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条细溜白沙虫刚刚要啃上他脖子,全亏大鸟这别扭闹得及时,否则他恐怕已血溅七尺了。

雨阵人朝后一仰,两手急伸,把那小虫抓进掌中,说:“软虫,你卑鄙得很啊,和我玩偷袭么?好的呀,你特意上门做客来了,我怎能不好好招待?”

两只手腕灵活几翻,把那长虫打了个结,又狠狠给抽紧了。

商雁被天敌扼住喉咙,早失去变幻的能力,这会儿雪上加霜,纸一般的脸色,瞬间就憋成青紫。

雨阵看得直笑,说:“小白虫,你怎么回事,才晒了那么些会儿太阳,就变身黑蚯蚓啦?哈哈哈!”

商雁说不出话,只眼目泛红,把他狠狠瞪着。

这时候,大鸟翅膀撑振,扇动风流一下腾起,它飞得太突然,雨阵毫无预备,屁股下一滑,人往后摔去,好在手里抓着那条小白虫,才没有直接落下。

他吓得哇哇大叫:“停,停,你快停下来,让我先爬上去啊!喂,喂…”

大鸟置若罔闻,兀自抓着商雁飞下屋檐。雨阵手拽长虫,好像一只破了洞的风筝,也身不由已随它坠下。

就听嗵一声重,又嗵一声轻,地面扬起一大一小两堆尘土,这两人一鸟着落,却是一禽降落得安稳,两人砸了个半昏。

“喳!喳!喳喳喳!”大鸟昂首一顿高鸣,样子极为得意。

雨阵揉着腰哼唧,心里似被一根火柴划过,呲地窜起一股恶气,骂道:“造反啊,不孝啊,你这只臭鸟,把你祖宗当成甩炮玩,看我不极刑伺候!”

一面骂,一面灰头土脸爬起身,摇摇晃晃扑上去,刚要去揪它毛,两旁的兵士一拥而上,咔咔咔几十只枪口将人围住。

雨震忙得举起双手,说:“冷静!冷静!”两只眼睛不敢闲,斜着往商雁去看,不停使眼色给他们看,说:“我有人质在此,你们不可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问道:“哦?是么?假如我要动又如何?”

雨阵道:“你们敢动一下,这只鸟的利嘴就会击穿他的心窝。”他觉得这话声耳熟,旋转目光探后,竟是那个蓟巫。

就听蓟巫说:“就凭一只纸糊的鸟?哈哈,天大的笑话。”

他浑身是伤,整个血人一样,配着笑声阴恻,很难不让人感觉背凉心惊。

雨阵抖了个哆嗦,刚要发话,就听砰砰两响,蓟巫肩头的炮台已连发两弹,全射向大鸟。

那鸟儿当即被击个正着,喳喳几声惨叫,便在一个嘶啦声里还了原型,变作一天火纸飘扬。

咔嚓。炮台又一转,这回对准了乐雨阵。

蓟巫道:“今天是Tempesta正式进入绿松池,也是靳涡王朝的灭亡之日,这把纸钱烧得真好,真漂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雨阵心说:你管我叫什么,你配知道么?嘴里却老老实实回答:“嗯,我叫乐…乐雨阵。”

蓟巫道:“雨阵,倒是个好听的名字,为什么要起这样一个名字?”

雨阵道:“这是我姐姐起的,她捡到我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蓟巫点点头,“下雨?原来是下雨了。小姑娘,那你有没有看到,铭都也下着雨呢。这场雨啊,一下就是三百年,一刻也没有停过。这个地方,这个国家,一直在哭泣呢。”

雨阵抬头望天,晴空流云,大好的天气。心中想:我看不是下雨了,而是你脑子进水了。但口里不敢说,只干笑了两声。

蓟巫道:“可今天却不同,天马上要变了!”他说到这儿,似乎踩到了什么乐子,整个人忽尔的兴奋。

目光炯炯地说:“是Tempesta!全因为Tempesta!Tempesta风卷浓云,改天换地,铭都未停过的雨总算要放晴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疯魔状大笑,高声说:“不会再下雨了,铭都不用再淋雨啦,我们也不用再淋雨啦,雨季终于要结束了!哈哈哈……可是!”

他目光遽然转厉,瞪住乐雨阵,喝道:“可是为什么?你还在留恋靳涡王朝?你们为什么要与Tempesta作对?你…真的该死!”

砰砰!炮口代替他的愤怒,向着乐雨阵射发。好在雨阵早有预料,火光大放之前,早急身一跃,避到了街旁。

炮弹未命中他,轰隆炸毁一家店铺,蓟巫面状更疯,炮口立转,重新追上。

这时,背后突发一声枪响:怦—!

他好似被击中般,全身一震,神智忽尔清醒,停了脚步,慢慢转过身去。

只见五米开外,站着个健硕猛男。这人平举一臂,半截小臂不是平常样子,而是一截枪管,那枪口犹自冒着白烟,显然刚刚发射过。他认出来,此人就是“蓝鲸”的保镖之一:好吃。

好吃满脸是笑,神情很为得意,说道:“可算等到时候了,姑爷,我这冷板凳啊早坐腻了,哈哈。”

蓟巫一听他喊“姑爷”,心中警铃大响,疾目掠向侧边,果见那叫单衣的男人,不知何时已在兵围之中。他一手拎着商雁,一手持枪抵在他太阳穴上,正似笑非笑将蓟巫看着。

原来,刚刚商雁受火鸟制克,体虚力乏,没有反御之力。而蓟巫又顾自发泄情绪,未有顾及。是以,被单衣乘隙而入,和好吃一起将这领头人擒获。

蓟巫大感懊恼,暗暗怪责自已大意,然面上毫不见慌,仍定定然笑着。

他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就算负隅顽抗,也没有用的。我劝你即刻将雁大人放了,我或能给条生路于你。”

单衣道:“你轻易背叛了黎歌国王,对这条软虫却有几分忠诚,倒令人吃惊。”

蓟巫哈哈一笑,说:“什么叫背叛?从未忠诚过,又谈何背叛?小子,你问问你自已,何曾对‘蓝鲸’忠诚过?”

单衣轻笑,说:“看来,你与我算是同种人了。”

蓟巫道:“小子,你不是铭都的人,根本无需为此事白丧了性命。你来这里,接近‘蓝鲸’,为的无非是钱。可是,钱哪有命贵,丢了命,再多钱也无有用场,不是么?”

单衣眸光颤动,好似听着什么大幽默,呵地笑出声来,“生命很可贵?哈,多么美好的童话。”

蓟巫脸一拉,道:“怎么,我说错了吗?”

单衣道:“这个童话,不经风霜的少爷信,锦衣玉食的小姐信,高高在上的贵族也信。可饥凉一生的贫农不信,辛苦至死的劳工不信,不得自由的奴隶更不信。当然,我也不信。”

“我宁做一分钟的富人,也不愿当百岁的穷鬼。所以,不好意思了,只能将这群叫‘舔不死他’的苍蝇统统赶出铭都,我才好继续做‘蓝鲸’的贵婿,享受荣华富贵。”

乐雨阵心想:这狗儿子做了许多年富人,居然还未觉得够,看来这金钱确是人人皆爱的好东西。哎,我的话,即便能享一天福,过过瘾也就满足了,可不敢贪无止尽。

不过,他说生命不可贵,我却不同意。于我而言,世间万物都不及姐姐的生命,倘若我家有千金,能换姐姐回魂,定是眉毛也不抖一下的。

可是,我一无所有,这么讲只能算空摆阔绰罢了。

那边,蓟巫道:“原来你还在做贵婿的梦呢,可惜事与愿违,这条路已走不通了。花门家族在一小时前,就被Tempesta控制住了,或许这时候已让出所有资产了吧。”

单衣闻言,神色霎冷,道:“你说什么?”

蓟巫道:“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手一招,唤人上来,这士兵手捧一只丝绒礼盒,蓟巫接过去打开,里面睡着枚蓝色胸针。

单衣见之,面色更白,说:“这东西,你从何得来的?”

蓟巫道:“这枚‘街心花园’是你送给花门大小姐的订婚礼物,对么?这样重要的东西,我当然不会是偷来的,也不会是捡来的。”

单衣忙问:“花门长柏她怎样了?”

蓟巫道:“你想知道?那容易得很,只要跟我们回去就可以了,我想花门大小姐也希望看到你。”

单衣道:“我若不答应呢?”

蓟巫道:“活着离开铭都,或者死了留在这里,总归‘蓝鲸’的一切不会再与你有关。”

雨阵心道:呸,你们雁大人还在我们手里,便是论低头,也该是你们。我和狗小子好不容易捉到他,要是现在放弃,不就前功尽废。哪个蠢货会这么选择?

对面,单衣垂首微一思量,却说道:“好,我和你们回去。”手上一松,将商雁放开,几个兵士跑上前,将这首领接了过去。

雨阵目瞪口呆,直如见了鬼般,叫道:“狗小子,你失心疯了?你若跟他们走了,不就自投罗网啦!”

单衣不理睬他,任由Tempesta兵卒将自已和好吃懒做四人五花大绑。

雨阵见他心意已决,无可挽转,暗想:他脑筋错了路,我可没有犯神经。只怪现在就缺了帮手,我一人难敌群犬,绝不可硬碰,还是先走为妙。

但他心中始终挂着一事,就是那失亲的女孩雪焱。他想这样一个孩子,没了亲人依靠,落在这帮恶人手里,必定遭受折磨,自已不能丢下她不理。

两眼一周盼顾,盘算着:是啦,我只要乘他们不备,以极速跳到她身边,将人一抱,再翻过屋顶逃出常顾街,他们人数虽多,但论速度却根本不够我快,即便要追,也没那么容易。

打定了主意,计算了路线,他眼目掠动,去找那雪焱,然而几圈扫下,却人影未见,内心隐隐生出不安。

便在此时,就听“呜嗯”一声,传来孩子的呜咽。雨阵心叫:不好!急忙看向声来之处。

那里一排兵卒人墙,随声破开一条细缝,从中走进来一个士兵,手里抱着个女孩,正是雪焱。蓟巫走过去,将她一把拎到手中。

他动作粗鲁,模样恐怖,吓得孩子呜哇大哭。

雨阵急道:“喂,把她放下!”

蓟巫道:“好啊。”手上一用力,把孩子狠狠摔在地上。雪焱啊地叫了声,一动也不动了。

雨阵眼睛瞬间红了,什么也不管了,猛地冲上前去。

蓟巫阴阴笑着,重脚踏在雪焱身上,一边喊道:“昶影。”

那只雷氏虎闻声,发出长长一啸,踊身腾跃上来,几下到了乐雨阵跟前。

雨阵和它蓝眸一对,霎时热血冰冻。他心知自已此刻应当马上逃走,这机会仅有一次。但眼见雪焱生死不明,这脚步是如何也提不起来。

昶影伏低身子,喉底发出呜呜低鸣,豁地张嘴扑上。雨阵双眼一闭,就听咔啦啦,肩骨已被它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