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两次死而复生

75年秋，阳光尚算明媚，但秋风萧瑟，吹在人身上，难免一阵凉过一阵。

海城下头乌仓镇的某个不起眼的小渔村荒凉岸边的海面上，一道瘦弱纤细的身影在海面上浮浮沉沉，随着海浪起伏，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只隐约可见一抹血红，似乎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晕染开来，在秋光下，映射出了一道奇异的炫彩光芒。

又很快被无尽的海水吞噬。

这一切，并没有人看见。

或者说，根本没有人在意。

岸上两个人早已转身走远，两人交谈的话语，随着秋日里阵阵海风，断断续续荡漾开来：

“事情做好了，阿拉去拿钱。”【注1】

“说好的十块钱，非要分两次给，该不会是要赖钱吧？”

“呵，那老子也不介意多扔个人到海里！”

“你说到底是为着什么啊？非要祸害人小姑娘？”

“侬管那么多，有钱拿就行。”【注2】

……

声音逐渐远去，海风转着向，很快就听不见了。

苏挽是被疼醒的，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她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显得尤为透亮，且，震惊。

她先是震惊自己居然终于有了感觉！

她从小，不，从三岁开始，就没有触觉嗅觉味觉，也没有七情六欲。

一开始大家以为她是蠢傻呆，连冷热都不懂，连痛都不会叫，但她很快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别人说冷，她也说冷，摔倒了别的小朋友会喊痛，她也会喊痛，这么多年倒是没怎么再漏过马脚。

再者，她既震惊又无奈的是，她这短短23年的人生里，居然已经从鬼门关前走了两遭。

还每次都是掉在海里。

她觉得牛头马面之所以勾不着自己，很大一部分原因，可能是他们不会游泳？

不然怎么解释呢？

她三岁那年明明被掐死扔海里了，结果她很快醒了，被海浪拍到了岸上，遇到了路过的苏慧珠，把她带回了家。

现在，23岁的她被人绑架，小赤佬觊觎她的美色要强奸，结果被她先发制人踢爆了跨下第三条腿。

小赤佬大概恼羞成怒，或者是没了行凶的本钱，总之也不垂涎她的美色身体了，用一块石头打破了她的头，直接把她扔到了海里。

按说应该死的透透的了，结果人一走，她又醒了。

这当下，苏挽自己也有些无奈，她不得不认为，可能阎王很讨厌自己，不想收她。

两次死里逃生，或者说是死而复生，也是有区别的。

比如3岁那年，她醒来以后，整个人很奇怪的，她什么感觉都没有，整个人也很呆。

但是家里人还有弄堂里的其他邻居们，都说她这是乖，很乖，非常乖。

非常听话。

但这次醒来，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血洞，“嘶——”

！！

疼！

还有，原来被水包围住的感觉，海风吹过的感觉，居然是这样的！

她下意识地滑动手臂，感受着推动水流的感觉。

苏挽没喝酒，但是有些醉了，被这突如其来的五感醉的脑子晕乎乎的。

这当头，一个海浪翻来，她在海面上下意识地一摆身体，整个人就在水里往前游开了一段距离。

苏挽：“！！”

等到浮出了海面，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她在水里可以很好的视物！十分清晰！

以前她虽然也游泳很厉害，但是在水下的视觉到底是模糊的。

还有刚刚，她在水里闭气了吗？

她确实好像没有呼吸，但也好像并没有闭气！

整个人都是松弛状态，就好像，在水里和在岸上，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她震惊到木着一张脸，然后身体微微下沉，让海水整个吞没口鼻、耳朵和眼睛。

事实证明，她在水下不止可以睁眼看的一清二楚，还能呼吸，不是闭气，是呼吸！

她没法解释这是什么原理，好像完全不符合科学，可事实就是如此。

她在水下，畅快且自在！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在水里待到任何时候！

苏挽很想在海里放松自在地畅游，可有了五感的现在，她头顶上的伤口是真的很痛，疼痛钻心彻骨，痛的她神经都在颤抖，这叫她根本无法忽略。

疼痛终于让苏挽回神，开始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在永泉坊弄堂口的国营餐馆上班，一周休息一天，每个月工资二十三块，今天她正好休息。

家里的油盐酱醋没有了，苏慧珠给了她五毛钱和一些票，让她到弄堂口的槽坊拷点酱油老酒之类的回去。

槽坊零拷，一勺就是一斤或者半斤，量准量足，童叟无欺。【注3】

有的要票，有的不要票。

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零拷就是海城人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智慧体现。

苏挽拎着布包，里面放着空了的各种瓶子，才走到弄堂口，人就晕了。

怎么晕的她不知道，因为在刚刚“死而复生”之前，她一直都木木的呆呆的，没有痛感等感觉，对外界的反应就很迟钝。

等她再醒来，人已经到了偏僻荒无人烟的海边。

她看清了那两个小赤佬的长相，眼熟，有点印象，应该是城西棚户区一带的。【注4】

苏挽一边回想着，一边从容灵活地游到了岸边，一边在心里冷静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那两个小赤佬，她肯定是要收拾的，但她直觉他们只是小喽啰，幕后肯定有黑手。

她找了块大石头，把衣服脱下来摊在上面烤干，自己躲在石头后面的水里，等衣服干了再出来穿上。

天已经差不多要黑了，她脑袋上的血洞实在叫她头疼，知道耽误不得，于是赶紧往城里跑，得先找个卫生站，让医生看看。

别到时候人没在海里翘辫子，爬上来了倒是因为伤口感染或者伤势过重又嗝屁了。

等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乌昌镇卫生站，天都黑了，值班的医生被她这鲜血淋头的样子吓得不轻，一瞬间还以为见鬼了。

苏挽不想吓人，先出声：“医生，我撞到脑袋了，麻烦你帮我看下。”

医生这才回神，招呼她进来，等见到伤口，又是大惊：

“哦哟，你这伤口严重的，我只能给你简单处理消消毒，你要赶紧去海城，到大医院去看看，要快点，耽误不得！”

一边说一边着急，转头朝着边上的绿军装道：“同志，你们也是要去海城的吧？麻烦捎带这个女同志，她头上的伤太严重了，要出人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