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意识的短暂时间内,只凭身体本能,朔月已与男人交手数回。

男人浑身是伤,右臂软软垂下,已拿不动双手武器,只能弃了右手流星锤,左手牢牢握住巨斧,仍旧保持着防御的姿势,拦在木屋的入口前,一副誓死守卫身后之人的模样。

……我做的?

血色的双瞳不可置信地睁大,朔月难以想象,自已竟会对一个普通人类下这么重的手。

紧接着,朔月感觉到,除了与鬼战斗时留下的伤外,身上又多了许多处深可见骨的伤,正传来钻心的疼痛。

原来自已也没能讨到什么好处。

朔月只觉得面前的情景荒唐到可笑。

不远处,断为两截的三郎身体已经凉透,碎裂的地砖纹路上,鲜血汇集成河,犹如一幅赤红的画。

而被朔月斩杀的恶鬼,早已化为了灰烬,连尸体都找寻不到。

落叶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从变回银白的刀身上,朔月看到了自已的脸。

白发血瞳,浑身上下被血液尽数染红,不知道是自已的,还是鬼的,或是三郎的,抑或是那守护着蝴蝶家的男人的。

宛如怪物一般,比恶鬼还要可怖。

“是鬼!恶鬼!”

熟悉的稚嫩声音从前方传来,小小的蝴蝶忍冲了出来,被男人拦住,正朝自已崩溃地大吼。

“你杀了我的爸爸妈妈!把我的爸爸妈妈还给我!!”

女孩儿的声音中,满是悲伤、痛苦、怨恨与愤怒。

该怎么解释?

这种情况下,没有办法解释。

脑海深处再次传来阵阵疼痛,朔月仰起头,天边的红月依旧低垂,仿佛在对自已露出微笑。

不行……!必须得离开这里!

若自已再受血月影响而发狂,就真的不可能解释清楚了!

朔月捂住鲜血淋漓的腹部,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踉踉跄跄往外逃跑而去。

巨汉下意识想要追赶,考虑到自已的伤和身后的人,最终还是放弃了。

不知跑出去了多远,朔月力气耗尽,跌倒在树林之中,再也无法动弹。

燃烧血脉带来的力量逐渐褪去,身体像是被丢进了熔炉,又仿佛坠入冰窖,连带意识也渐渐模糊。

我……是不是要死了……

朔月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一袭华丽的裙摆之上。

有人俯身,仔细打量。

半晌后,轻笑出声。

“终于找到你了。”

*

“是一只少年模样的鬼,大约十六七岁,白发,长度到腰,瞳色赤红,脸上有鬼纹,武器为一长一短的对刀……

“他受了伤,应该跑不远,务必要在今晚把他拿下!”

根据同伴描述的样貌,悲鸣屿行冥向鎹鸦转达着,让鎹鸦向附近的猎鬼人传递消息,寻找那只逃跑的鬼,避免他再次行凶害人。

耳边传来女孩的哭泣声,悲鸣屿行冥露出不忍的神情,跪坐在并排摆放的三具尸体旁边,双掌合十,为惨死的人们诵经超度。

“爸爸……妈妈……”蝴蝶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昏厥过去。

蝴蝶先生为保护妻子,惨遭杀害,而蝴蝶夫人胸口被鬼洞穿,失血过多,在得到医治之前,便已气绝身亡。

一夜之间,蝴蝶姐妹成了孤儿。

蝴蝶香奈惠流着眼泪,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蝴蝶忍的背,默默安抚着妹妹。

想起夜晚的所见所闻,蝴蝶香奈惠终是朝悲鸣屿行冥道:

“那个……悲鸣屿先生,我是说,有没有可能,那只少年模样的鬼,其实在保护我们?”

悲鸣屿行冥顿住了诵经的声音,转头望向蝴蝶香奈惠,表情中满是悲悯: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惊吓,待会儿你和妹妹就好好休息吧,这里有我们来处理。”

“不,悲鸣屿先生,我的意思是……”

“南无阿弥陀佛。”悲鸣屿行冥诵了声佛号,满是坚决之意,“我赶来时,那只鬼正在杀害第三位受害者,这一切,随我一起赶到的同伴也看得清清楚楚。”

蝴蝶香奈惠道:“我和小忍都认识那第三个人,他是镇上的居民,和我们平时并无交集,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家里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那只鬼杀害了人类,这点毋庸置疑。”悲鸣屿行冥说道。

“姐姐!”蝴蝶忍不由怒吼出声,她已忍无可忍,“都这个样子了,你怎么还帮恶鬼说话呢?!”

被蝴蝶忍充满愤怒与痛苦的眼神瞪着,蝴蝶香奈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明爸爸妈妈都被那只鬼害死了,朔月也被他吃掉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蝴蝶忍颤抖着手,拿出怀中血迹已干涸的单词册。那是朔月从不离身的物品,蝴蝶忍几次想抢来看,朔月都不肯给。

如今,这件物品静静地躺在自已的手心,上面满是一笔一划认真记录的痕迹,可其主人却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这唯一一件遗物。

“小忍……”

蝴蝶香奈惠无话可答,唯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当夜,蝴蝶香奈惠睡得比较浅,因此枪声一响,她就惊醒了。

香奈惠同样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第一反应是摇醒妹妹,把蝴蝶忍藏到了杂物间中,叮嘱她无论如何也不许出来。

因为担忧父母和不在房间的朔月,香奈惠悄悄赶到了现场,正好看见月色之下,矮小的银发女孩挥出一刀,烈焰绽放,恶鬼头颅落地,化为灰烬消失。

随后,又看见朔月样貌不知何故忽然大变,追上了一名人类,把对方腰斩成两段。

变成少年模样的朔月曾回来询问伤势,但无论是只剩半口气的母亲,还是自已,都吓坏了,没敢回应他。

那时,母亲似乎想跟自已说什么,然而因为伤势太重,只抓着自已的手,什么都没说出来,便满怀着悲伤断了气。

再之后,就是悲鸣屿行冥及其同伴赶到,两方对战,双双负伤。

蝴蝶忍到底没有听从自已的吩咐,也冲了过来,看到惨烈的现场后差点发疯,要不是悲鸣屿行冥拦着,恐怕会找少年拼命。

最终,少年带着满身的伤,狼狈逃走了。

面对已经认定了事实的蝴蝶忍和悲鸣屿行冥,蝴蝶香奈惠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们解释。

或许,他们所看见的,只是如食人恶鬼般狰狞可怖的外表;可香奈惠却始终记得,少年朝他们所在方向望来的最后一眼,那如血赤瞳之中,深藏的迷茫、自嘲、痛苦与绝望。

但香奈惠同样也满怀着疑惑。

父母究竟是像两人认定的那样,被发狂的朔月所杀,还是被那只已化成灰烬的鬼所害?

朔月是否失去了理智,不然为什么要以残忍的手段杀死那卖鱼铺的三郎,后来又不作解释,与赶来保护她们的悲鸣屿先生两败俱伤?

还有,按照悲鸣屿先生的同伴所说,鬼是由人类变成的,而人类变鬼后,样貌大多会发生改变。所以,朔月的模样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是因为她变成鬼了吗?

她……还是人类吗?

种种疑问汇聚在心头,蝴蝶香奈惠长叹了口气,唯有将这一切深埋心底。

忍现在已经非常痛苦了,假如告诉她,这一切与朔月有关,她一定会变得更加痛苦吧。

蝴蝶香奈惠暗暗下了决定。

她想找到朔月,问出背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