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养走到里长身边,面对面的时候里长才发现,刚才这位方队正脸上那种年轻人不谙世事的浅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仿佛能看穿内心的锐利眼睛!

里长甚至能在方天养的眼神里看到一闪即逝的红光,不过这时候也容不得他多想了,他赶紧跪在地上,头磕得梆梆响。

“队正大人呐!俺们村可都是一等一的好人呐!这粮囤里的粮,真的是去年饥荒的时候才吃的,俺们可没有卖给鞣然人,您可得明查呀!”

这下里长可真哭了,鼻涕一把泪一把,后面把嗓子都喊哑了,比之前那做作的样子看着舒服许多。

方天养在里长面前蹲下,伸手拍拍他颤抖的肩膀,高声安慰:

“放心,我们可不是来石泉村杀人的,我们只是来筹粮,只要大家愿意配合,不会有人受伤。”

大声说完,方天养凑近里长的耳朵,悄悄地补充:

“刚刚跑村里的矮子叫寿生对吧?他咋不来吃肉呢?”

里长原本还在哆嗦的身体猛然僵直,连眼睛似乎都锈住了。

他想不通眼前这个年轻人是怎么知道寿生名字的,莫非他看上去人畜无害,实际上早就暗地把石泉村调查了一遍?

等等!他刚才说是在率领千牛卫办案!

大燕境内,没见过千牛卫的百姓数不胜数,但不知道千牛卫大名的可以说几乎没有。

那可是披挂金甲出征的圣上亲卫,只听从皇室命令的神军!

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方队正,竟然能指挥千牛卫,莫非是从京都来的?

里长此时心里已经后悔死了,为什么看见肉就放松了警惕,看方天养他们的着装就判断他们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吏。

这下好了,说不定今晚就要人头不保。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家已经发现了寿生悄悄逃进村子……

当初里长还真担心过卫所会有人来查,所以调动村民偷偷挖了地窖,把粮囤的粮藏起来了。

想到这里里长狠狠一咬牙,事已至此,他就只能赌方天养找不到寿生,也找不到藏粮食的地点了。

“方队正,您说什么俺怎么没听懂?寿生这孩子闹肚子,这会儿恐怕是还在茅坑拉屎呢吧。”

方天养叹息一声:“里长,其实我这次来,是给石泉村带来个挣钱的门路。”

里长被方天养东一棒槌西一榔头给说懵了,抬起头来满脸疑惑。

方天养继续在他耳边说:“这次大军开拔太着急,缺人手运粮,你们要是能把粮食运到地方,陆将军说了,每运一石粮食给一钱银子辛苦钱。”

里长眨巴了一下眼睛,现在粮食的市价是二钱银子一石,如果光是运一石粮食过去就能赚回一钱银子,那确实算是好买卖了。

“可是……俺们哪有粮食给军爷们运过去啊……”

里长知道,他现在必须嘴硬到底,不然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被通敌叛国论处了。

方天养嘿嘿笑了一声,看向里长的眼神里多了一丝警告:

“是呀,我只是来石泉村吃肉的,这个好消息只是顺便告诉你。”

“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村西边大榕树底下那个地窖里的东西还能换点钱来,你和寿生也能保全一条小命。我说的对不对?”

里长已经彻底傻了,他们村大榕树下面原来是一口枯井,被他给悄悄挖开当了地窖放军粮,有合适的机会就偷偷运出去卖了。

有些村民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地窖的位置,这个方队正是怎么知道的?

方天养说完这些话就回头去安抚被吓坏了的村民们,把里长晾在一边。

石泉村民们很害怕打谷场当地躺着一具尸体,但得知军爷们杀人和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没有关系之后,就逐渐提起了勇气。

很快又有人重新拿起碗筷,朝肉锅里翻找起来。

但是跟着方天养来的运粮队员们可不一样了,陶合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其余人竟然没有发现他是鞣然的谍子!

关键是他们整日吃住都在一起,这个秘密都没有被发现,方天养今天才第一天和他们见面,怎么就给查出来了?

这时候运粮队员们人人自危,互相看对方都像是谍子,生怕自已也被牵连。

很快老拐就乖乖放下手中没啃完的肉块,小碎步跟在了满脸温和笑容的方天养身后。

随后就是另一个,再一个……

最后所有运粮队员都不再吃肉,而是乖乖排着队紧张地跟着方天养。

方天养安慰村民的步伐走到哪,他们就像是保镖一样跟在哪。

就这么在打谷场绕了一圈,里长小跑着拦住方天养的去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队正大人!俺们石泉村有粮啊!”

方天养疑惑:“哦?又有粮了?”

“有粮!千户所的将士们为百姓出生入死,俺们就是饿死,也该筹集粮草给将士们打仗呀!”

方天养在心中称赞了里长一下,难怪刚才演技逼真,看来平日里没少练习。

“那既然如此,我一定会向陆将军转达石泉村百姓的一片心意,也希望里长尽快把粮草运到地方。”

里长赶紧弯腰作揖:“那是肯定,俺这就去安排!”

……

一灯如豆,军帐内陆兴用粗布帕子沾着水擦拭上半身,几条狰狞可怖的伤疤在后背上好似蜈蚣。

帐帘挑起,茂修才端着一壶酒笑眯眯地走进来。

“我听说那个方天养带着运粮队出去了?”

茂修才一边摆列杯盏,一边回答:

“这毛头小子倒是闲不住,得了将军的命令就走,下官见他们出军营的时候一辆车都没有推走,指不定他也知道自已没本事,悄悄逃了吧?”

“说不定是被你的军令状给吓跑了呢?”

茂修才倒酒的手猛然一抖,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你治军严厉些,本将自然欣赏,可你若是总拿军纪刁难旁人,那就算是在扯本将的后腿了。”

茂修才赶紧单膝下跪,诚恳认错:

“下官不是自作主张,只是这个方天养来的太巧,指不定给将军带来麻烦,还不如了结掉来的干脆。”

陆兴擦拭身体的动作一直没停,但也始终没有看茂修才一眼。

“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种事下次还是让本将来处理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