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珠回到阿柯家中的时候,没有见到周爇,却看到床上躺着一只异形小兽,皮肉暴露在视野中,没了羽毛,浑身伤痕累累,但看起来还活着。

“阿柯,周爇呢?这是……”许樱珠问道。

“樱珠姐,那是爇爷的原身……重明鸟外形似鸡,鸣声如凤,拔羽是对羽族最大的羞辱,对身体的伤害就更大了。”阿柯的眼神充满怜悯地落在周爇身上,“你离开之后,爇爷的伤越来越重,只能恢复原身,用灵气硬撑着……”

“我来。”云舒检查着周爇的伤口,回头对他们说道,“你们先在外面等一等,听你所说,如果是简单的拔羽,不会有这样大片的撕裂伤。”

许樱珠点头,和云烽等人一起退了出去。

阿柯家附近有一个小公园,许樱珠推门向公园走去。

天已经越来越凉,快要入冬了,她算了算,自已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个公园的格局和灵玉湖公园有些相像,她不自主地走到湖心亭中坐下,端看水面上稀疏几根残荷的枯梗,枯梗上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也快要被冷风卷走了。

她经历到的这些,都是真的吗?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自已是不是得了精神病,出现了幻觉,什么冥族、羽族、魔族、神族……这些东西,是一个正常人能接触到的事情吗?可是一切都发生得那样真实……梦里梦见的玉璧,的的确确出现在她眼前,这不是无比荒唐的一件事吗?

她真的会死去吗?像他们说的那样,魂飞魄散,彻底离开这个世界?

的确,她厌倦这个世界,生活中很少有人穷凶极恶,更少有人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大多都是小恶,无法过分苛责,更无法完全消除,但正是这些小恶充斥人间,像潮水一般将人裹在里面,扼得人身心俱疲。

但是,一想到要彻底和这个世界说再见,她又的确不舍,要说舍不得父母朋友,普通的轮回也是要舍弃他们的,魂飞魄散,与轮回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分不清自已是真的舍不得这个世界,还是已经习惯了处在这个世界的一隅,只是惧怕改变,只是出于人类惯性的本能。

高中被那个精神病纠缠的时候,她无数次想过死去。手上的伤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但伤害从来不曾消失,它仍然在那里,就像一头凶恶的野兽,无数次在深夜从她的潜意识中又钻出来,在她的梦境里一次一次提醒她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把从前的所有痛苦、无助、绝望,重新带回来,重重地压在她身上,不给她半分喘息的机会。

“Old sins cast long shadows.”

她想得出神,完全没有意识到,白音阙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姐姐。”他小心地出声唤她。

许樱珠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白音阙半蹲在她身前,正仰头望着她,他漂亮的眸子里面有复杂的情感,表面上看,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姐姐,你生我的气吗?”白音阙问道。

“一开始有点,现在不了。”许樱珠摇摇头。

白音阙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话来。沉默良久,白音阙低声说道:“姐姐,总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缘由都告诉你。”

“不必,你想说就说,这是你的自由,我会尊重你。”许樱珠看向他,“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

白音阙有些惊讶,他垂下漂亮的睫毛,目中似有失落一闪而过:“姐姐,你怎么会相信我?我有那么多事情都没有告诉你。”

“人是会变的,我现在不能确定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以后更不能确定。”许樱珠笑道,“我知道你的志向不在我这里,你有野心,但是……”

“那天我只知道你在做戏,但我不知道的是,谁是观众。”许樱珠说道,“每个人都有必须做出选择的苦衷,我理解。我不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去责怪你,也许……你骗我是为了保护我,谁知道呢?我只要知道我现在在你脸上看到的为难和愧疚是真心的,就足够了。”

然后便是无尽的沉默,西风卷过,把枯梗上最后一片残叶也带走了。

“姐姐。”白音阙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宁静,“谢谢你。”

“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又何必来谢我呢?”许樱珠摁亮手机屏幕,“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看看周爇怎么样了。”

“姐姐,”白音阙抓住她的手腕,“姐姐,是真的喜欢周爇吗?”

许樱珠无言,只是对白音阙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了。

她的长发已经落到了腰际,在风里飘扬着,她又比前一阵子瘦了许多,通灵璧的阴气,怕是已经侵蚀到她的骨髓中了。

白音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眸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枯荷残叶一道被北风揉碎了。

回到家的时候,许樱珠还未叩门,阿柯就慌忙把门打开了,显然时刻在等许樱珠回来。云烽和云舒从室内走了出来,神色很不好。

许樱珠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径直走到了周爇的房间。

落日的光线从落地窗透进来,周爇一身暗红色袍服,袍服上的暗金色底纹是一种奇异的纠缠的纹样。他背对着她,长发如墨汁一般倾泻而下,他怀里抱着琵琶,指上却没有动作,目光呆滞地望着夕阳,任由夕照在他硬朗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暖光。

听见许樱珠走进门的动静,他回头,妖异的虹膜泛着猩红色,眼角也隐着一抹怪异的红,她看不出他目中的情绪,只有呆滞。

许樱珠无声地坐在他身边,将他的手握在手中。周爇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地反手将她的手护在掌心。

“樱珠,我有东西要送你。”周爇右手在袖中一隐,掌中现出一对耳环,小巧的耳环被雕刻成了玉兰的形状,十分精致。

“这是……玉吗?”许樱珠诧异地看着那对耳环,莹白的玉身透着淡淡的粉色,玉兰雕刻得栩栩如生。那玉仿佛有灵气一般,似有一股幽香从玉身散发开来。

“这是羽族圣地特有的玉种,名为绯玉。”

周爇说着,将耳环戴在她耳上,耳钩轻轻穿过她的皮肤——她第一次离他那么近,她想起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一身墨绿色的西装,她看着他,觉得他无比遥远,此时,却又是那么近的距离。

像梦一样,美好中她感到是那么的不真实。

“不必有负担,石头而已。”周爇看着她,微微笑了。

他的精神还是不好,许樱珠决定让他一个人好好休息,她轻手轻脚地将门关好,走进厨房帮阿柯一起做晚饭,小南被周爇安排出任务,云烽和云舒也已经踏上返回江南的路途。

“樱珠姐,”阿柯将洗好的葱姜下锅,“我觉得,你和以前有些不同了。”

“是吗?”许樱珠挑眉,“哪里不同呢?”

“我说不好,就是有些不一样了,感觉从前都是爇爷保护樱珠姐,现在樱珠姐也会保护爇爷了。”阿柯在锅中翻炒着,没有注意到许樱珠唇畔讽刺的弧度。

许樱珠切好了包菜,将刀放在水龙头下冲洗:“阿柯啊,你出生多久了?”

“我吗?也没多久,就四百多年,但是我是打出生就跟在爇爷身边的。”阿柯说到周爇,语气含着万分尊敬,“爇爷是重明的后裔,也曾坐过羽皇之位,只是一直被周覃压着,羽皇的位子现在也是寒恪在坐着,周覃是寒恪的部下,这些年不知道从寒恪那里得了多少好处。”

“爇爷也不稀罕羽皇的位子,只是他有重明鸟身上的责任和使命,我们这些人不过是羽族中的小人物,寒恪想要铲除重明一族的势力,连带着我们这些和重明有些关系的小人物也要遭殃,但是爇爷一直护着我们,也有几千年都没有回过羽族圣地。寒恪却想要斩草除根,所以试图彻底拔除爇爷的羽翼。”阿柯说着,眼泪都快掉落下来,他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继续翻炒着。

“寒恪是毕方的后裔,一直不满重明一族掌权,可是他想要羽皇的位子,把爇爷从羽皇之位上拉下来还不够,他非要赶尽杀绝,连活路都不给我们留一条……”阿柯吸了吸鼻子。

“那,神族也不管一管吗?”许樱珠问道。

“神族不管这些小事,他们只负责守护人世和其他三族的生灵,这些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小争小闹,更何况,寒恪根本不会让他们知道。”阿柯说着,将锅中的虾仁盛盘,喃喃说着,“爇爷喜欢吃这个。”

许樱珠从阿柯手中接过盘子,将虾仁端到了餐桌上。

走回厨房的时候,许樱珠的脑海深处有一个坚硬的东西如炸裂一般疼痛,四周只剩下空白的场景,脑后似乎有声音在轻唤她的名字。

“为什么要回到周爇身边?为什么……”

“白天懿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动静?”

“周月徊和周爇到底是什么关系?毕方的后裔和重明的后裔争羽皇的位子,凤凰可是百鸟之王,它的后裔在做什么?”

“白音阙到底瞒了你什么?他那天那样对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萧绮怀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帮你?魔族圣物,他为何如此轻易地就给了你?”

接连的问题让许樱珠傻了眼,这些问题她不是没想过,她转身想寻得声音的源头,挪开步子,却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阿柯。

“樱珠姐,你怎么了?”

许樱珠定了定神,低声问道:“阿柯,月徊和周爇是什么关系?”

阿柯神色微变,将许樱珠拉进厨房,关上房门。

“樱珠姐怎么问这个?”

“你说就是了。”

“爇爷的叔叔周覃一直压着爇爷,月徊小姐心里是偏向爇爷的,她父亲做的那些事,她其实一直都知道。”阿柯解释道,“她想逃离周覃的掌控,她想要自由。爇爷不遗余力地帮她出逃,月徊小姐也没有辜负爇爷的帮助。接手了爇爷势力下的一家公司,做得风生水起,风风光光回到周家,周覃顾及她手中的财产,才失去了掌控她的能力。”

“月徊小姐……对爇爷产生了旁的情感,也许是从爇爷帮她出逃开始,她看他的眼神就有了些变化。”

“但爇爷只是想帮她获得自由。”

“获得自由?”许樱珠不解,“周覃何必将自已的女儿捏在手里?”

“月徊小姐从来不认可周覃的做法,也暗中为爇爷打过不少掩护。”阿柯解释道,“她在周家没有什么话语权。”

“那她现在呢,她现在在哪里?”许樱珠有些担忧地发问。若要和自已的父亲站在对立面,又是那样残忍独断的父亲,只怕月徊的日子也不好过。

“爇爷没办法帮到她什么,一旦保下她,就是透露了自已的实力。”阿柯的神情有些愧疚,躲闪着眼神。

“我明白了。”许樱珠点点头。

“说来奇怪,爇爷对自由有着莫名其妙的偏执。”阿柯嘟哝着说道,“听小南说,爇爷从前做羽皇时,曾经在羽族圣泉旁种满了天堂鸟。他说,天堂鸟是最不自由的花。”

许樱珠不免疑惑,他几千年来一直依附周覃,看他卧薪尝胆的样子,不可能没有翻倒周覃的力量,但他一直在忍。

或许是因为这个才格外珍惜自由?可这也是他丢了羽皇之位之后的事了。

还有很多是她还未了解到的。

晚餐的时候,周爇的眼睛已经恢复如常,三个人围在餐桌前,只有碗筷叮当。

也许这样才是正常的人间生活,一起做饭,一起享用,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她曾经害怕这样的生活,第一天是什么样,往后的每一天不过是第一天的重复,一眼就看得到生命的尽头。但现在她贪恋这样的时光,三个人坐在一起,桌上是古中国千年流传下来的家常菜肴,人世之间,烟火之中,也许,在每一寸细微的时光中,与重要的人在一起,体味这种平凡的重复,才是人间真正的美好。

只是,这样的日子不多了。

晚饭过后,许樱珠洗好碗筷,站在水池面前,透过纱窗望出去,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月华如水,她感到一种模糊的召唤,朦胧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唤她过去。

这是要魂飞魄散了么?不会这么快,但也快了……

她推开门,想要出去走走,月光清亮,夜晚的风却有些凉。

穿过喧嚣的街道,她不知道自已走到了哪里,她向四周望去,完全是陌生的场景,红绿灯跳跃着,车流走走停停,恍惚间,眼前的景象都模糊起来。她似见到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不远处,长发如瀑,一袭红衣,怀抱琵琶,是那样的熟悉。

“周爇?”许樱珠一步一步走近他,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个人的时候,有人一把拉住了她。

“你不要命了?!”萧绮怀怒目瞪着她,“刚才那么多车,要不是我刚好在附近,你差点……”

许樱珠的神色很不好,脸色也是一片青白,萧绮怀的怒火瞬间消了大半,语气软了下来:“你怎么了?”

“绮怀。”许樱珠双目迷离着,学着雪山一梦中的语气,轻声唤他。

萧绮怀的左手迅速抽动了一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

“你什么都记得。”许樱珠突然变了脸,逼问的目光直直探入他双眼之中,“是不是只有你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

“樱珠……”他的眼神在躲避。

“你回答我!”许樱珠一步步逼近他,“我是不是前世就认识你们?”

萧绮怀依旧保持沉默,他的眼神并非她可以随意窥视的,但在她面前,他不想做任何掩饰。

“你怪我吗?”看着许樱珠的眼睛,萧绮怀终究还是开了口。

“什么?”

“没什么……”萧绮怀躲开了她质问的目光,他心下大概有了猜测,许樱珠的记忆已经恢复很多了,但还有一些重要的东西,她的潜意识一直避免提起。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你不想说的话……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吧。”许樱珠叹了口气。

西城永远是那样热闹,永远不会有彻底宁静的时候,她想起小时候,在夏夜里看满天繁星,在这里却是再也看不见了。她想在彻彻底底的魂飞魄散之前,见父母和樱雪一面。

她走在热闹的小吃街上,热气腾腾的新鲜美食在空气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的一颗心沉着,此时也只觉得反胃。

“姐姐。”突然有两只小小的手臂抱住她的大腿,“姐姐,我想吃这个。”

许樱珠低头,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岁的小男孩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她。

“小孩,一个人出来可不行,你爸妈呢?”许樱珠皱眉,想要将他的手拨开,却被小孩一手握住小指,再也不肯松开。

“姐姐~”小男孩撒娇道。

天哪,为什么全世界都叫她姐姐,她好像看见了白音阙委屈着一张漂亮得她一句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的小脸,央求她买下眼前的一份烤冷面。

“好吧,别再叫我姐姐就行。”许樱珠对摊主说道,“来一份烤冷面。”

“姐姐我要加烤肠,还要加这个,那个,还有那个那个!”小男孩倒是毫不客气。

“小孩,你爸妈呢?”许樱珠再一次问道。

“我没有爸妈,姐姐你看。”小男孩摊开掌心,里面竟然躺着水鱼玦。

“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许樱珠瞪大了眼睛,连忙帮他把水鱼玦收好,压低声音道,“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你不怕有坏人吗?”

小孩只是接过摊主盛好的烤冷面,开心地吃了起来,嘴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都说不清楚:“姐姐,这水鱼玦本来就是一对,我妈妈说这是其中一块,另一块被一个叔叔借走了。”

“那你妈妈呢?”许樱珠问道。

“我妈妈死了。”小男孩的语气没有半分难过,就像平常说话一般,许樱珠微微一怔,只觉得无比残忍,只是不知道是小男孩天性残忍,还是他的母亲更加残忍。

“那你干嘛找我,你不怕遇到坏人?”许樱珠伸手戳了一下他的眉心,“慢点吃。”

“姐姐戴着的耳环是绯玉,无比名贵,只有重明一族才有,重明的后裔只有周爇哥哥和周覃叔叔,周覃叔叔不会有这个,所以姐姐一定是周爇哥哥的好朋友。”小男孩胡乱嚼着烤冷面,口齿不清地撒娇,“而且我就想跟着姐姐。”

许樱珠听着小孩的一串推理,皱起了眉头:“小孩,你多大?”

“我五岁啊。”小男孩将剩下的一点烤冷面全部倒进嘴巴里,“我叔叔说,羽族就是要比普通人类聪明很多的。”

“小孩,听着,我不管你跟谁一起过的,你该回哪去回哪去,别让家里人担心。”许樱珠递给他一张纸巾。

“我不要,我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我就想跟着姐姐。”小男孩抱着许樱珠,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姐姐带我回家吧。”

“不行,我不喜欢小孩子,你,听话,回家。”许樱珠连忙擦脸,睁大眼睛看着他,“小孩,你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别胡闹了,回去吧。”

男孩小大人似的抱起胳膊:“姐姐,家里才危险,姐姐要是不要我,我就饿死了。”

“少废话,自已回家,听见没有!”许樱珠又点了一下他的额头,没想到却被他一手握住了食指,且他的手劲出奇得大,任许樱珠如何挣扎也没有办法挣脱。

是不是羽族的爪子都这么大力气?

“姐姐~”小孩嘟着嘴撒娇道。

“闭嘴!”许樱珠瞪着眼吓他,可他好像没有半分害怕,表情反而更委屈了。

“姐姐~”

“行吧,你先跟我回去。”许樱珠叹了口气。

“那姐姐,回去的路上我可不可以再吃个糖葫芦?”

……

当许樱珠拉着一个五岁小孩出现在阿柯和周爇眼前的时候,三个人都沉默了。

“樱珠姐,你哪来的小孩?”阿柯试探地开口问道。

“半路上捡的。”许樱珠无奈地看向小男孩,“现在可以松手了吧?”

小孩点点头,松开了小手,一颠一颠地跳到周爇面前,甜甜地开口唤道:“周爇哥哥!”

“这是谁?”周爇疑惑地看向许樱珠。

“对啊,你是谁?”许樱珠亦是一头雾水。

“我叫生生。”小孩一本正经地说道。

“阿柯,太晚了,你先带这个小孩去洗漱。”周爇拉住许樱珠的手腕,将她带到门外。

“怎么了?”

“这小孩是羽族,但是一般羽族,我都可以看出他的原身,唯独这个小孩,我看不出任何迹象。”周爇皱了皱眉。

“所以……”

“要小心。”周爇重重地摁了摁她的手背,“这个小孩来历不明,我自有办法防着他,也会想办法给他送回羽族,但这段时间,你最好不要单独和他在一起,知道吗?”

许樱珠点了点头,她看着周爇眼中的那种关切,不知为何觉得无比陌生,她知道周爇对她的感情,也知道自已的心意,但每当自已的心多偏向他一分时,心脏就会猛烈地颤动。她感到一种不安,且无法消解。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不许瞒着。”周爇捏起她的脸,得到了回应之后,才带她走回屋内。

她对周爇,总有一种没来由的熟悉感,她总觉得她与他在一起的很多画面都很熟悉,他独自抱着琵琶面对着夕阳的时候,伸手捏她脸的时候……周爇是她前世遇见的那个人吗?许樱珠凝了眉,她突然想起有一次恍惚间看见的场景,周爇抱着琵琶,倚在樱花树下,连琵琶的模样都十分相似……

深夜,周爇、阿柯和生生三个人都已经睡熟了,许樱珠将通灵璧取了出来,她轻轻摩挲着那块玉璧,月光下,玉璧通身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微微地透着莹白色的光芒——就好像,它自已是一枚小小的月亮一样。

她将通灵璧放在心口,她似能感觉到玉璧中微微的跳动,和她的心跳是同样的节拍。

顿时,通灵璧散发出极强的光芒,还未等许樱珠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站在了另一个世界。

大雪纷飞,许樱珠瑟缩在小小的木屋里,长发披在身前,似乎突然长了很多——她看向自已的身子,裹着厚厚的棉服和绒袍,窗外寒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的声音似乎很遥远,还是窗内炭火细微的炸裂声让她担忧焦躁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环顾屋子里的摆设,应该是废弃的小柴屋,什么生活必需品都没有,破烂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男子,她起身慢慢靠近他,心中已经暗暗有了猜测。

果然,萧绮怀睡在那里,眉间微蹙,脸色惨白着,身上只盖了一层薄棉被。

她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烫得离谱。她脱下绒袍,盖在他身上。

许樱珠记得,他从高处摔下来后,好像受伤了,是不是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烧?她掀开被子一角,男子胸前触目惊心的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那伤口不像是摔伤,而像……钝器攻击造成的伤口?不对啊,他哪里来这么大的伤口?

不管了,总不能让他这么病着吧,许樱珠从杂物堆里翻找出一个小铜盆,接了点雪,化成雪水,然后撕下衣角,浸了雪水,拧干,敷在他额头上。

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打量他的脸,他的眉骨和鼻梁都很高,头发软软的,从前她一直不敢抬头看他,现在才发现,他原来也这样好看。

她垂眸,看向他左胸口的伤口,大片的伤口已经溃烂,总是不结痂,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夫人怎么皱着眉?”

她听见虚弱的声音,抬眼便对上那一双明亮的眸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油嘴滑舌的。”许樱珠别开目光,眨眼的瞬间,眼泪就滚了下来。

“怎么了?心疼夫君了?”萧绮怀强撑着坐了起来,轻轻将她的身体转过来,面对着自已。

“没事的,我一定会带你走出去。”许樱珠拨开他的手,抬起下巴抿着嘴,匆匆擦掉了脸上的泪水。

“樱珠。”萧绮怀的声音弱得令人揪心,“我当时差点杀了你,你当真没有恨过我吗?”

“这种时候问这个做什么?”许樱珠没有回答,脑子里飞快想着应对之策。

“我都快死了,夫人也不愿意满足一下我这个将死之人的好奇心吗?”萧绮怀的声音愈加虚弱,许樱珠垂下眼眸,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白雪,目光涣散着。

“我不会让你死。”许樱珠缓缓开口。

萧绮怀从床上走了下来,双腿一软,眼见着就要倒在地上,许樱珠忙上前扶着他,可他的身子之沉,凭许樱珠的力气,根本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刹那间,她迅速用掌心护着他的后脑,半个身子摔在他身上。

“你还好吗!?”

许樱珠将他抱在怀中,摇晃他的身体,怀中的男子没有任何反应,身体却更烫了。

她咬着下唇,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从杂物堆里面找到一个陶罐,用化了的雪水洗干净,生火煎药,摔碎了一只瓷碗,毫不留情地在手腕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立即从伤口渗了出来。

许樱珠将血滴在陶罐中,静静地看着药汁沸腾起来。这是她不远万里给周爇救命的药,只是她现在,不能眼睁睁看着萧绮怀死掉。

她低头看着陶罐中翻滚的药,出神。

直到腕上的血液蜿蜒到陶罐上时,她才回过神来。她撕下衣角,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你哪来的药?”

萧绮怀在迷糊间睁开了眼睛,声音低沉着,比先前更虚弱了三分。

“云舒的药童不是给我们拿了一些药吗?”许樱珠说着,端起陶罐,将药倒进碗中。

“那是你给周爇的药。”萧绮怀说道。

“你和周爇体质相似,现下没有更多的药材,你用他的药,可以救急,”许樱珠端起碗,送到他床边,用勺子轻轻舀起半勺汤药,试了试:“这里太冷了,药凉得快,坐起来喝药吧。”

萧绮怀张了张口,刚想要说话,却被许樱珠一句话堵了下去。

“闭嘴。”

萧绮怀垂下眼帘,下一秒,许樱珠便将药送到他唇边。

“张嘴。”

萧绮怀诧异地看着她,脸颊还是苍白的,眸子里却满是惊讶。

许樱珠只是冷眼看着他,将汤药送进他口中。

二人没有多余的言语,窗外呼啸的狂风带动窗户剧烈地震动,许樱珠从未听过如此咆哮的风声,但此时她再担忧自已的处境,再焦虑、再手足无措,也只能逼自已强大起来。

汤药一点一点少了下去,许樱珠将碗放在床边,却被萧绮怀突然握住手腕。

她吃痛,倒吸了一口冷气,萧绮怀大力将她拉到身前,拨开她的衣袖。腕上裹着的布料早已被血液浸透。

“你……”

“云舒说过,魔族嗜血,用人血作药引,可大大加快药物作用的速度。”许樱珠垂了眼眸,不想面对他质疑的目光,想要挣脱他,却被他紧紧握住了手臂。

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放开,我去给你拿金疮药,内服的已经用过了,外敷也不能少。”许樱珠刚想去拿药罐,却挣不开萧绮怀紧紧握住的手。

萧绮怀难得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避开了他左胸口上的伤口。他从未将她抱得这样紧。

他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她轻轻搂住他宽厚的背,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你没必要为我这样做。”萧绮怀开口说着,语气软了下来,他抬头,刚想松开她,女孩却将侧脸紧紧贴在他胸口上。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伏在他怀中,紧紧地抱住他的腰,眼泪明明掉得比谁都快,却愣是没有哭出半点声音。

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心脏却是一阵莫名的抽痛。

“樱珠姐,你怎么睡在那里?”阿柯轻声敲门,“睡在地上容易着凉。”

阿柯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只见许樱珠蜷缩在阳台的角落里,倚着墙睡着了。她满脸挂着的泪痕在月光下愈发晶莹,手中紧紧攥着通灵璧。

长眉微蹙,倒是睡也睡不安稳。

阿柯心下一软,升腾起无限酸楚来。他想要亲手将她抱起来,微微颤抖的双手却被一声询问打断。

“怎么了阿柯?”周爇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夜月之下,周爇猩红的睡袍和惺忪的睡眼显得格外妖异——全是血一样的妖红。

周爇蹲了下来,女孩的身子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着,他伸手探她的体温,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指尖直达大脑深处,狠狠地撞开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他怔了怔,还是将女孩抱了起来,转身将她放在床上。

他替她掖好被子。女孩的脸色很差,周爇将手覆在她额头上,为她输去阵阵暖流。

樱珠……

樱珠……

月色如水,阿柯轻轻退了出去,月光流转着,被夜风吹向人世间每一个角落。窗外,他似看见了风的形状,像古代祭祀时跳的巫舞,有一种死亡的神秘与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