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
“喂,你是人是鬼?”
“救我——”
完颜宗弼先命人将绳索吊下去,而那女孩儿已无气力,呼叫皆不应。他就将绳子一头缠在腰上,一头系住树干,下了井去将人扛上来,颇费了些工夫。救上了人,但见还是个小新娘子,艳妆欲堕,红衣如血,青丝泻了一地。他将她面上冠子的金垂帘皆撩开,胭脂虽残,亦得灵秀之态。她似才十三岁,小腰软绵,偎在其怀。他解下革囊喂水,而她未及沾一沾唇,又转头昏死过去了。
……
罗罗乍醒,忙把枕头掷去,砸在他背上:“出去,出去!”
“一个病中之人,何来这样大的力气?我与大哥游猎至此,听那一眼枯井中似有求救之声。我救你一命,小女子却刁蛮得很嘛。捆又捆不得,绑又绑不得……你知不知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你用马运回来?”
“我不认得你……”
“完颜宗弼,大金四皇子。”他报上了名姓,“我下枯井救你时,袍子都蹭脏了,要换一件。”
罗罗头裹白纱,叫道:“那你去别处换。”
“凭什么?”他笑道,“我知道了,小女子,你一定是逃婚逃出来的,怕是遭山贼马匪掳劫吧……我见你着红,你就叫红儿好了。你是本郎君的人了,小红儿。”
“我不叫红儿。”她分辩,“我叫罗罗。”
“我养着你,想叫你什么,你就是什么。”
“完颜宗弼,金人……”罗罗又轻轻嘀咕,“白山黑水,尽是豺狼。”
“罗罗——”他凑近道,“你真过分!我怎就成坏人了?你自己又是打哪儿来的?”
“我从中京来。”
保大二年正月十三日,辽之中京大定府失陷,划归大金。
山外有一座小道观,住了位女冠叫张令薇,号虚真道人。往前推上十多年,她也是秦楼楚馆之中名士般的人物,工于翰墨,尤擅词作,有《令薇长短集》一时叫洛阳纸贵。后来,她以万钱自赎,做一女道士,艳名洗清白,再不问风月旧事,只收了罗罗做小弟子。罗罗为耶律氏第五女,有个阿姐叫襄云。府中本嫌罗罗是女伶所生,长至六岁,才领回家去教养,且又见她体弱,都怕养不大,便寄在观中了。罗罗虽小,倒很得张令薇喜欢。岂料,张令薇一朝病故,罗罗便被拐入教坊司。又有纨绔爱色,以千金来纳罗罗……
“你既是教坊女子,可会歌舞?”
“我会琵琶。”
完颜宗弼目光似一亮,命人取了一把琵琶来,点名要听《汉宫秋》。
罗罗跪坐在床,横抱琵琶,一曲《汉宫秋》,教人九回肠。
他心潮涌动,而一言不发。
“恩公……”
“干什么?”
罗罗下了地,朝他拜伏:“求四郎君救我阿姐!”
“我是大奸大恶之徒,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完颜宗弼步远了些,自斟了一碗酒,“好了,你睡吧,会有人送水食来的。还有——洗个澡吧,洗干净些,尤其是你这脸。”
“郎君……”罗罗再三叩首,“求郎君救她!”
“她现在何处?”他终究是松了口。
“谢四郎君!”
因国破家败,襄云也沦作了乐坊伶人,会唱小曲儿、演胡舞。这女子空有芳姿,实则懦弱无知,少读书,疏女红,又乏心计。她在坊中端茶,烫了个贵人的手,就被赶去了马棚住,寒湿困苦,苦不堪言。完颜宗弼如言遣人以千钱将她赎买,又延请大夫医治,许她们姐妹团圆。姐妹重逢,见而滚泪。
“罗罗,你说吧,那四郎君可有欺负你?”
罗罗问:“怎样算欺负?”
襄云抿着笑:“真是糊涂妹妹!”
“倒也不算欺负……”罗罗思忖,“他不是歹人……他只爱听我弹琵琶,多在黄昏时叫我去大帐奏给他听。他说,他喜大红色,就命我着红。婢女捧了襜裙来,我便换上。他坐主座饮酒,我就跪在那绣毯上,抱琵琶而拂弦。光是听琵琶,也无其他的什么。我问过缘何要穿红、缘何要演琵琶曲,他就说是为怀念一位故人。听人说,四郎君方二十多岁,恰少壮之年,不爱酒色爱良马,养了些专职相马的马博士,只挑千里马。他既爱琵琶曲,我就多奏几支吧,且当还了恩了。”
“那四皇子有意,你就得攀住!”
罗罗仿佛一吓:“阿姐,你说什么?”
“你喜欢他,对不对?”
罗罗低了头,手捻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