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周瑞家的被贾环抢白了几句,心中那恼意恰似那滚油浇心,暗暗思忖定要在这府中寻个机缘,叫那贾环吃些苦头。

那贾环进了荣庆堂,满心的不情不愿,只在一旁默默伫立,脸上尽是不耐之色。

贾母正与那薛姨妈谈笑,抬眼望见贾环进来,微微蹙起眉头道:“环儿,你当多学学你宝哥哥的沉稳持重,莫要整日价没个正形。”

贾环闻言,怔了一怔,面露难色道:“那做胭脂之事,宝二哥倒是喜爱,可我实实提不起兴致,您老莫要为难我了。”

贾母听了,心中微恼,那拐杖在地上轻轻一顿,说道:“你这孩子,怎生这般说话?

我让你学你宝二哥的沉稳,又不是叫你去摆弄那胭脂。

你宝二哥虽有些女儿家的癖好,可他待人之和气、行事之妥帖,你可曾学得半分?”

贾环故作恍然大悟之态,挠挠头道:“老祖宗教训的极是,原是我糊涂了。待明日我便去与学堂先生告假一年,只跟着宝二哥,他往东我绝不往西。

他赏花时我便陪着看花,他与姑娘们说笑我便跟着陪笑,他的一举一动我皆细细模仿了来,如此这般,总能学得他的沉稳、和气与妥帖了罢?

到那时老祖宗可莫再说我没个正形了,毕竟我这是全然照着宝二哥的模样在学呢,若还是学不好,那可怪不得我了。”

贾环如今已有圣上亲赐之表字,故而也不惧贾母如何,见贾母脸色愈发阴沉,心中竟生出一丝快意来。

贾母被他这阴阳怪气之话噎得半晌无言,王熙凤见状,忙打圆场道:

“老祖宗,环儿尚小,小孩子家说话没个轻重,您老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贾母这才缓过神来,那拐杖重重地在地上敲了敲,道:

“罢了罢了,我也不指望他一下子便能学好了。

凤姐儿,薛姨妈一家的房舍可安排妥当了?”

王熙凤朝那周瑞家的使了个眼色,周瑞家的见贾环又顶撞了老太太,只觉正是表现之时,忙上前回道:

“回老太太,我瞧着环三爷一人住着那梨香院,未免太过冷清了些。

宝姑娘母女刚来,那梨香院宽敞雅致,正好做个伴儿。

环三爷嘛,不如就搬到那马棚边上的小院去,虽简陋了些,却也能磨砺磨砺他那性子,省得他整日没个正形,还顶撞老太太您。

这要是传了出去,外人该说咱们府里没规矩了呢。”

周瑞家的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贾母的脸色,心中暗忖,这下可算能让贾环吃些苦头了。

那一直静静陪坐的薛宝钗,听了这话,心中竟涌起一股无名火。

她们母女是来投奔贾府的,可不是来给这周瑞家的当枪使,挑起府中矛盾的。

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礼数不可失,便微微皱起眉头,轻声说道:

“周妈妈这话不妥。梨香院本是环三爷住着,我们母女初来乍到,怎好鸠占鹊巢?

况且,这一来便撵走环三爷,传了出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母女仗着亲戚的身份在贾府作威作福呢,这于我们的名声也不好听。”

周瑞家的听了薛宝钗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中暗恨薛宝钗多事,却又不敢反驳,只得讪讪地退至一旁。

贾母听了薛宝钗的话,点了点头道:“还是宝丫头懂事,这梨香院就不必再动了,环儿也继续住着吧。”

贾环在旁阴恻恻地笑道:“在自已家住个院子,如今竟似施舍一般。

今日来个亲戚便要我腾地方,明日再来个亲戚,莫非要把我撵至大街上去?

莫不是我这贾字比别人少了一撇,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来踩我一脚。”

王熙凤觉察到贾环情绪不对,忙笑着打圆场道:“环儿,你这孩子,莫要再怄气了。

这梨香院本就是你的住处,谁也夺不走。

那周瑞家的也是糊涂了心思,你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说着,王熙凤狠狠瞪了周瑞家的一眼,那周瑞家的心中纳闷:不是你凤辣子让我劝三爷搬出梨香院的吗?怎的如今又怪起我来了?

贾环却不买王熙凤的账,阴阳怪气道:“凤嫂子,你也不必在此充当好人,我尚未出生时,那预备好的奶娘和接生婆便被周瑞家的这狗娘养的打发走了。

我出生之时,那接生婆是临时招来的,险些将我摔死,我也不想知晓这其中有多少腌臜之事。

我只知道,这周瑞家的对我没安好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待他日我寻着了机缘,定要拿这狗奴才的血来洗刷我这些年所背负的屈辱。”

贾环之话在那荣庆堂中悠悠回荡,众人皆沉默不语。

周瑞家的被吓得扑到王夫人脚下,哭诉道:“太太,您可要为我做主啊,那环三爷如今这般诬陷我,我可真是冤枉啊。”

见王夫人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之态,周瑞家的急得脱口而出:“太太,当年可是您吩……”

“啪!”

眼见那底细就要被抖搂出来,王夫人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抬手便给了周瑞家的一巴掌,厉声喝道:“你这糊涂东西,还敢在此胡言乱语。”

周瑞家的被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捂着脸颊,满眼皆是惊恐与委屈,却也不敢再言语半句,只是呜呜地哭着。

贾环在一旁拍手笑道:“还是二太太疼我!”

那浓浓的嘲讽之意让王夫人眼皮猛地一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

“环儿哥,薛姨妈一家刚来,你莫要再添乱了,快快回你的梨香院去吧,没人会赶你走。

当年之事皆是巧合,这周瑞家的跟了我多年,自是不敢做出加害主子之事。”

贾环见闹得也差不多了,再闹下去,那眉毛都快皱成一团的探春怕是要发作了。

在这府中他最怕的便是这探春,这便宜姐姐若是动起手来,他可招架不住。

“二太太教训的是,只是我那梨香院确是大了些,不免要多耗费些炭火,多使唤几个下人打扫……

我每月不过二两银子的月钱,还总是不能按时领到,读书又要耗费不少……”

贾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顺便将那王熙凤拖欠他月钱之事告了一状。

王夫人看着眼前这恨不得把“打钱”二字写在脸上的贾环,心中厌烦不已,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和颜悦色之态,说道:

“这原是我的疏忽,听闻你得了圣上赐的表字,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待我回头让金钏给你封一百两银子送去,你也莫要再为这些银钱之事烦心,当把心思都放在学业之上才是。”

贾环心想这一百两银子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顶他一天收入了,便满心欢喜地行礼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