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府 贺兰殿

“报!皇妃!秦晋王回来了!”门口的侍从大声向殿内通报。

“快!快请进来!”皇妃脸上的激动溢于言表,整理一下衣袖,轻抚一把身后的大结绶,正襟危坐于宝座之上。

“儿臣拜见皇妃,儿臣本应先去拜见父皇,因父皇忙于初雪宴并不在宫中,便叫儿臣先来拜见皇妃!”嵬名洪也弯腰结手印礼。

“好,快起身吧!快起身!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看看。”皇妃手扶宝座,激动地差点想站起来,想走下宝座好好端详一下嵬名洪也,但是碍于身份她只能困于宝座之上,她紧紧盯住他的脸庞,恨不得将他看透。

“洪儿你瘦了,也白了,想必这一路自是风餐露宿十分辛苦。”

“谢皇妃关心,已然寻得唐氏女李扶舟,这些辛苦不算什么。”嵬名洪也虽然保持抬头姿势,但低垂眼眸,并不看她。

“既然寻得唐氏女,为何不把她一同带入宫中?”

“不敢瞒皇妃,李扶舟前日在互市被人掳走,至今不得行踪。”嵬名洪也说完紧咬后槽牙,长舒一口气。

“什么!被人掳走!”皇妃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从宝座上站起来,满脸惊愕,皇妃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慢慢坐下,捋了捋结绶。

“皇妃请稍安勿躁,敢在兴庆府最近的户市掳走唐氏女,想必不是普通人牙盗匪之流,背后必有人指使。”

“听你的意思,心中已有揣测?”皇妃转念一想,开口说道:“不会是庆平王吧!”

嵬名洪也这才对上皇妃双眸,微微点头。

“儿臣与皇妃猜测一般,只不过现在也并无证据,若冒然去三哥府中寻人,太过唐突,且万一唐氏女并未在府中,只会打草惊蛇,所以儿臣现在只能静观其变。”

“不错!不错!洪儿说的没错,倘若冒然去庆平王府寻人,万一其中有诈,怕不是洪儿这一路的辛苦都付之东流。”

“皇妃若是再无他事,儿臣就先告退!”

“也好,你先回府吧,你夫妻二人久未相见,婴妨对你甚是想念,她一定有很多话想对你说。”皇妃开口间神情凛然一变,语气中满是寒意。

嵬名洪也双手结印,弯腰行了一礼,转身匆匆离去。嵬名洪也右脚还未踏出贺兰殿,背后传来皇妃的声音:

“对了,洪儿,陛下的初雪宴就定在明日,别忘了带上婴妨,这许是她最后一次赴宴!”

嵬名洪也握紧双拳,眼底散发出阵阵寒意,头也不回地离开贺兰殿。

秦晋王府

水滴和追鹰已等候多时,追鹰本该同王爷一同入宫参拜,但这次王爷并没有同意,只让他在府中等待。正在他一筹莫展苦苦思索地时候,一旁的水滴可是大快朵颐。

“这西夏美食当真独特,别有一番滋味啊,这奶渣和酥油之前在临安从未尝过,还有这手把羊肉…”说着水滴狠狠咬下一口羊肉,“这肉肥而不腻,香而不膻,配上这椒盐,啧啧啧,把人香迷糊了!”

“你还当真是没心没肺啊,还能吃的下去,你忘记你家阿舟被人掳走地事了?”追鹰白了水滴一眼,忍不住吐槽道。

“是啊,现在阿舟身在何处啊,能不能吃上这么鲜美的羊肉啊!”水滴想着放下了手中的羊肉,一时没了兴致,低头苦恼。但转念一想,又抓起羊肉,这番操作惊呆了一旁的追鹰,追鹰不自觉睁大眼睛。

“就是因为不知道阿舟现在能不能吃上羊肉,所以我才要好好替阿舟多吃一些,这样才不会留遗憾!”水滴这番话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追鹰听了连连摇头,余光扫到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王爷!王爷回来了!”追鹰兴奋的站起身来,大声呼喊。

水滴见状也把最后一块羊肉塞进嘴里,两颊塞的浑圆,嘟囔道:

“呜呜,王爷,回来了,呜呜。”

嵬名洪也并未理会他二人径直向内殿走去,一把扯开门帘,一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

她柳叶细眉,鼻梁挺直,薄唇小口,秀发黑亮盘成一个宽大发髻。头上戴着镂刻花纹桃形凤冠,冠后拖着两条红色结绶,双耳垂环,内着蓝色圆领中衫,外穿大翻领窄领长袍,领口绣有忍冬图案,袍裾曳地。此刻的她正翻找裳司院新呈贡的南朝衣料。

“婴妨!”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她双手一颤,衣料掉落在地,不可思议的反复打量眼前的男人,这才开口说道:

“啊!是王爷!”

“王爷,你回来了!”

嵬名洪也一把搂住婴妨的脖颈,稍一用力将她整个拥入自己怀中,鼻尖传来婴妨的发香,这是他多日以来魂牵梦绕的味道。她的体温隔着衣服传递到他的身上,融化了这一路上的寒冷。婴妨紧闭双眼,享受这难得的温存时刻,不论是以前或以后这个男人从来不曾只属于她一个人,特别是以后,她连这个一声“王妃”也不配拥有了。想到这里婴妨瞬间清醒过来,睁开双眼,推开他的怀抱。

“王爷,明日就是陛下的初雪宴,王爷虽这一路路途疲惫,但是也要提前准备啊。”

婴妨从他的怀抱中抽离出来,往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距离。嵬名洪也低头看看自己空空的双臂,轻咳一声说道:

“倒也没什么准备的,都是往年的老样子,不过我在路上倒是预备了一份大礼可以送给父皇。”嵬名洪也早就想好,路上在南春客栈无意中发现的画卷,把它作为礼物送给父皇想必不错。

“你只管好好梳洗打扮一番陪我一同赴宴即可。”

“是,王爷。”

“对了,皇妃有同你提起唐氏女的事情吗?”

嵬名洪也转身望向窗外,他抛出问题后,不敢看婴妨的表情,似乎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在控诉着他的罪恶。他透过窗棂看到水滴递给追鹰一块酥油,追鹰刚想张口接住,水滴顽皮地收回手来,起身逃走,惹得追鹰满脸恼怒,猛追水滴。她逃他追,两人嬉戏玩闹,好不欢乐。嵬名洪也看着二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曾几何时他与婴妨也是少年如此。不过现在都变了,他要为了更重要的东西,放弃这一切。

“嗯,婴妨已经知道,皇妃已经将府中姬妾料理完毕,婴妨也自愿退让王妃之位,居于唐氏女之后。”

“婴妨,辛苦你了……”

“婴妨自知无才无德,与王爷成大业并无益处,唐氏女身份贵重,若能帮助王爷登上帝位,婴妨只会甘之如饴,怎会辛苦。”

“你放心,若我夺得帝位,必不会亏待你,亏待我们未来的孩子!”

嵬名洪也看着远方飞过的一只鹞子,背在身后的双手慢慢握成拳头。

翌日傍晚,岘山。

“你们这陛下倒是很奇怪啊,不在亭台楼阁设宴,偏偏喜欢在这山脚之下,这风刮起来倒是够冷的。”水滴不停跺脚,向手心哈气,虽然她已换上西夏的厚袄,脚蹬毛靴,但这傍晚的山风依旧寒彻入骨。

水滴和追鹰是最早一批前来赴宴,也是最早一批来吹寒风的。没办法王妃还要梳洗打扮一番,王爷自然要相陪一起,王爷便吩咐他和水滴先来暖场子,否则显得秦晋王府太过目中无人。

追鹰把眼前的火盆往水滴挪了挪,自己也搓搓手心开口解释道:“你懂什么!这岘山对我们党项人来说是仅次于贺兰山的神山,这初雪宴不但为了团聚,更是为了用初雪,美酒,鲜血来祭奠这座神山,庆平王之子便是取了这神山的名字,唤作岘儿。”

“啊!还要用血祭奠啊,那用谁的血啊?”水滴听到要献血眉头扭到一起,她可是见到血就怕。

“这要看陛下选谁了,也可能是陛下自己,难说。”

追鹰拨弄几下火盆看向水滴,水滴一脸严肃,生怕自己就是那个献血者。追鹰嘴角勾起一抹嘲笑,说道:“放心,不会是咱们这种下等人,你的血神山才看不上呢!”

听完水滴长舒一口气,裹紧了自己的厚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对她这个自小生在临安长在临安的穷丫头来说,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来到这么远的大西北,这里的一切都对她来说充满了新鲜,这里的西夏人,哦,不,他们都自称党项人。党项人长得与中原人并不相同,他们无论男女鼻高眼深,五官立体,很多都头发蜷曲,但皮肤却不似中原人那么白皙,他们大多呈黑红色,带着原始的生命力。

水滴扯扯旁边的追鹰说道:“既然闲来无事,你给我说说宴会上这些人吧,我也好长长见识,别以后见到了你们皇上我还不认识。”

“也好,让你这个中原人看看我们大夏国这些风流人物,等你以后回临安了,这也是出门一趟的谈资了!”追鹰拍拍手心,面容洋溢着骄傲的神情,追鹰正在思索从哪里开始说起,正巧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个男人。两人皆头戴镂空金冠,双耳垂环,身着貂毛披风。

追鹰眼见两个人男人下马车向宴席走来,赶忙拉着水滴一起行礼,追鹰弯腰,结手印礼。水滴看了半天也学不会手印礼,便只顾弯腰将头埋得更低。

追鹰见这两位男人走远,扯扯水滴袖子示意她可以坐下。

“哎呦,吓了我一跳,这两位是谁啊,不会是西夏皇帝吧?”水滴拍拍胸口顺顺气开口说道。

“那就正好从他俩说起吧,这两位是当今皇后所生的大皇子和二皇子,二人因一母同胞,感情十分要好,因此经常同乘一骑一同出行。”

水滴细细打量这两位皇子,年龄稍长者一入席间,便拿起酒壶痛饮,另一位则怯懦畏缩,全然不似一位皇子的做派。

“这两位皇子虽然是异母同胞,但行为做派全然不似相同啊。”

追鹰轻咳一声扫视周围一圈,这才低声说道:“这大皇子嗜酒如命,最喜流连风月,为人潇洒;这二皇子因为幼时被送往金国做过几年质子,受过虐打,自此留下创伤,十分害怕与人同处,性格也十分懦弱。”

水滴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啊,怪不得这二皇子全无皇室风范,那这么说西夏皇帝这几个皇子之中,只有你家王爷最有帝王之象了。”

追鹰赶忙捂住水滴的嘴:“嘘!这话可不敢乱言,其实除了我家王爷,还有三皇子庆平王,本来他是最有希望,只不过发生了那件事。”

水滴抬手打掉了追鹰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手指向入口方向:“快看,你家王爷来了。”

嵬名洪也利落翻身下马,走到马车前掀开门帘,握住婴妨的手扶她下车,婴妨身着服饰与往日并无二致,只不过多加了一条云肩,但是气色却格外红润,许是嵬名洪也回来的缘故。

嵬名洪也和婴妨一一向大皇子和二皇子行过礼数后,二人才缓缓入座。

“四弟这次跋山涉水从临安赶回,想必一路辛苦吧。”大皇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开口说道。

“劳烦二哥关心,能为社稷尽我一份绵力也是应该的,谈不上辛苦。”嵬名洪也拱手恭敬道。

“哦?是吗,谁人不知你此次前去临安可不只是为了寻找不死药,更是为了寻找那唐…”

“皇上驾到!”嘹亮的通报声,打断了大皇子的话语。

众人见是陛下到了,皆赶忙起身弯腰,垂头,结手印礼。

水滴低头侧目打量着这个西夏皇帝。只见他头戴销金帽,身穿圆领窄袖团龙绣袍,腰间束带,外套紫貂绒披风,脚穿黑色高靴,缓带轻裘,风流儒雅,颇有汉家文人风范。

“都入座吧,今日是初雪家宴,不必如此拘束。”

众人听罢,都卸礼入座,却都不敢言语。

“怎么?老三还没到?”西夏帝的目光迅速扫过席间。

大皇子接过话来:“禀父皇,这老三怕是为了准备贺礼才来迟了吧!”

听罢众人哄笑,唯独嵬名哄也不为所动面色严肃,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谁说我来迟了,这叫刚刚好!”远处传来庆平王的声音,身后跟着观墨,观墨肩上好似扛着一个人。

“见过父皇,我这是为初雪宴准备贺礼,还请父皇不要怪罪。”庆平王弯腰恭敬道。

西夏帝捋一把胡须好奇问道:“哦?快让朕看看你带来的究竟是什么贺礼。”

庆平王拍手示意观墨,观墨上前将肩头之人放下。

未等众人细看,水滴面露惊愕,惊叫一声,张大嘴巴,用力喊出一个熟悉的名字:

“阿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