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世殷忘情地讲着自己的作战计划,全然没发现自己最寄予厚望的纯阳散人正在开小差。

杨乾伸出手掌在闻寂眼前左右摇晃,小心地瞧着他的神色,确认他瞎到了哪一步。

“别晃了。”闻寂终于道。

“我一直好奇呢。你的眼睛颜色怎么和之前的不太一样。”杨乾看他淡定,也不瞎操心,反倒是闲聊起来。

“浊瞳,因为有障气。”

杨乾摇头:“我不是说你现在的眼睛。你还在莫屋坡的时候,眼睛明明还是棕色的,好像和我遇见你的时候不太一样……”

闻寂缄口半晌,回道,“你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我只是想问问怎么回事儿。”

“以后你自然会懂。”

这样晦涩不明的话,杨乾不受用,托腮闷气道,“以后以后,那么多以后。你瞒着我多少事情,非得等你完全瞎了才能告诉我?”

闻寂偏过头,掐起中指给他眉心一记暴栗,“我不会瞎。”

“嘶。”杨乾捂头,痴呆下手怎么没轻没重的,“你怎么就知道你不会?你以前还有几次看不见?”

“仅有过几次,上一次是在十八年前。还不知道诱因是什么,但是等障气散了就会好。”

杨乾听到闻寂嘴里的数字感觉到一阵割裂,十八年,对闻寂来说也许只是过去的一个片段,而对杨乾来说……那会儿他才刚出生。

“障气是什么?”

而闻寂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是悔恨之气,越悔不当初,障气越浓。障气重者,具备实形,伤身伤心,若控制不当,容易走火入魔。”

“那你的障气是……”杨乾隐约明白了,“你还挺严重的。”

“……这并不是我的障气。”闻寂说。

杨乾眨了眨眼,没听懂他的意思。

“罢了,师父不让我告诉其他人。”闻寂摇摇头,“总之,障气暂时不会对我有大影响。”

杨乾识趣,看向角落里的老酒鬼,那家伙已经斜斜地坐了起来,耸着肩膀冒鼻涕泡。

“你怎么会认他做师父?你不在昆仑求学,怎么会来蜀山?”杨乾继续问,越细想,越多的疑问涌上心头,“姜……圣女没有收留你吗?那个圣女,不,姜家和你有什么样的关系?”

“哎,你俩!”郭慢声大叫,打断了杨乾好奇的连环炮,“兄弟,祁世殷快被你气哭了,你讲悄悄话小点声啊!”

被点到的祁世殷指着自己一脸无辜,“我没哭……”

柳杳杳叹息着摇摇头,语气怜爱道,“队长也只是一个废柴小宝宝罢了,没人听他讲话他会伤心的。”

金明珠嗤笑,“你有资格这么说么。”

看杨乾出糗,谷箬的神情可谓愉悦,一双狐狸眼笑弯弯的,“我们阿寂最烦别人吵他,杨乾小同学,你可别把人惹恼了呀。”

“和你没关系。”闻寂对着谷箬道。

“停停停!队友爱呢?团结呢?怎么气氛不对呀……”队长祁世殷苦着脸发话,“你们不许再多嘴了,咱们先出去把队形排好,下周就要打擂台了。都紧张点呀,各位!我会不会留级就靠这一把了!”

“倒不如说,我们四个会不会留级就靠这一把了……”郭慢声沮丧道。

闻言,柳杳杳也放下了手里的牌。

是的,大一还没有结束。杨乾也还记得他们参加这次交流大会的目的,那就是殊死一搏,混出学分,爬上班级前二十名,争取不要重读大一。

班里就有几位是重修的兄弟,他们脸上那痛苦的神情还历历在目。

经过那次擅自调查,学院给他们开出了积分清零的处分,他们现在只有这么一个机会能够赚取足以超过其他人辛苦一个学期换来的积分。

初赛,每胜一场,得一百积分,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比外出做任务的时间成本和风险都低。

这让队伍里大半的人都燃起了斗志,听着队长的意见站起身出门去演练战斗队形。

杨乾和闻寂一起站起来,听见后者蓦然一句。

“倒不如先告诉我,你昨天和戴逍下山是干什么去了。”

“……”

“嗯?”

“……”杨乾哈哈一笑,实则汗流浃背,“做任务呢。”

闻寂的神情像是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开心吗?”

“呃……”

“少和他接触。戴逍是个笑面虎。”

杨乾愣在原地,看着闻寂偏过头去的背影,一会儿才追上去扯扯他腰上的布料,“痴呆,你在担心我被骗吗?”

闻寂不说话。

“我和他做任务,你不高兴了?”杨乾环顾左右,偏着身子抬头打量着闻寂的神色。

闻寂一把罩住他的脸,将他往一旁推了推,“给你的忠告罢了。你没被他坑害就好。”

杨乾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个忠告给得有些晚。

……

……

日落时,少年们随之离去。

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耳畔,老酒鬼虚虚张开眼,感受到有个人影在晃动。

啪嗒,酒壶掉到地上。他屏住呼吸,眼角的沟壑忽然皱起来,双眼想要极力辨认出什么。

随后,他张了张嘴,声线十分沙哑。

“杨……”

“师父。”

“……”他眼里的光很快黯了下去,让人疑心那是一瞬间的错觉,“哦,杨乾,你怎么还在这。”

老酒鬼顺起地上的酒壶,叼着壶嘴一仰。

杨乾正背着光,有些怔愣。

他是第一次从老酒鬼脸上看见那样落寞的神情。他一直以为这位剑修师尊已经进入了无物之镜,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在乎。

不过杨乾不打算深究,他单独留下来找老酒鬼,确实心中有疑惑急待解决。

“师父,我有事想找你问明白。”

老酒鬼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灰,“什么事?”

“呃……我真正的身世是怎么样的?”杨乾挠着脸颊,有些局促,“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想知道,关于我的亲生父亲的事。”

闻言,老酒鬼并没有当即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他,“你不是无所谓么,以前你可从未问过。”

“我忽然发现,我无法安心地享受这些由杨止带给我的一切。”

“自己去图书馆看,那里有杨止的生平介绍。”老酒鬼打发道。

说罢,他迈开腿就要离开。

“不。我只想问您。”杨乾挡在他身前,“我不想用旁人的视角来看杨止。您曾经说过,您和他是同届剑修,相识相交。或许您知道,我是不是他亲生骨肉。”

老酒鬼皱起眉头。

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逼向杨乾。他抬起头,恍然看见老酒鬼的身后,空间发生了扭曲。

“你现在连他万分之一都比不上,有什么资格向我打听?”

他从未听过老酒鬼用这么清醒的声音说话,干脆利落,朗声如雷。

但他看不清老酒鬼的眼神,只看见老酒鬼身后,冒出了半张黑烟似的骷髅头。

杨乾心下猛然一颤,仿佛沉入了凉水中。

老酒鬼……怎么会有如此恐怖的障气?!

感觉到喉咙里有股血腥气,顿了顿,还是继续开口,“那,他和谁……”

风忽然止住,杨乾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如鲠在喉,无论如何也讲不出来了。

老酒鬼手诀指着他,仰头又是一口酒。

“杨止修的可是无情道啊……呵呵。”

转过身,那道骷髅头已经逸散无存,一切回归风平浪静时。

最后他丢下这么一句话,迈着有些醉态的步子,潇洒步入夕阳下。

“一朝无情,终身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