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婚前焦虑症。

程扶斯如是想。

可她没有说出口,反而故作高深地盯着程度云,“皇姐觉得,朕有什么难言之隐?”

程度云没有回答,她换了个话题。

“这座湖心亭,九曲十八弯。是父皇当年从江南水乡里,找来近百十名工匠造景。”

“从画里搬出来的水榭兰亭。”

程度云起身眺望湖面,湖水平如练。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洒在湖面上。一阵微风拂过,程度云眯起了眼睛。

她好像很放松。

下一秒,程度云便问:“大理寺查到了冬月的户籍?”

冬月进宫前,户籍落在成阳县的合德小镇。

合德是江南水乡。

十几年前,那里遭了水患。差点儿淹了半个镇,水势迅猛。有难民一路北上,聚集京郊。为了便于管理难民,朝廷委派官员去京郊登记人口户籍。

想要混入其中,不是难事。

大理寺的人,先去了京郊,又追至成阳县合德镇。才查出当年的难民队伍里,经常会莫名其妙多出几个乞丐,或是异乡人士。

合德镇并不大,走几步就能在镇上看见熟人。在此之前,没有一个合德镇人认识冬月是哪家的孩子,连隐约瞧个面熟都算不上。

她好像是凭空出现在队伍里的小乞丐。

程扶斯也站起身来,踱步至栏杆处。

她沉吟道:“冬月不是合德人士。”

程度云微微颔首,“合德被淹了,半个镇子沉入水下。现今的合德人士,大多聚集于京郊城外。”

异乡人士想要落户京城,若没有门路法子,困难重重。合德镇人只能在这做些小生意,养家糊口。

程度云意味深长地说:“大理寺的人兴许没有查到,冬月并不是凭空出现在难民队伍里。”

程扶斯不由地磨了磨后槽牙。

程度云此言,在嘲讽李游和他的手下都是废物。

打狗还要看主人。

程扶斯转头盯着程度云,面上隐隐有些不高兴。

“哦,看来皇姐是知道了什么?”

“你是想带朕微服出城,问访京郊?”

程度云拍手笑说:“正是。”

“去了京郊,皇上自然会知晓冬月的来历。”

程扶斯闻言也笑,她一撩袍泽,转身走出湖心亭。这湖心亭前,水面上的连廊九曲十八弯。飞檐金铃,银纱浮动。

孟余君还候在廊尾岸边。

程扶斯在此时回头,阳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辨不出神色。她勾唇,慢悠悠道:“皇姐,请吧。”

说完,她也没特地等程度云。

程扶斯漫步于湖面上,水光潋滟。她的背影,像一叶水上飘摇的孤舟。

任风雨吹打,无限茫然之意。

程度云站在湖心亭里,望着程扶斯远去的身影。

程度云的眼睛很亮,瞳孔里闪着细碎的光芒。映照在她眼眸里的,是湖光山色,也是野心昭昭。

*

京郊城外。

程扶斯在前,程度云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十几年前朝廷安置的难民营,如今发展为一座烟火气息浓厚的村落。炊烟袅袅,黑瓦白墙。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依稀可见,有几个农妇坐在屋前舀水洗菜。

程扶斯与程度云对视一眼,走上前去。

两人身后,跟着三四个侍卫。

程度云走到院落前,和这几个农妇搭话。她明知故问道:“敢问几位大娘,这里是合德村吗?”

早在她们来时,那几个农妇就注意到村子里进了生人。等程度云先开了口,屋前的农妇趁机打量了几人的面容服饰。

她们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人热情道:“是咧姑娘,看你们的衣着像是京城里的富贵人家,来合德村是做什么?”

此处已经更名为合德村了。

程度云垂下眼眸,面露哀色:“不瞒大娘,我有个小妹妹,在十几年前走失。家父生前,是京里的大官。翻遍了整个京城,也没找出我这个小妹妹。”

说完,她低声哭泣,哭着还不忘朝程扶斯飞了个眼神。

程扶斯:…

程扶斯收到信号,接话道:“家父去世,家母在家夜夜垂泪。再过几日,我们就要举家搬迁,远离京城这个伤心之地。”

“就在泪别之际,突然有了…小妹的消息。十几年前,难民堵在城郊时,有人瞧见过…小妹的身影。”

程度云的哭声弱了很多,“这是家弟,我们姐弟三人从小便待在一起,情谊深厚。”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我们家即将离开京城。若再找不着小妹,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

几个农妇也不免动容。

只是…

为首的农妇面露难色,“当初队伍里的人太多,更别说多出来的孤儿乞丐。当初我只瞧见有几个面黄肌瘦,衣衫破烂的陌生孩子。”

“并未瞧见有个锦衣玉食,粉雕玉琢的富贵娃娃。”

“我们也没瞧见过。”

其余几位农妇也摇头叹息道。

“我的小妹妹今年十七,十几年前走丢时,约莫三四岁。”程度云补充道。

为首的农妇,与她身侧穿着蓝衣裳的大娘对视一眼。她面露犹豫道:“三四岁的陌生小孩…还真有几个。只是那几个小孩衣着普通,也瞧不出是男是女。”

“而且…他们已经死了。”

“都死了?”

农妇也心惊,可怜道:“在那种境地下,老弱病残又能活多久哦。”

“朝廷不是派了人来?”

程扶斯忍不住问。

农妇闻言摇摇头,“可不是说你们,是说那些坏了良心的人。他们哪里管,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哦。”

只要难民不会涌进城,堵在城门口。

他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程度云突然问:“大娘,你们认识方新月吗?”

方新月是冬月入宫前的名字。

“认识,方瘸子的闺女嘛。听说进宫了,每个月寄来不少钱呢。”

“什么闺女,那是方瘸子在路上捡的。”

“对对对,是捡来的。她不是我们合德人,是方瘸子认来的干闺女。”

几个大娘,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方瘸子的闺女,在逃难的路上死了。他那会儿刚死了闺女没几天,有些神志不清,把那小乞丐认成了以前的新月。”

“那小乞丐是某日突然出现在队伍里的。没人知道她来自何处,姓甚名甚。”

干脆就成了方瘸子的闺女,叫方新月。

谈论到此事,为首的农妇眉飞色舞。

“方瘸子说她有六七岁了,只是吃不饱,饿得又瘦又小。”

“我看她至多四五岁,骨量就能瞧出来。我这双眼睛,可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