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侬丹心将剑砍下,祝彪大惊,急滚两滚,躲开了这一剑。侬丹心大怒,赶上将剑又待再砍时,祝彪急叫道:“公主且住,小人有话说!” 侬丹心冷笑道:“你却有什么好言语说出来?没自脏了我的耳朵!” 祝彪道:“小人纵这般做,也只是爱慕公主,须也不得死罪,况是公主这般杀了小人,只恐天下流言都满了,于公主的名声不好!”侬丹心怒道:“却有什么流言?便有时也只是你造作出来的,杀了你方是个干净!”祝彪道:“便是公主引小人入园里来,忽然杀了,知道的道是公主脾气大,不知道的只道是公主爱小人长的俊俏,因此引入后园里来,逼使成奸,小人要保清白不从,因此公主发怒杀了,如此口齿,传得满了,公主如何再做得人?小人自结交许多浮浪的子弟,都是口角轻薄的,但公主做出来,他们自也传得出来。” 侬丹心气得浑身发颤,指着道:“你,你这猪狗如此无赖!”祝彪道:“公主但饶得小人性命,小人自会出去禁束他们,不教他们胡说,保得公主清白名声。” 侬丹心一个女儿家,至此如何再拿得主意?气得哭将出来,把宝剑撇了,去树上折枝桃枝下来,没头没脑地去祝彪头上身上乱抽一顿,撇了桃枝,哭着奔回自家房里去了。祝彪给她抽打得头脸出血,不敢挣扎,只得任她下手,见她去了,方挣扎得起来,自一瘸一拐,自后园出这公主府第来,到自家营房里,唤医士来看视了,敷了药,医士自辞了去。祝彪自在房里养伤,心里深恨侬丹心入骨,自发怒埋怨道:“都是我家那两个哥哥猪狗见识,只见这蛮邦公主不曾嫁人,便撺掇我,要我倚仗英俊,打通关节,做个蛮邦驸马,取场泼天富贵,他们也好攀龙附凤,得个进步出身。哪想这贼公主如此刁蛮恶毒,反使此辣手,若不是自家能随机应变时,却不闪失了这条性命?这贼贱人,我早晚必要你在我手里好看!”一夜里反来覆去的只是心里恶骂,哪里却还有心思来搭理时迁?第二日祝彪起来,正待再来拷问时迁时,忽听得亲兵来报,道是太子差人来唤,祝彪不敢怠慢,就赶到那府里来,行礼参过了,侬天山道:“昨日审得那贼人如何?” 祝彪只得道:“此贼倔强,只是不说,本待细细拷问时,却是公主有事声唤了去,因此一时不得实讯。”自心里道必被痛骂责罚,却是侬天山近日和妹子呕气,心下不安,因差人去妹子府里送东西,听得妹子身边侍女将昨日侬丹心痛打祝彪之事,回来说了,侬天山哈哈大笑,道:“人家想娶她,乃是好事,如何反这般行事?弄得人人都怕了,自家一辈子做个老姑娘,嫁不出去才好?”因见了祝彪,果然见他面目青肿,十分狼狈,便不来怪他,反将好言抚慰他,祝彪方始安下心来,道:“小人并无怨怪公主之意,只是怨小人做事不谨慎罢了,今不知太子何事声唤?” 侬天山笑道:“你既如此想便好,便是如今我军围攻天门城至急,粮草短缺,前日送粮去又被梁山贼人劫了,烧了粮车,须是再发一批去,须用个胆大心细、能征惯战的,领军押运,沿路保护。我想那几个虽然勇猛,却都是粗莽的,担当不得这差使,因此要用你去,你可领本部三千军去,小心护得粮车到那边大营里,便是大功。”祝彪忙答应了,道:“却是小人去了,那贼时迁如何处置,请太子示下。” 侬天山道:“既问不出消息也无妨,我本欲将这贼斩首示众,谁知昨夜师父差人来,要我暂留此贼性命,说日后有用他处,我不好多问,你今可把这贼送那大牢里去,好生监守,重铐大枷,不可使此贼越狱走了。”祝彪听得,一身轻松,忙答应了辞出来,自回去差人把时迁长枷送封州牢狱,自去和那管粮库的说知了,就解一万石粮食去,一边整点军马,就明日从南门出城,护送粮车天门城下去。却是第二日天明起来,祝彪督本部蛮兵尽饱餐战饭,收拾起远路行当,就赶粮库来,会了那数百辆粮车,就出封州南门,取路向天门城下来。祝彪自打点起精神,将军马于路摆布,严防梁山贼人劫掠,外皆是长枪大刀,内里粮车上多设强弓劲弩,远差飞骑四路巡哨,自选数百精兵于中策应,端得安排得紧密。谁知行路有四五日,离封州城已二百余里,并不见有一个梁山贼人截路,祝彪方渐渐放下心来,却仍是小心防备,不敢疏失。这日到得潞平县,却也是蛮兵占住,那蛮将见解得粮来,心下喜欢,接得祝彪军马粮车进城驻下,自摆个席儿与祝彪接风,席上道:“如今除了梁山贼人,这数百里远近去处又多一伙贼人,十分厉害,虽只一二千人,那三个贼首却都极了得,为首的使两条枪,有万夫不当之勇,前时曾去西河县借粮,哈里喇虎将军自仗勇力,出城与他交锋,战不数合便被他一枪刺死,领人杀入城去,尽夺了战马钱粮,因此我这里近日十分小心提备,将军若是押粮车过去时,这两日须得小心。”祝彪惊道:“ 哈里喇虎将军使三十斤狼牙棒,乃是有力的勇将,如何竟输在这贼枪下?那两个贼又是如何?”那蛮将道:“闻的一个使三尖两刃刀,一个使双刀,也各有武艺,却不及这个了得,将军只当心那使双枪的贼。” 祝彪道:“多谢。”自闷着辞了回来,自家寻思道:“这贼有三个,都是了得的,我虽也有武艺时,终是孤身,偏将里又无了得的,倘这伙贼来劫夺粮车时,如何是好?”自家肚里闷了一夜,天明起来,无奈催督粮车要行时,却是小头目来报,道:“门前有十来个骑马的,为首两个道是将军的兄长,特地来寻将军的。”祝彪听得大喜,三步做两步出去,见果是自家的兄长祝龙、祝虎,都在那里等,忙自接了进来,道:“兄长们如何到此?”祝龙道:“便是我们在庄里无聊,要到封州城里寻你去,也要投军觅场富贵。谁想走到这里,听得你押粮到这县里,因此来见你,却是前日说与你的事如何?”祝彪忿怒,就挥退左右的人,将那日事说与祝龙祝虎听了,祝虎也自大骂,祝龙道:“女人心,海底针,据你说来,这蛮子公主是个极要脸面的,你那般伤她,这场事怎得还有想头?只好罢休。”祝彪自咬牙道:“我早晚必要她栽在我手里,便要她跪着来求我娶她!” 祝龙道:“兄弟不可执拗,她是个自大骄傲的,眼里如何能有我们这样的?便是娶了她,这一辈子须也受她的气,却是何苦?如今你押了粮,也是要紧差使,路上须要小心。”祝彪道:“正是路上盗贼猖獗,小弟正愁孤掌难鸣,却幸得兄长们到此,可以帮助。但平安送得粮车到时,小弟便可以军功保举兄长,军中受职那是一定的。” 祝龙祝虎一齐大喜,道:“自当尽力帮助兄弟。”三个商议了,当下祝彪传了那几个偏将来见过了,道这两个是自家兄长,即日起军中效力,署做副将,一体押运粮草,那几个偏将如何敢多说,自向前答应了。祝彪大喜,就发军马催押粮车民夫出城,教祝龙在前,祝虎合后,自家依旧引精兵在中间,策应前后,取路往天门城来。且说祝彪兄弟催督军马粮车,于路行了半日,看看前面一片大平川,都是茂密长草,一望不见边际,祝彪军中看了心惊,赶来前头与祝龙商量道:“这等地方,只怕有贼人大伙埋伏,兄长前面小心。”祝龙道:“你自押住中军,但贼人前面路来,我只用强弩射他便了,教他再近不得。”祝彪道:“如此最好。”却是拨马待回时,早听得前面军士都叫起来,急看时,却见十余骑马拨刺刺的远处冲将来,马上的都是青布包头,手把长枪,口里衔着芦哨,唿哨将来,直奔到百十步外,将眼看得真切了,方始回马。祝龙大怒,便教放弩箭,却是早奔得远了,哪里射得着?祝彪见了,就教传令:前面必有贼人来劫路,三军都要要紧提备。一语未了,只听后面锣响,祝彪大惊,急带了数百精兵,赶回后面来看时,祝虎正撞着,道:“有三五十贼人,青布包头,手里拿了刀枪,长草荡里乱敲铜锣,我引军过去赶杀,贼人都没命走了。”祝彪道:“只恐贼人有计,长草里埋藏伏兵,哥哥不可再去赶,但他来时,远远放弩箭便了。” 祝虎答应,道:“眼见得这长草川里凶险,何不另觅路过去?不好走这条道。” 祝彪道:“小弟自问过了,别处须绕一二百里路,也自多凶险去处,直是这里走便当,就急催人马粮车过去。”正待催督时,只听得前面发起喊来,祝彪大怒,又引精兵前面赶来,祝龙道:“是贼人又哨将来,眼见得这边放弩箭,近不得前,又自一哄走了,却是后面如何?”祝彪把来说了,道:“眼见得贼人必定有什么诡计,若是迟留时,必定上当,且火急赶将过去,但得到定川县,方可休息。”祝龙道:“说的是。”都自催督粮车军马,赶奔着行路,要及早脱了这是非去处。却是行不到六七里处,前面开路军马早发起喊来,粮车都堵塞住了,再不得前进,祝龙吃惊,赶前头看时,也叫起苦来,却是如何?前面路都掘断了,眼见得一道三五丈宽、丈来深大沟横断在路上,军马粮车怎得过去?祝龙正目瞪口呆时,一个蛮兵取个牌子来,道是贼人插在沟边的,祝龙看时,牌子上有字,“深沟相送一道,粮草哪里奔逃?尔辈都自滚蛋,莫费老爷手脚。”背面却是“留粮买命”四个白荡荡大字,祝龙大怒,马上将牌子劈做两半。后面祝彪又赶来,也自看了,恨意填胸,兄弟两个商议,待叫民夫上前填沟时,早听得后面喊声又起,祝彪道:“哥哥且自填沟,小弟自赶回去看。”领军马急赶回来,早见后面长草里许多小喽罗踊跃出来,各将长枪大刀,挠钩飞镰,赶来夺那粮车,祝虎大怒,和偏将催军马急去赶杀时,早冲出一匹马来,那马上一个使双枪的壮士,锦甲绣袄,凤盔红缨,飞也似杀来。两个偏将双双去迎,那壮士喝一声,手起处,先刺一个于马下,那个呆一呆,早又被搠下马。祝虎大怒,舞刀来迎,斗不数合,胆战心惊,那壮士手中双枪似两条白龙上下,如一对银蟒飞腾,神出鬼没,早将祝虎裹住,怎得脱身?祝彪见不是头,急自赶上,就自夹攻这壮士。三个马上交锋,斗三十余合,那壮士精神倍足,双枪使开,风雨般快,杀得祝家这两个魂也不在身上。正斗间,只听一声弓弦响,那壮士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急将身子闪一闪,一枝冷箭擦耳过去了。却是祝龙赶回来,见兄弟两个双斗这壮士不过,因此偷放枝冷箭,不想这壮士竟自躲过了。那壮士大怒,撇了祝虎祝彪,飞骑来杀祝龙。祝龙心慌,急撇了弓,跳下马来,将身走去粮车里躲避,后面祝虎祝彪急自赶来,截住这壮士再相厮杀,又斗数合,祝龙取条枪,上马也来夹攻,那壮士冷笑,并无惧怯,又力斗十余合,却见蛮兵都纷纷赶过来,自家小喽罗人少吃亏,方叫一声,双枪展开,将三个一时都远远逼开了,骤马杀入那蛮兵之中,双枪展开,杀得众蛮兵死亡载道,各自奔走。祝家三个大怒杀来,那壮士见自家小喽罗都窜入长草里去了,哪里再来理会这三个,自拨马也走。祝家三个被他杀得胆战心惊,竟不敢赶去,况是听得前面又喊叫起来,当下祝龙祝彪又赶回来,却见自家人都自乱走,问那前面的偏将时,那偏将道:“便是前面贼人又来,筛起锣来,又自放箭,填壕的民夫乱窜起来,因此喝止不住。”祝彪大怒,痛骂那偏将,祝龙急道:“眼见得贼人有布置,且赶着填了沟,将粮车赶着走,离了此地再说。”祝彪道:“说的正是。”两个待催督民夫向前填壕时,忽听得众人发喊,乱窜起来,祝彪怒道:“都鸟乱什么?”待拔剑杀几个来消这胸中怒气时,却只听得千百人都叫道:“后面火起了!” 祝彪祝龙大惊,两个马上急看时,只见得那好火:
千百道金蛇乱舞,百十条火龙搅闹。刹时映红了半边儿乾坤,片刻搅焦了一千里长草。说什么赤壁纵火,只少些楼船战舰烂橹帆。道什么夷陵烧营,更有些人儿马儿供煎熬。宋无忌骑火骡子来,三界里瞬息变焦窟,炎神帝纵朱雀鸟过,四方地一时无处逃。
却是两边数里的长草都自一时火起,刮刮杂杂的烧将来,倒似两条极大的火蛇赶来吞人,将千百条火红的舌头伸将来,将这人马粮车都卷在里面。祝氏兄弟一时都目瞪口呆,那军马民夫各自哭喊,尽弃了粮车,争路奔逃,各要去寻个活命。祝氏兄弟哪里落后,也自拨马都走,冒烟突火,各逃性命。更兼驾车的骡马受惊,都挣脱了套,各自乱窜撞击,将这蛮兵民夫,践踏死得不计其数。正奔走间,早听得喊起,就见无数小喽罗长草里面赶出来,尽穿青衣,长枪大刀,赶来厮杀,这许多军马焦头烂额,更自哪里有气力厮杀?各自向前撞命,一时被小喽罗杀得尸横草间,血溅道路。祝家三个拼命奔走,引些军马撞将出来,当先早撞见那个使双枪的壮士,哪里敢来迎敌?急斜刺里就走,那壮士赶来,却被败兵民夫堵塞住道路,被这三个逃窜去了。只得喝教小喽罗赶杀这败兵,且抢夺骡马衣甲刀枪。且说祝家三个,得命逃窜,收拾得败残蛮兵不足二三百人,于路奔走数里,见后面无追兵赶来,方自安心,祝彪两眼滴泪,仰天长叹道:“我一番殷勤辛苦,做个军将,今到这般地步!”祝龙道:“兄弟,事是不消说了,只你折了这许多军马粮草,怎再回得这军中?”祝彪道:“那些蛮人最无恩义,我犯这等罪过,他们怎肯饶我?只得都撇了,且逃性命的是,只是如今要去哪里?不得不踌躇。”祝龙道:“好教兄弟得知,今我们师父栾廷玉在忘川江北大晋国里已做了大将,前时便寄书来招我们,为贪着兄弟这头,因此未曾答应他们,今既这里无路可去,且一发江北去,寻着师父,另做寻趁。”祝彪大喜,道:“正是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且就投江北去。”却是话音未了,早听一棒锣响,长草中又冲出数百小喽罗来,为首一个大汉,马上执定双刀,喝道:“败落的走到哪里去?”祝彪眼中喷火,喝道:“特来杀你这贼!”催骑飞来取这大汉,那大汉双刀滚开,如风舞雪片,冷气森森,两个并有五七合,各无惧怯。祝龙祝虎待一发圈马上前夹攻时,后面早又一枝军到,当先一个好汉,银盆一张面皮,浓眉大眼,颈上微微透出那刺青来,凛凛一片杀气,横一把三尖两刃刀在马上,骑一匹烈火也似胭脂冲阵马,喝道:“贼厮鸟,如何敢倚多为胜?且吃你史进老爷一刀!” 祝龙祝虎大怒,两个双双来取,那个正是梁山上有名的好汉史进,唤做九纹龙,呵呵冷笑,刀势展开,两个怎生赢得?只索胸中空自忿怒,斗十来合,只听得后面喊声大起,却是那使双枪的壮士催马赶来,祝家三个各自惊慌,手足无措,被史进将刀逼开了祝虎的刀,伸手扯住勒甲绦,一把扯到怀里,就自丢下马来,喝教小喽罗来绑缚了。祝龙大惊,哪里顾兄弟?斜刺里拨马便走,祝彪也滑,见不是头路,卖个破绽拨马也走,后面小喽罗向前围裹,哪里得及?吃这两个舍命走了,只将那些逃难蛮兵一阵收拾了干净。史进呵呵大笑,道:“还是朱家哥哥定的好计,今一阵将这许多军马收拾得干净,只走了这两个贼,也吃你们杀得快活,董一撞独挑这三个,倒显出他威风来,不亏得他夸口。”那使双枪的听见了,笑道:“便是你口里不饶人,我们都是手空的,偏你拿住了这个,待解到宋公明大营里时,偏见得你的功劳,我和马麟都只好输与你。”那使双刀的却是铁笛仙马麟,笑道:“这个夸强,那个斗胜,没一个要服气的,我却不与你们争,只和放火的陈达、杨春做一例,自吃多些酒劝自家才好。却是我见这三个面皮熟悉,却是哪个?”就来认祝虎,半天笑道:“山不转水转,却这里撞上这好朋友!平日都说祝家庄上的事,道那祝家三杰的豪杰,不想今日吃史大郎拿住一个!”祝虎羞惭满面,只道:“乞饶性命!”史进道:“这厮如此无骨头,不如一刀杀了干净。”马麟笑道:“要活的,解去宋家哥哥大营,方显得我们光彩,且收拾了这些军马粮草,一起回山寨里与朱武哥哥商议。”几个大笑,尽押俘获蛮兵和祝虎,却回来路。这几个领小喽罗一路攒行,将近得那火场边上,早被一阵阵焦臭浓烟扑面冲来,各自倒退.董平道:“朱家哥哥这条计好是好,只觉毒了些,不知这一把火里烧死了多少蛮兵民夫,又有多少骡马头口,都是极可惜的.”史进道:“无奈,不然我们只千来人,如何能这般轻易灭了他三千蛮兵?却问陈达杨春两个,问他们得了多少马匹?”正说间,早见两匹马卷来,那马上两个好汉,一个铁甲红袄,手挺长枪,狮鼻阔口,正是跳涧虎陈达,一个白袍银甲,鞍横大刀,瘦脸骨腮,却是白花蛇杨春。两个并马跑来,见了这三个,都笑道:“你们得了大便宜了,各去厮杀得快活,却撇我们在这里,捏着鼻子闻这焦臭!”马麟笑道:“都说得了便宜卖乖,今个却实在见着了!我们出汗见血,你们只在这里收人抢马,是第一等省力的勾当,却颠倒来抱怨,真个卖得过了!”几个一齐大笑,史进道:“得了多少东西马匹?”杨春道:“一半都焦烂了,围住赶拢的,倒有八九百匹骡马头口,蛮兵大半都杀了,腿长的都放他走了,民夫倒围住千来个,如何处置,要看朱家哥哥的意思。”陈达道:“这些贼厮鸟都替贼蛮子做事,坏了良心,依我说都杀了干净,何必费心思手脚?”董平道:“绝是不可!谁家没个老小?这些人都是蛮军刀架着脖子逼了来的,如何是自家情愿地?只索放他们回去,方是我们兄弟做的事。”史进道:“正是,就此放了也罢,只要和他们说,都走得远远的,不可再帮蛮人做事。”那几个听得这两个一般主张,都道:“说的是。”杨春便即回身,吩咐小喽罗,将一众民夫都放回家去,那些民夫各自大喜,都拜谢而去。几个督了小喽罗,押了祝虎和数百蛮兵,赶了骡马,却回自家山寨去,那山寨离此五十里,唤做连云山,原是些不成器的小毛贼占住,打家劫舍,后来被史进、陈达、杨春三个来夺了,就招军买马,聚集有八九百人,颇见兴旺,成个小小局面。后来马麟也来投奔,一发兴盛,几个打劫大户,积粮屯草,本是去年吴用进兵攻打天门城池时,几个便要来相会,不想吴用退军去了,因此落空。随后山蛮作反,糜烂了天门一道,几个见蛮军势大,只得且保守自家山寨。后来马麟去青泥关夺个大户的珠宝,不想另杀出伙好汉来,马麟大怒向前时,却认出为首使双枪的是董平来,两个大笑,就马上剪拂了。原来董平自独松关阵上折了,来到这世里,本初投青泥关上,为骁勇冲阵,因此先得总兵看重,得个先锋使做。不想秦广王诏书下来,各处捉拿梁山贼人,因此那总兵反教人拿董平,董平大怒,就搠杀了那总兵,逃走在江湖上,聚了数百人众,此次也来夺这红货珠宝。马麟便劝合董平,一道同归连云山上,史进几个大喜,便请董平坐第一位,董平执意不肯,因此依旧史进为主,董平坐了第二位,马麟坐第三位,陈达第四位,杨春第五位。五个近日听得宋江引大军来,再来打天门城池,心中大喜,便待去相会,却是把路暗伏的小喽罗见一辆囚车从山下过,报上山来,马麟杨春领人下山夺了,杀了解押官,夺了囚车,两个看囚车里时各自吃惊,原来车里押得却是自家哥哥,神机军师朱武。两个急将囚车打得粉碎,救出朱武来,各自狂喜,一起都上山寨。史进董平陈达闻报,急都下山相迎,与朱武相拥了,史进等各自落泪,自聚义厅上摆酒,欢呼畅饮,却问诸事。原来朱武自那世征方腊回京,辞了官职不受,同混世魔王樊瑞投二龙山寻公孙胜,要修全真出家,托在罗真人座下,不想朱武一世聪明的人,却迷了烧合金丹、炼药服气的道路,都颠倒在里面,要炼的丹药,成仙长生,只不听公孙胜说。自家采得药齐了,便炼出一炉来,服将下去,不想将肠胃都烧烂了,坠将下去,因此了结了那世里性命。走来这世,落在天门境界,患病倒在店里,被人举发拿了,因此刑下审出身份,要解送到酆都城里去,幸得自家梁山兄弟劫了囚车,脱得此难。几个大喜,又说起宋江隐龙山上聚义,今将大军再入天门境界,欲再去相投的事来。朱武听得那传说中先自聚义的许多人名,低头想了片刻,笑道:“今宋公明又聚起许多人来,也必有无数新聚义相投的,我们但空了手去相投时,不见得光彩,须是做出一两件事来,到那营里相见时方有面目,教那新入伙的也不敢轻我们。”那几个道:“你说得都是我们心里一般想的,只怕去了没面目,反自烦恼,只是该如何行事?却请你这神机军师设个计来。”朱武微笑,道:“蛮军今聚二十余万军马围攻天门城,只为卓茂多谋善战,因此百般攻打不下,粮草短缺,因此分军攻打封州,将那大军粮草场的储积转运天门城下,支持战事,今若我们于路截击,夺了他粮草,灭了他军马,去见宋公明时,不便是大功?”几个都喝采,道:“闻说五代时刘鄩一步百计,如今朱家哥哥也不差他!却是如何你知道得时事这般清楚,倒似我们都是瞎子聋子一般。”朱武笑道:“我自被关在牢里,押在囚车里,都听别的谈这时事,因吃了亏,有用的都拼命记在心里,又拿话套问,因此知道得清楚,只当是我恶补来的便罢!”几个大笑。朱武便教杨春和马麟各带小喽罗,换了装束,分头下山打听消息,正探得祝彪将粮车从潞平县道路来。杨春便会着马麟,赶回山报知了。朱武自和史进董平等商议了,就长草川里分拨诸人布置埋伏,果然一战大胜,放火尽烧了粮车,又得许多骡马,捉得祝虎归山。
却是小喽罗先回山报知,朱武大喜,安排宴席,待这几个回山来,一起庆贺,小喽罗都与酒肉,只教小心看守祝虎。欢饮间,董平道:“既是得了功劳,明日何不就起军投宋公明去?把俘虏骡马献了,正好显我们的光彩。”朱武笑道:“董将军只是性急,却是你们都如何主张?”史进道:“论起招安的事来,我实是心上有些懒,但孤木不成林,既有那许多旧日兄弟在那军里了,我们也可去相聚,只盼宋公明不再迷招安的好,但好时便留,不好时我们自寻趁道路,这里山寨并不要放火烧了,可留三五十个老成的小喽罗看守,就留个退步处。”马麟、陈达、杨春都道:“史大郎见得是,我们吃那招安坑陷了一回,若再吃亏时,不是好汉!”朱武笑道:“既是商议定了,可就明日下山,先教马麟和杨春兄弟去报知,我们自将大队军马随后。”当下商议定了,第二天天明起来,先教马麟、杨春带三五十小喽罗,都骑了马,先去宋江营里说知,随后却打点起车子,将一应金银财物细软都打点在车上,不愿去的小喽罗都与些银两,发付下山,却留五十个心腹的留着,且看守山寨。随后史进、董平、朱武、杨春催督军马下山,共有一千三四百小喽罗,千多匹马,百十辆车子装载财物,都投封州城下大营里来。却说宋江将军马在封州城下,一连数日,不见时迁回来,各人心下惊疑不定,宋江忧闷,招吴用、林冲、花荣、甘茂来商议。吴用道:“时迁兄弟是个极谨慎的人,既数日不见回来,自必是在城里失了风被拿了,既如此时也无法可想,只得就起军先去和他厮杀,但得打破城池,好歹救了,不可再自等待。”宋江道:“时迁兄弟自再上隐龙山来,多立功劳,犯死冒险,只在刀山火海里滚,我自心里重他,酆都城里他自走了几十遭,如何反在这小封州城里失闪了?只得先起军打城,可请军师就调拨军马。”吴用道:“小弟已自筹划了数日,既如此,可聚众将,请哥哥一一分派。”说将计策出来,宋江又教林冲几个各参详计议了,却自升帐聚将,当下左一边林冲为长、右一边甘茂为长,各向前声喏参见了。宋江就道:“蛮贼无礼,强夺我封州城池,杀伤我军马,此仇如何不报?更兼时迁兄弟潜入城去,却不见消息回报,必自失陷了,须得救应。今军马到此数日,俱已养成气力,正好起军与蛮军厮杀,就夺还封州城池,各兄弟须自努力。”众人道:“但请哥哥号令,誓死向前。”宋江道:“此战须用一路正兵,两路奇兵,又两路伏兵,并又要分拨一路军马,预备各处救应,众兄弟俱可向前听令:我自与吴用军师掌正兵,甘茂、花荣、袁朗、韩宣、乌天风、乌天云、项泰、宇文胜八位兄弟为羽翼,就将三万精兵打北门,敌蛮军大队。却要穆弘、杨炎两个兄弟掌管飞天霹雳炮车、九牛匣车连机弩、 五毒神水龙头机,将每样百台,藏于中军,但蛮军施放猛兽出来时,就以炮石飞打,弩箭毒水并发,务要杀灭了这些畜生,却由后面铁骑抢城,追杀蛮军败残军马。两路奇兵却由刘唐、赵得胜、丁朝兴三个兄弟为一路,杨雄、甄庆、甄喜三个兄弟为一路,各引五千精锐步军,分去封州城外东、西两门五里处,各将叉袋、云梯、飞钩,但听中军连环炮响起时,就奔城下去将叉袋装了泥土,填塞城壕,却放够后面步军爬城夺门,放自家铁骑冲进里去。却是夺得城池时。蛮兵必然弃城逃窜,由南门而走,我却设两路伏兵于南门十五里外埋伏,张清、龚旺、丁得孙三个兄弟为一路,石秀、项充、李衮三个兄弟为一路,各引一万军马,届时冲杀,与追赶军马前后合围,务把蛮军来全歼了。却教林冲兄弟总掌各路救应,与马劲、罗士奇、欧鹏、燕顺四位兄弟总掌军马三万,列阵于中军后五里处,但各处有紧急时,即分军救应,不得有误。却留阮小二、阮小五、周通、李忠、王定六、段君恩六个兄弟与余下军马把守大寨,看护粮草。独教戴宗兄弟跟随中军,各处飞报消息。”众人听得,各自摩拳擦掌,分领军马,杀奔封州城下来。宋江、吴用管领正军大队,先到封州城外北门,就自摇旗呐喊,擂鼓讨阵,却催城内蛮军出战。却说侬天山自发付了祝彪押督粮草去了,依然在自家府里花天酒地,要查荼那董昌两个去城内人家搜抢女子,供自家淫辱作乐,只推养伤,哪里打理军事?侬丹心虽然气恼,也只得打起精神,处置军务,分督蛮将守城。这日,却闻得梁山贼人大起军马,漫山遍野而来,前锋已到北门外。不由大惊,自来北门上登城看时,只见梁山军马已自城外数里列成大阵,整整齐齐,铁桶相似,进退离合,俱成法度,更兼军马精锐,将士英雄,遍野里戈矛如雪,平川里铁骑咆哮,正是军容威严。侬丹心脸上失色,见左右将士时,都是一般脸色如土,急下城来,便奔侬天山那府里来,那把门蛮兵见是公主,哪里敢来拦阻?侬丹心直到厅外,先听得笙歌嘈杂,乐声盈耳,不由得大怒,就自拔出剑来,闯进那厅里去。却见侬天山左拥右抱,醉醺醺地,和那两个宠姬正自调笑饮酒,榻前那一片大红锦毡上,几个女子都自半裸了,在那里舞,尽做出许多淫荡妖媚的姿态来,都不堪入目,那边又坐了十几个女子,都是乐工,在那里调弦弄管,助那女子歌舞。侬丹心喝一声,两剑砍去,把两个跳舞的女子砍翻在地下,那些女子大惊,哭叫的哭叫,奔走的奔走,跌跌翻翻,一时堂中大乱。侬天山大怒,一把推开了那两个宠姬,跳将起来,指着侬丹心道:“你这是做甚么?却闯我这里来杀人,败我的兴致!但是我惯够了你时,教你踩鼻子上脸,佛面上剥金!” 侬丹心冷笑道:“你这样子的,不配做我兄长!今城外梁山贼人大队已来打城,你却兀自在这里饮酒做乐,和这些不要脸的汉家猪狗如此混闹!父王把四五万军马交你管领,终不成都教你丧在这里!” 侬天山道:“梁山贼人来打城?如何并无一个和我说的?你颠倒昏了不成?” 侬丹心大怒,道:“你这等样的,真正猪狗!我自和师父说去,哪里来理这等发昏的!”摔了剑在地上,自气冲冲走了。侬天山大怒,去墙上摘了剑,赶将出来,却见侬丹心早骑马风也似走了,跺脚待骂时,忽听得城外炮响起来,方自惊得酒都醒了,才知妹子说得都是真的,后悔不迭,只得赶回府里,换了衣甲,都披挂了,却奔城上来看。早见得宋江大队军马,海潮般都到城下。正是:为全兄弟驱虎豹,须拔骨肉破囚笼。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