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慌忙跪下,“当然不是!父皇误会儿臣了。”

皇帝不说话,也不叫起来,只是沉默地盯着她。

乾清宫的暖阁里四下都烧着银霜炭,又穿着厚实的夹棉比甲,按理说是不应该感到寒冷的,但是长宁很清楚地觉得有一束寒意从脊骨往上窜,一直冻透到头顶。长宁不敢抬头,只低头看着那羊毛地毯上编织着望不到尽头的卍字吉祥纹路,膝盖跪在上面久了,竟也如受刑一般。

皇帝站起身走过来,弯腰扶起长宁,“起来吧,父皇错怪你了。”

“谢父皇。”长宁眼泪汪汪地望着皇帝,有些哽咽,“儿臣在这世上的亲人,只有父皇了。”

皇帝登时一震。

“儿臣都明白,儿臣虽然不如清宁姐姐聪慧,可出谋划策为父皇分忧。但是儿臣知道,只有父皇在位,大明江山稳固,儿臣才是公主,才能有衣穿、有饭吃。倘若没有父皇,江山落入贼人手中,于儿臣、于各位娘娘、于天下百姓都将是万劫不复。儿臣誓永远仰慕、追随父皇!”

皇帝眼眶有些湿润,揽着长宁一同坐在榻上,“朕的长宁,你是朕最懂事的女儿。不,你是朕最懂事的孩子。”

皇帝的声音有些哽咽,已经六十二岁的皇帝第一次对儿女流露出些许脆弱,“长宁,你知道吗?这天下,很多人都恨我。敌人就不必提了,当初我们一起打天下生死之交的朋友,也很恨我。”他已然有些动情,甚至不再自称“朕”,这一刻,他开始真正对这个孩子有了感情,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对长宁本身。

“我有的时候也在想,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到底值不值得,伯温他到死都没有原谅我,当年胡惟庸也是如此,临死之前满口愤恨之言,我知道,这些人里,还有蓝玉、百室、谷香,他们都要算计我、仇恨我。就连我的结发妻子,秀英也责怪我杀戮太过。我的女儿,你的姐姐们都在恨我,恨我抄家、恨我要杀她们的的驸马。”越说皇帝的情绪越激动,额角的青筋暴露跳动,长宁知道,父皇这是性子又上来了。

“父皇息怒,保重龙体啊!”长宁学着大人的样子给皇帝拍拍背又顺顺心口。

皇帝黯然笑了,“朕糊涂了,朕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他伸手帮忙抻了抻长宁滚皱的比甲下摆,“你也大了,可以自已住了。你母妃的永寿宫倒是一直空着,朕让直殿监好好儿收拾了,等开春儿你就搬进去。再另选些合心意的人伺候着。这些日子,你且先跟着朕住。”顿了顿,“另有今年新供进来的暖丝绒料子,你就都带回去做衣服,眼下正合适穿。”

“回去吧,长宁,朕也要继续批折子了。”

“多谢父皇赏赐!儿臣告退。”

长宁走出门口正看见常公公进殿去,“常青,传朕旨意,临安公主并驸马李祺及其子女流放江浦,汝宁公主驸马陆贤抄家,其余人等,一律处死!”常青正要去传旨,皇帝突然开口,“另外,找人尽快把后殿收拾出来,别耽误了十四公主的日常起居。”

“是,陛下。奴才这就去传旨!”

长春宫中一片愁云惨雾,宫门随着长宁的归来而短暂开启,而后复又重重关上。长宁被琴瑟扶着走出十余步,引首回顾,西边的天色已然黑压压的,仿佛打翻了满纸的乌云浊墨,阴沉地要滴出水来。

“公主快些走吧,看这天色,似乎是快要下雪了。”琴瑟亦抬头望了望天色。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