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叔爷元老一听莫不表情震惊,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不停。

火麒麟道:“粤军内东江系势力雄厚,若然我等接应成功却患其后过桥抽板。更何况这跟火麻仁勾结十三行什么关系?”

杨从善道:“回禀山主,此中大有关系,‘十三行’与本山堂多年死敌。当此改朝换代之际其实暗度陈仓,已经和北方政府与东洋人搭上了关系。”

火麒麟一直老神在在此时一脸吃惊的模样,急道:“他们怎么和北边接上的?”

杨从善一直挥舞手中折扇一面道:“山主一直逍遥自在自然不关心时局。北洋中皖系一派自从被赶走一直暗中谋划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他们背后是东洋,直系背后是英国人,两边都想伸手到粤地。谁若能得粤军一臂之力南北夹攻,天下何愁不得?粤军东江系劲旅奇货可居。”

火麒麟道:“你是说十三行’与东江军里应外合然后独霸广州省城?”

杨从善点头道:“山主眼光过人。”

火麒麟转身看着火麻仁双眼如两道闪电,一改之前和蔼可亲之貌看得火麻仁冷汗直冒。

梁卓仁高声道:“山主明鉴,小弟绝无勾结外山更不会跟什么东洋鬼子有瓜葛。”

火麒麟冷冷道:“只要出得起价钱财帛动人心,别说是出卖山堂了,就算出卖祖宗也不在话下。”

洪带妹连忙道:“尊主,事关重大如无真凭实据,决不可贸然定断。”

杨从善道:“猫屎强,你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一直跪在地上的那人抬起头来看着火麒麟,竟然真是猫屎强。

猫屎强朗声道:“小弟为联顺门槛下刘志强,前晚借了亲戚几个大洋想着到麻雀馆做替脚赚几个老婆本,不巧看见‘十三行’有几个人混了进来和本门大人梁卓仁眉来眼去。我还认得其中一个正是十三行大人‘水龙’的门生,二人趁麻雀台上有人争吵之时将一封密信交到梁卓仁手上。我知道事有因由,暗暗留心。”

梁卓仁听罢气得七窍生烟,三尸神炸,暴喝一声:“猫屎强,你含血喷人,无中生有,吃碗面、反碗底的卑鄙小人!”声音如春雷乍现,震得临街那边的花窗都抖了起来,他冲上前来一拳打向跪在地上的猫屎强。

洪带妹单手探出迎面也是一拳击出。“澎”地一声火麻仁被震开几步之外,收势不住仰后就倒在了八仙桌上,整张八仙桌立时碎成两边搞到众位叔爷元老鸡飞狗跳,狼狈不已。

在场众人无不被洪山武二郎之神力所震慑都惊得忘了说话。

火麒麟冷眼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火麻仁,对着猫屎强道:“你继续说下去,有洪执事在无人能伤你分毫。”说完,对洪带妹道:“你吩咐下去,外面凡是梁卓仁的门生一律即时看管,如有生事按本山法度处置!”

洪带妹躬身领命再看了看身后那八门好手,那几人心领神会急匆匆就冲下了楼。

猫屎强却毫不慌乱,继续道:“后来梁卓仁作势追赶到得清平街为龚千石虚张声势接应令‘十三行’众人逃脱。此事千真万确,小弟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否则人神共弃、五雷轰顶。”

火麒麟略一沉吟,道:“那封密信呢?只有人证而无物证,你可是有人指使,陷害同门?”最后一句已经是声色俱厉,突如其来。

猫屎强身子略为一震,随后道:“小弟只是条小鱼虾毛,哪有这个本事从堂堂火麻仁手里拿到密信?不过龚千石确实是由十三行‘摩罗仔’引荐过海底而来,内堂执事全叔可以作证。”

火麒麟转头看着缩骨全,道:“永全贤弟,此事当真?”

缩骨全大名叫方永全,他稍一迟疑,道:“不错,当日确实是‘摩罗仔’郭细强送信前来托付引荐龚千石过海底,我按规矩替他挂蓝灯笼,随后火麻仁愿意为龚千石保贴开堂。”

火麒麟冷笑一声,道:“一唱一和,一送一接,果然是丝丝入扣恰到好处。不过现在没有那封密信为凭,就这样断定梁卓仁出卖本山,就太过武断了。”

杨从善刚想出声,又听得有人从楼梯口上来,一面走一面说道:“不错,空口无凭只言定罪;于理不合,于情不忍呀。”

杨从善怒道:“是什么人敢在联顺香堂大会上放肆?”

来人走到上来向着火麒麟拱手道:“后学末进斗胆放肆误闯联兴顺香堂,请尊主大人不要见怪。”

洪带妹有些疑惑:楼下到大门口密密麻麻都是联顺会众看守还有八门好手护法。别说一个外人了就是苍蝇都未必能飞得上来。这个人显然不是联顺门下为何却能轻松上到楼上?那龚千石岂不是白挨了一顿好打?他身为三堂武执事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微笑道:“未请教阁下贵号?”

来人道:“我不烧香不入门槛并非三点水中人,乃是受人所托特意来拜会兴顺山尊主与各位元老及大人。”

火麒麟与洪带妹对望一眼见此人渊亭岳峙、凛然自威,倒也不敢怠慢。火麒麟用洪山对外手势拱手问好:“贵客光临不胜荣幸,但不巧现在本山有些内务事。不如待处理过后再同阁下详谈。未请教先生大名?”

“不敢,区区某生姓诸名执信。”

杨从善惊道:“你就是孙先生的心腹得力!”

诸执信拱手笑道:“小弟不过是孙先生身边会动两下笔杆子而已的闲人罢了。承蒙先生看得起而追随左右。”

杨从善冷笑道:“阁下真是胆大包天,现在广州城怎么也还是粤西势力天下你居然敢孤身而来?就不怕羊入虎口,有人通风报信?”

诸执信哈哈笑道:“自从小弟加入同盟会以来搞的哪一件不是掉脑袋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怕的。在下十分仰慕其昌先生,当年他一人发动四大洪山弟子起事东较场,那才真是胆大包天、大英雄所为。”

火麒麟对杨从善喝道:“莫要丢脸,单凭诸先生这番话就知道他是一条好汉。洪山中人最敬重的就是英雄义士。先生请先稍坐,待我处理完这些事再为先生接风。”

诸执信摆摆手,道:“尊主客气了,小弟自八闽之地千里迢迢而来也正是为了此中事情而来。”

火麒麟一听道:“本山还不至于需要阁下来关心我等如何执行法度。”

诸执信摇摇头道:“我向闻联兴顺号称洪山正宗,我等同为炎黄子孙当以国家天下为重。洪山弟子更应秉承民族大义,义不容辞。”

火麒麟奇道:“此话怎讲?”

诸执信走上前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扶起火麻仁,道:“执信以为,其昌先生的门下弟子绝不会做出暗通东洋此等有违大义的勾当来。”火麻仁一听他如此盛赞其昌先生连忙躬身行礼道:“难得先生这样看得起其昌先生,小弟感激不尽。”

火麒麟脸色越来越难看,道:“看来本山中能入诸先生法眼的就只有黄其昌一人而已了。”

诸执信淡然道:“若果今日尊主能够当机立断相助孙先生一臂之力解民倒悬,然则尊主也可称得为真正的大英雄。”

杨从善急道:“山主莫听此人花言巧语!”

火麒麟不理会杨从善,对诸执信继续道:“先生究竟今日所为何事而来,但说无妨。”

诸执信道:“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从东瀛而来的绝密消息,皖系已派要人与东洋密使到达广州省城,意图策反滇、桂军队。此事一成后果不堪设想。还望尊主以民族大义为重,放弃个人恩怨,阻止此事发生。”

火麒麟还在沉吟不语,杨从善道:“东瀛势力可是得罪不起呀,若然有什么差池我等如何经受得住?”

诸执信一脸正气道:“当年其昌先生不过也是一介江湖草莽,为推翻满清鞑虏不惜毁家倾产、抛洒热血,难道今日尊主就不能为大义出一番力?”

洪带妹突然在旁边道:“那诸先生要我等如何相助?”

诸执信沉声道:“要阻止东洋与滇、桂勾结就要效那专诸要离之事,除掉那要人和东洋密使!”

众人吓了一跳,即使洪带妹艺高人胆大也不由得愣在原地,因为这等于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杨从善哈哈笑道:“好一招借刀杀人,你们人多枪多不去干这买卖,偏要我等去送死?到时候东洋势力追究起来就推到联顺身上,赖得个干干净净。你们得了省城,我们就死人,打得好算盘。”

火麒麟道:“执信先生不要见怪,不过这也说得有道理。此事实在是关连太大恐怕我联顺也无此等人才能担此重任,其昌先生又不在省城,若然他在……”

话未说完,旁边有人高声叫道:“丢那性,让我去!”火麒麟打了个突,心想居然还有人不怕死?却看见发话之人竟然是满身是伤的龚千石。杨从善马上道:“小子不知高低,你有什么本事不要下巴轻轻,也不看看被人打到猪头一样?”

龚千石没有回答他而是艰难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杨从善面前。姑爷仔见他满脸血污、双眼肿胀十分恐怖,也不由得有些害怕,颤声道:“你,你,你想怎样?想以下犯上?”

龚千石停下脚步,道:“刚才是你说我不清不楚,偷兄食弟勾结外人,是联顺的藏底针。现在我要去杀了那个什么东洋密使,你又说我有何本事。你他妈的神又是你,鬼也是你,下一个就要活刮了你!”

杨从善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反驳。一直躲在一旁不发一言的缩骨全这个时候突然道:“禀报山主,既然龚千石肯担此大任岂不是正好洗刷他和梁卓仁的冤屈。以此证明他们二人绝对无暗通‘十三行’,还一个清白。”

老鬼恩是如假包换的墙头草,连忙也在一旁附和道:“正是,正是。这小子龚千石开堂过海底尚差一件投名状,正好有个交待。”其他元老叔爷个个都点头称是一个个大义凛然。

火麒麟看看众人,对龚千石道:“龚千石,你虽刚入本山门槛但此事关乎本山命数,联顺自七山开旗已有数百年绝不可坏在我辈之手,你可知其中厉害?”

龚千石把手一挥,道:“阿仁哥为我甘愿受罚,我这条命就当赔给他,他是条好汉,我死了也不算白丢一条性命。若然事败,我绝对不会拖累山堂。”

诸执信叫声好,道:“士为知已者死,果然有春秋遗风。”对着火麒麟道:“我愿签下文状与联顺祸福共享,有难同当。”

梁卓仁也叫道:“小弟愿与龚千石担此重任,也可以签下文状,若然有什么差池,愿凭山堂扫地出门所担干系绝不拖累联顺。”

洪带妹笑道:“有我正印武执事在此什么时候轮到你火麻仁?”躬身对火麒麟道:“小弟不才也愿为本山效力,誓死不辞。”

杨从善道:“好,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蠢人,既然你们一意孤行自寻死路,恕杨某不能奉陪了。”说完转身对火麒麟躬身行礼,转头就走下楼去。

执信叫道:“从善兄,请代我向叔达兄问好。” 杨从善脸上肌肉明显一阵抽动,似乎被戳中痛处急匆匆地退了下去。

火麒麟只好点头勉强同意,又见火麻仁和龚千石正在跟洪山武二郎争得面红耳热,就道:“带妹贤弟,你名声名声太大在省城哪个不认识你?龚千石新入门槛,又是生面口就让他去吧。火麻仁,这后生既然是你门生你理应同去。还有,此事本山兄弟绝不会施加缓手,若然你二人犯了什么凶险,就各安天命、与人无尤。”

在场联兴顺会众见火麒麟如此贪生怕死,都替火麻仁、龚千石不忿,但碍于他山主之尊只好敢怒不敢言。

执信先生道:“根据密报消息,两日后晚上八点,皖系一派的人物将带同东洋军部密使与十三行及桂军中将领于长堤‘利舞台’见面,到时长堤一带必定防守严密、水泼不进。唯有寄望两位联兴顺英雄以地利之便行此博浪沙一击。其实也不须要击杀对方,只要能将这会面破坏到时若传扬开去他们必定不敢成事。天南百万性命系于此一举。”

然后他望着在场诸人朗声道:“古人常言朝闻道,夕死可已,今日能认识诸位联顺洪山英雄,小弟实在大慰平生。我在此以茶代酒敬各位洪山英雄一杯。”说完从地上那已碎成两边的八仙桌旁捡起一个未烂的茶杯斟满茶团团向众人致敬,然后一饮而尽。

火麒麟等人也连忙回礼,执信拍拍龚千石的肩膀,道:“有劳龚兄弟移步相送。”龚千石从无受人如此礼遇还是执信先生这等人物,对他风采大为折服,感动得只有连声道好。

洪带妹对执信先生道:“先生不如在沙基盘桓数日,等小弟一尽地主之谊。”

执信哈哈笑道:“‘洪山武二郎’难道怕我潜逃而去?”

洪带妹连忙道:“岂敢,只是小弟向来敬慕高义之士,以先生这等人物更是要倾心结识了。”

执信先生拱手笑道:“多谢洪执事抬爱,不过我尚有要事在身,他日革命功成而执信侥幸不死的话再与洪兄浮一大白。”说完与火麻仁、龚千石下楼而去,意态潇洒侠骨风高。众人被他气度所折称赞不已,均称其风采当世足可与其昌先生并肩。

下到大厅,楼下的联顺会众一见三人都全部自动散开两旁。执信先生笑对龚千石道:“千石兄弟,今日你赌命硬闯联顺‘小梁山’大闹香堂大会,实在是好汉英雄所为。你年纪轻轻前途可为,他日必可名震省城洪山。”龚千石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居然有点脸红,连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执信先生意味深长地道:“我与龚贤弟今日萍水相逢,但为尔义气所感有几句话想同你探讨切磋。”

龚千石连忙道:“先生太客气了,我读书不多是个粗人,道理很多不懂要请先生指教。”

执信笑了一笑正色道:“洪门百年以忠义为旨,今日列强一旁虎视眈眈,帝制虽除而军阀横行、天下散裂,民族、民生俱无从谈起。希望龚兄弟你能不离仁义二字效力驱驰,比起做个江湖英豪、街头拼搏岂不更流芳百世?”

以龚千石当时的见识又怎能领会这番话,只是觉得此人确实是大豪杰、真英雄,言谈不凡令人折服,就算为其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当下热血沸腾不停点头,猛然间明白为何拜在其昌先生门下青年均称“热血门生”,想来其昌先生与这执信先生一样风采气度能轻易将人折服,甘为其前驱。

执信先生道:“我再为你介绍一个朋友认识。”转头对着大门口道:“久如你进来吧。”从门口进来一个青年人大概二十不到年纪,对着执信恭恭敬敬道:“老师,一切顺利吗?”

执信道:“一切顺利已如约而行。我为你介绍两位洪山朋友。”

青年一听十分兴奋,道:“老师,你居然和洪山搭上了联系?”

诸执信对龚千石和梁卓仁笑道:“我这个学生正是多如茶楼少东主虽然是个国立大学生但深慕洪山大义,一直想结识你等洪门好汉。”

梁卓仁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能够经过八门好手上来二楼,原来你的学生就是多如茶楼的太子爷。”

那青年道:“我叫陈久如跟随先生求学,今日幸亏老师缘故才能结识两位洪山英雄,未请教高姓大名?”

龚千石和火麻仁见他是执信的学生都有好感,忙道出姓名。陈久如十分高兴地道:“我虽然甚少回来沙基不过小时候街坊都送我个外号叫‘多九如’,如果两位不见外,也可叫我‘多九如’,不必叫我真名那么客气了。”

执信掏出一封信函交予陈久如道:“内中详细,你与二位英雄商议。我在这里太久了不方便再逗留,怕多有麻烦要连夜赶回惠州。”

陈久如脸色变得有些沉重,道:“老师,那边局势不太安稳,你要千万小心。”

诸执信拍拍他肩膀,转头对龚千石、火麻仁拱手道:“天涯路远,二位保重了。我静候两位佳音。”说完扬长而去。

我外公当年回忆说到这里就不肯再说下去,明显觉得他情绪低落双眼湿润,只是不断地说,他自已万想不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执信先生。不久之后他居然就得到执信先生不幸身亡的消息,谁也不曾料到一番话别居然是一语成谶不幸言中。虽然我外公只跟他有一面之交、数语之谈,但已觉此人乃是平生罕见百里之才。可惜如若他不曾英年早逝以他才情气魄,必定能创出更大一番事业。

我到那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我父母从小就灌输我一定要考上执信中学,还饱以老拳威胁我用功。虽然最终因为我资质愚钝还是没考上,现在总算明白个中因由,于是释然。

仅以代我外公在天之灵缅怀执信先生,希望他二人能在天国相会再叙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