的蜡烛全部突然熄灭。两只军犬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追出了大门,洪带妹和龚千石就想趁乱逃跑,忽然发觉脚边有些异响,洪带妹连忙低头一摸,地板上居然好像出现了个地道似的坑洞。
他也不及细想,隐约觉得这个坑洞应该是条逃生之路,就一脚将龚千石踢了下去,反手就将身旁的汤姐带也拉了进去。等到下去了这个地道坑洞,洪带妹才发觉里面多了一个人,而他一手扯进来的也不是汤姐带,而是这个倒霉的米肖神甫。
多出来的那个就是面前的这个雅芳小姐。她正是菲力比大班的千金,向来就是活泼胆大早在之前就发觉了自已住的这栋古旧洋房之下有着连通沙面的地道,其中主要的一条就是通往圣母堂。
这晚菲力比大班身在香港会面一个要人,所以当雅芳小姐发觉旁边的圣母堂有英租界的人出现的时候,她居然异想天开走进了地道来到圣母堂想看个究竟。
碰巧她打开地道口的地方,就是在洪带妹和龚千石的落脚处,洪带妹和龚千石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众人面前。说起来匪夷所思,连洪带妹自已都暗叫离奇。等到达了菲力比大班住宅之后,雅芳小姐还会一点广府话,一番沟通之下雅芳小姐居然同意协助两人逃出沙面,而且她还提议用米肖神甫作为人质。但是当她想出门探查情况时就发现了戴沙展。随后戴沙展从地窖潜入都在屋内众人的掌握之中,以洪带妹本事,轻易制服了戴沙展。
戴沙展听完之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道:“雅芳小姐,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偷取了我们英租界领事机密文件的间谍,您居然要帮助他们逃跑?”
雅芳小姐毫不在意,道:“反正我在地道被他们两个碰上,还搭上了米肖神甫,如果我不同意,他们会对我们两个不利的。”
戴沙展愕了一愕,道:“那你现在告诉了我,难道是要杀我灭口吗?”
雅芳小姐摇摇头,道:“我们绝对不会而且也不敢杀害大英帝国的军人,只是想让你作为人质协助他们两个逃跑。”
戴沙展道:“你就不怕我过后马上报告给我的上级听吗?你法租界大班的女儿协助大英帝国的敌人逃跑。”
雅芳小姐一听,更加得意地道:“那不要紧,反正你私自闯入法租界私人住宅,这个已经是国际纠纷了。你们侵入了我法国的领土,干脆就叫这两个人现在把你解决掉吧。”说完就跟洪带妹说了句广府话,虽然语音有些生硬,但是却是一字不差。
洪带妹听完之后“哼”了一声,知道戴沙展不肯就范,手上的匕首就轻轻向前一挺,把个戴沙展吓得个半死连忙求饶,心想现在自已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人质了,就算真的就范,以后也未必能怪到自已的头上,只是难以向上级解释为何会失手被擒。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深知广州城内特别是对岸沙基的中国人对沙面的西洋人早就心怀不满,身后这人保不准就是亡命之徒,恶向胆边生就一刀下来,自已的小命就冻过水了。于是他连忙对雅芳小姐表示同意。雅芳小姐对洪带妹和龚千石一翻译,两人都点了点头,只有米肖神甫更加愁眉苦脸。
戴沙展道:“就算我同意做人质,雅芳小姐你又有什么办法送这两位‘朋友’出去呢?”
雅芳小姐指了指脚下道:“这下面就有一条地道通往域多利亚酒店旁,那里一出去就是沙面英租界通往对岸沙基的西桥,有戴沙展在,自然能带我们过去。”
当年的域多利亚酒店就在与沙基隔水相望的沙面北街上,旁边就是那条至今还在,横跨在沙基涌上的的英租界石桥--- 西桥。而域多利亚酒店就是今日的胜利宾馆,也是当时的英租界领事办事处所在地,酒店顶上飘扬着的是大英帝国米字旗。
戴沙展一听大惊失色,万想不到这个法租界内的洋房地下居然有条地道通往英租界领事办事处的域多利亚酒店旁,心想如果有命回去一定要报告上级这个惊人的秘密。他忽然又想起另外一件事,道:“我还有个问题。”
雅芳小姐有点不耐烦道:“你还想问什么?”
“既然你们四个是从地道走过来的,那么我们在圣母堂阁楼上发现的绳索和脚印又是谁留下的?”
雅芳小姐听完有点诧异就翻译了一遍给洪带妹听。洪带妹皱了皱眉,道:“我们四个是从地下的通道逃过来的,刚才混乱之中少了汤姐带和陈久如。难道是汤姐带将陈久如也救了出来?”说完之后他自已也摇了摇头,汤姐带只是一个小孩,又如何能在黑暗之中、英法租界士兵、巡捕环伺之下从阁楼垂绳而下呢?
戴沙展听雅芳小姐转述了洪带妹说话,道:“为什么阁楼上这么巧合就有绳索准备在那里?难道你们一早就计划好从阁楼逃脱吗?”
洪带妹道:“我上阁楼察看之时早就在阁楼找到了几条废弃的绳索,结成一股,打算用作不时之需,看来汤姐带这鬼灵精真的逃脱了出来也不定。”
龚千石焦急道:“陈久如还是昏迷不醒,汤姐带又只是个小孩,我们要马上出去救他。”
雅芳小姐摇头否定道:“你们出不去的,外面已经惊动了法租界的巡捕,现在沙面大街上早是重重封锁。你们根本没有可能去救那两位朋友。除了从地道逃去域多利亚酒店,根本没有别的路。而且还要抓紧时间,否则等英租界把那条沙面西桥也封锁了,你们就别想逃出沙面了。”
洪带妹对龚千石道:“雅芳小姐说得有道理,外面已经快要天光。我们要马上逃回沙基,把救伤药送比火麻仁,不然他的性命冻过水。至于汤姐带和陈久如我会再想办法。”说完脸色也显得有点阴沉。他身为洪山大人最讲究就是义气行先,现在要他暂时舍弃汤姐带和陈久如,心下十分惭愧。
龚千石也知道情势危急,洪带妹这样说不过是安慰自已而已,现在要救汤姐带和陈久如简直就是异想天开。
洪带妹一手捉住戴沙展,对雅芳小姐道:“还是请小姐带路,我们尽快从地道去沙面西桥。希望英国番鬼发觉得迟,还未来得及完全封锁西桥。”
雅芳小姐点点头,举着蜡烛就走去了过道另外一边。米肖神甫还是哭丧着脸,被龚千石半拖半夹跟在后面。
一行人穿过过道,来到过道的另一边尽头,面前出现的却是这座洋宅的厨房。
戴沙展心下奇怪,难道这另外一条地下通道居然是在这厨房之内?雅芳小姐领着众人走进厨房,用手上的蜡烛光照着厨房左手边的角落有着一个像烘炉一样的东西。这个物体大概三分之二的部分嵌在墙上,上方还有一条内壁设计的烟囱,应该是一直通往房顶。
龚千石低声问洪带妹道:“带妹哥,这个是什么东西来的?”洪带妹从未到过西洋人的家居,也是一头雾水,摇摇了头,对着雅芳小姐道:“那条地道就在这里?”
雅芳小姐一脸的兴奋,好像是个小孩童有着一件珍藏的玩具要迫不及待地向玩伴炫耀一样,道:“这栋房子是我父亲特意来沙面买的,他后来就告诉了我这房子的秘密,就是地下这四条通道。而这一条就是开在这个面包烘炉里面。”然后又向戴沙展用英语说了一遍。
洪带妹道:“刚才我们从圣母堂走过来这里,出口是开在楼上的房间。莫非这里是另外一条通往域多利亚酒店的?”
雅芳小姐点点了头,道:“我可是花了很多时间研究了这几条地道的。”
戴沙展突然插口道:“菲力比大班特意买这栋房子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些地道?这四条地道是什么人建造的?另外两条是通向英租界的吗?”
雅芳小姐摇摇头,狡黠地道:“无可奉告,你今晚知道的已经太多了。”
戴沙展听她这样一说,打了个寒颤,忍不住看了看也用黑布蒙住脸面的洪带妹,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从此人干净利落的身手,绝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庆幸自已和雅芳小姐说的是英文,这个人应该听不懂。
雅芳小姐也没有再浪费时间,在墙壁用力摇了几下,墙上的烘炉应声而开,原来这个烘炉的门是用墙上的手摇把打开的。
露出里面黑黝黝的一个方形入口,蜡烛照了进去,是个大约几步长宽的空间,地面铺满了一层黑色的煤炭末。雅芳小姐打了个手势,然后就先钻了进去。洪带妹押着戴沙展随后,龚千石则扶着米肖神甫殿后。
这个可怜的米肖神甫今晚真是经历了长这么大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此时已经有些自暴自弃,由着龚千石摆布,也没有再不停地祈祷唠叨。进了烘炉之后,洪带妹才发现原来贴着墙壁处的部分是向下倾斜的,从外面看很难分辨出来,加上被烟火所熏,以为不过是烘炉里面的部分。墙壁向下倾斜大概三四尺,然后就看到一个很小的出口,隐隐有风透出。
雅芳小姐打量了众人一眼,道:“看你们的尺码应该可以进去的。”说完贴下身子,一下子就从这个小出口滑了进去。
洪带妹对龚千石道:“我先进去,你再把这番鬼佬塞进来,我在那边接应。”
说完也钻了进去。龚千石待他滑了过去之后,也将戴沙展连推带挤给送进去了出口。戴沙展双手被绑,动作十分笨拙,幸亏他身形中等,勉强可以通过,但是也被墙壁磨伤了手腕。
龚千石等洪带妹表示顺利之后,就推着米肖神甫进去。米肖神甫看着那个在墙壁之下像裂缝一样的出口,不禁有点害怕,正在犹豫,又开始那烦人的讲“耶稣”之声。龚千石既听不懂,又有些怕耽误时间,正想动粗,忽然听到烘炉外的厨房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
他连忙转头看去,但是厨房漆黑一片,了无灯光,饶是他瞪大双眼也看不见什么东西,连忙捂住米肖神甫的嘴,再仔细侧耳去听,觉得在厨房外面的地上传来一阵好像是有东西在滑过地面一样,发出犹如落叶的声响。
龚千石没有洪带妹在身旁,胆也有些怯,再也不敢犹豫,也不管米肖神甫愿意与否,一把将他按进了那个出口,然后自已也连忙挤了进去。
幸好那边的洪带妹早有准备,一手就将两人拉了出来。
雅芳小姐有点埋怨道:“为什么耽误了这么多时间,我们要马上走过这条地道的。”
龚千石也不敢对她细说,和洪带妹打了个眼色。洪带妹就对他道:“你和神甫跟住小姐,我带着英国佬殿后。”一行人就继续向前而去,原来从烘炉这边出来已经是低入了厨房之下,是一条十分低矮窄小的通道,两边都是看似自然形成的石墙,地上有着一层细沙,走起来觉得十分湿润。五个人猫着腰,由雅芳小姐一直带领,顺着地道蜿蜒曲折前行。
戴沙展和洪带妹一面走都十分震惊,洪带妹在沙基多年,虽然从未上过沙面租界,但是绝对没想到沙面之下居然也可以有地道。沙面和沙基都带着个“沙”字,其实是多年江中淤泥堆积而成,虽然经过多年人工打造,但是毕竟还是属于土质松软,这条地道的构造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至于戴沙展驻扎在沙面英租界也有不少日子,同样万想不到法租界之内会有这种地道,他一面被洪带妹押着前行,一面更加疑惑为何雅芳小姐的父亲菲力比大班会知道这栋房子的秘密,和他的目的何在,不禁脑子有点糊涂起来。
雅芳小姐走了一会儿,见大家闷不作声,就对着后面的龚千石低声道:“其实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龚千石正在后面跟随,冷不防听她这样说,吃了一惊,道:“你是什么意思?”
雅芳小姐道:“我父亲早就对你们沙基那边的事情一清二楚。其实你们是洪门中人,我说的对吗?”
龚千石更加惊讶不已,他是平生第一次看到西洋女子,这个法兰西小姐不但会讲广府话,口中还会说出洪门的字眼,实在是天方夜谭,一时间也不敢说话。
雅芳小姐道:“其实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帮助你们两个逃出沙面吗?”
龚千石忍不住道:“对呀,我们和你从来不认识,你为什么这么大胆帮我们?”
雅芳小姐道:“我帮你们可是有两个条件。”
走在最后的洪带妹突然道:“哪两个条件。”龚千石吓了一跳,想不到洪带妹的耳目聪明,一直在听着他和雅芳小姐的谈话。
雅芳小姐却毫不惊讶,道:“第一,就是你们两个要带我去参观一下陈塘南的大寨。”
龚千石听完差点晕了过去,堂堂一个法租界小姐,居然提出要去参观沙基的妓寨,真是风马牛不相及,是敲破脑袋也想不到她会提这个古怪要求。
洪带妹没有应承,道:“这个可以商量。但是我看没那么简单吧,第二个条件呢?”
雅芳小姐笑道:“第二个条件就是我要见其昌先生!”她的广府话说的本来有些生硬,但是“其昌”这个名字龚千石却是听得明白,字重千斤,心头不由剧震,现在他终于觉得这个雅芳小姐绝对不是个普通的法租界银行大班女儿。
洪带妹却似早在料中,毫不惊讶,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识得其昌先生?”
雅芳小姐又笑道:“沙基洪山弟子胆大包天能够敢闯上沙面的,除了你们还有谁?我说对吗,洪带妹大人?”
洪带妹有些诧异,这个法国女子居然也知道他的名姓,沉吟了一会儿道:“若然雅芳小姐可以把我另外两位兄弟也救出沙面的话,我就应承你这两件事。”
雅芳小姐很爽快地道:“这个非常简单,我可以答应你。”他们正在说话间,跟在龚千石后面的米肖神甫忽然拉着龚千石的衣服,不停地抖动。龚千石十分奇怪这个神甫的举动,回头去看。米肖神甫用手出力地指着众人的身后走道深处。
洪带妹走在最后,顿时警觉也回头看去,见到漆黑的过道深处现出一双微微发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