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学院,内门。

闻寂收剑,迈步走进前院。

门内清寂,空无一人。

树荫处,阵阵蝉鸣震耳,在他斜后方——茂密的枝叶间,一道寒光乍现。

倏!

叮!

闻寂仍保持背对,反手提剑,一瞬之间,仿佛只有剑刃上的光是动的。

一根细如银丝的针掉在地上。

从不远处的树上传来一声叹息:“我明明已经隐藏好气息了,你怎么发现我的?”

这是个男音,却话间带气,倒是有股莫名的魅。

咯一声,闻寂已经归剑入鞘。

“直觉。”

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树枝乱颤,那人失笑几声,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与闻寂年纪相仿,裸足触地,脚踝上的银环玲玲作响,颇具异域风情。银纹紫袍衬他邪气神秘,一双桃花眼饱含情意,此时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闻寂的背影,表情像一只贪食精气的狐狸。

“闻寂,好久不见。唉……没想到你下了趟山,还带了个新男友回来。”他说着,耸下眉梢,两只细长的手交叠,伏在了闻寂肩膀上,语气怅然,“方才我可都看见了,你们踏在同一把剑上你侬我侬呢。”

闻寂语气格外的冷,连眼角的余光都不给他:“这么说话,当心舌头。”

“你承认了?”那人得寸进尺,撩起闻寂的一缕黑丝把玩起来,委屈道,“他长得又不可爱,看着也没我会玩,闻寂呀闻寂,你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我都怕你在山下多待几日,就把我给忘了……”

“我与他清清白白。”闻寂打断他道,“在山下,他有恩于我。”

“你还和我解释,你心里果然还有我。阿寂——”

“滚。”

说完,闻寂快步向屋内走去。

“哎——闻寂!……你关起门干什么呀?我开个玩笑罢了!这么小气干嘛?闻寂?闻寂!”

紧闭的房门被他拍得砰砰作响,屋内全无动静。最后这人急了,开始添油加醋,一些“有本事偷男人怎么没本事开门啊”“老公你说句话呀”的奇怪语句源源不断,声音之大,传透整个内门。

侧室的扇门被人拉开,一声哈欠先飘了出来,接着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女声:“一大早的哪里来的猴叫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个身形娇小的少女跨出门槛,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眼睛里还带着迷蒙的雾气,皮肤粉白,眼下两个青灰的眼圈分外明显。

她看见紫衣青年,顿时没好气来:“谷箬!你个烧包,吵我睡觉不得好死!我炼丹熬了三天才合眼,就你个不识相的在这拍门,我把你脑子也拍碎扔进炉子里信不信?”

谷箬手上动作随着她的话停在了半空,见了人之后立马故作娇弱,仿佛刚刚在那横气敲门的人不是他:“明珠师姐,闻寂这次下山半个多月,在外面成了野性,带了个小男友回来,你说,我气不气?”

金明珠嘴角一撇:“又在胡诌!再说了,你是闻寂的谁啊?净多管闲事。舔了大半年一点好处都没讨到,归根结底就是没本事。整个蜀山的人都知道闻寂只钟情剑术,他说没有就是没有,还要骗我们不成?”

谷箬期期艾艾道:“我、我怎么舔了!他还愿意理我,我就还有机会……”

金明珠冷笑:“你是不是把情蛊下到自己头上了?刚我都听见啦,闻寂叫你滚呢!”

谷箬怒目圆瞪,登时不吭声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闻寂是怕我走着太累,他是关心我的。”

金明珠白眼一翻,走回屋里:“没救了,天生就一把贱骨头……”

一声门响后,院中又只剩谷箬一人,他倚着门寻思半天,又对着门叫道:“闻寂!我不扰你了,告诉我那个人的名字,我当面问他——”

铮!

寒芒刺破窗纸,堪堪从他脸颊掠过,几缕乌丝滑落,一把剑静静地钉在他身后的树干上。

门内道:“滚。”

……

……

与此同时,养灵殿内。

杨乾和小暑刚到门外,殿里隐约传来一阵谈话声,越往里走,声音越是清晰。

一位老者:“恭喜,少宗主是单水灵根,有修道大顺之兆。”

一个奇怪的声音:“哼哼。”

一个马屁拍得飞起的女声:“我就知道!我家少宗主从小气宇不凡,天资聪颖,没少讨人喜欢,刚入学就如此,以后还了得!”

又是那个声音:“哼哼。”

老者:“哈哈,悟道嘛,不全靠天赋。也有人灵气全无,光靠一身怪力,炼体脱胎,挤入上乘。”

那个哼哼的声音终于有话说了:“这种人尚能入上流,我只会更快更顺利了。”话间满腔得意。

女声又雀跃道:“就是就是,少宗主是少有的单灵根,化气又已达到同龄人难以企及的七阶,修道升天肯定一帆风顺!——我得马上下山,回去禀报宗主!”

听到这,小暑和杨乾对视一眼,偷偷道:“在玄玉真人跟前这样说话,这么狂的我也是第一次见!真像显眼包!”

杨乾笑,也低声道:“我猜他下一句要问,别再喊我少宗主了。”

那女声道:“少宗主,宗主给你转了六万铜钱作为你这个月的生活费!”

少宗主哼一声:“不要再叫我少宗主了,我从小到大都被这么喊,每天都有花不完的钱,还有各种嫉妒的目光,我不喜欢这样。”

“……”杨乾和小暑诡异地沉默了。

杨乾:“谁的凡尔赛少爷,领走吧。”

两人拨开门帘,走进堂内,几个人住嘴看了过来,一阵相对无言地对视着。

大堂中央画着一个五行阵,刚刚对话的三人正站在阵旁,身高由高到矮,排成了一个信号格。

最高的是一名白须飘飘的清瘦老者,手持一把拂尘,身姿笔挺,颇有仙风。见杨乾出现,白眉下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暗了回去。

站在老者对面的是一个略壮的青年,脸上肉嘟嘟的,很显喜庆,身穿面料上好的黄缎,脖子上挂着个长生锁,两个黑豆一样的眼睛眨巴眨巴,微微挑起的眉毛表示他对这两个来者不是很满意。

青年身后,站了个目测和文姝差不多大的女孩,看她的站位和对青年的态度,应该是他宗门里的一个下人。

“这两位是谁?”少宗主看着两人开口,语气十分傲慢。

“你两位是谁呀?”小女孩像个复读机。

小暑皱起眉:“哪有一上来就让人报名字的?你谁?”

青年立即注意到了小暑,看她穿着随性可爱,不禁理了理衣冠,神态肉眼可见的装了起来:“我是飞剑宗下一任宗主,公孙袁。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感受到公孙袁反复打量的目光,小暑及其不自在,但更多的是烦躁。

她抱臂瞪了他一眼:“小暑,丹修系,大二。”

“原来是师姐,失礼失礼。”公孙袁嘿嘿一笑,给她拱手作揖,目光又落到杨乾身上,“你是?”

杨乾:“新生,杨乾。”

“你也是新生?”听到杨乾的回答,这公孙袁眉毛又一挑,开启了审判模式。

他又道:“杨乾?好怪的名字,是取自战神杨戬么?但我看你这装束,不像仙家子弟。”

杨乾也不恼,问:“我来的路上也没见哪个穿得像你这样正式的,莫非你想说所有修道者都不算仙家子弟了?”

那个少女忍不住开口道:“我家少宗主穿这个,是为了显身份,区别于你们这群凡夫俗子。”

公孙袁盯着杨乾,胖手摸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杨乾,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他喃喃道,突然想起了什么,把脸上的肉一挤,笑盈盈地对着杨乾:“哦~我想起来了,你是杨止的儿子啊!我听我爹提起过你!”

他立马也低了低头,对杨乾也作了个揖。

这在杨乾眼里看来,十分不爽。

见杨乾没有任何表示,公孙袁也不计较,嘿嘿一笑:“方才失礼了,给杨兄弟先陪个不是,希望你宽宏大量,咱们日后也好交个朋友。”

杨乾:“谁要和你交朋友了。”

说完,杨乾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学着公孙袁的姿势,对站在一旁从未开口的老者拱手作揖:“老师好。请问灵根测试怎么测?”

余光瞥见公孙袁尴尬的笑容僵在脸上,身后的女孩还想说什么,竟然被他拦了下来。

这老者正是小暑所说的玄玉真人,此时他也正注视着杨乾,枯瘦的手将胡子一捋,对其他人道:“测灵根,须心无杂念,身无旁人,还请诸位避一避。”

说完,几个人看了杨乾一眼,眼神或鼓励,或好奇,或不满……这一眼看完,三人转身离去。

看他们消失在门帘后,玄玉真人对杨乾道:“小友,请坐阵中。”

杨乾近距离看着地上的法阵,圆盘大致划分为“金木水火土”五行,聚往阵眼。

他走到阵眼处,盘腿坐下。

玄玉真人道:“摒弃杂念,调动周身气脉,手中捏诀。”

杨乾问:“什么诀?”

“剑诀。”

杨乾闭上眼,深呼口气,脑海里回忆起闻寂手里的剑指,照葫芦画瓢捏了起来。

在他背上的桃木剑似有所感,闪了闪金光,在他周遭的空气稍稍凝滞,很快又迅速地流通起来,环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奇妙的气场。

玄玉真人站在阵侧护法,闭目低声念咒,手中拂尘一挥,阵中登时大发金光。

杨乾丝毫没有感受到外界的变化,眼角发梢无风自动,一股暖流自胸腔迸发,随经络通向全身,手指间的意念似乎更加真切。

“还未开灵脉,看来你被保护得很好。”

耳畔传来老者的声音,杨乾只觉指尖更加发烫,冷热流交加,在躯体间肆意乱闯,这堵塞的冲击感像要将他活生生撕裂,剧痛难忍。

他咬着牙关不让自己有半声呻吟。

没多久,铮然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断了。

杨乾周身的气瞬间有形,化作一缕缕的浊流,万分反常。

这浊流往低处淌,从阵眼流向各方,点亮各个方位的字印。

金。

木。

水。

火。

土。

字符化作气纹,依次飘向空中,环绕在杨乾周围。

玄玉真人的声音响起:

“五灵根,各值均衡。路虽险,却能集天地万象,寻成仙之巅。”

门外,几声噗笑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