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元年,三月初三,上巳节。

夜凉如水,一弯新月挂在天边,偶有鸱鸮的哀啼声响彻皇城。

庄严肃穆的帝王仪仗浩浩荡荡地行走在宫道上,见者回避。

待仪仗走远,宫墙角有新进的小宫女大着胆子偷瞄:“那宝座上便是皇上吗?怎的也未掌灯,暗沉沉看不真切。”

另有人小声附和着:“正是呢,这大喜的日子,怪...可怖的。”

“敢在背后议论陛下,仔细你们的舌头。”领队的总管太监嗓音尖细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听他这样说,众人不约而同想起宫中传言,去岁雍仪宫中的十数宫婢,皆被皇上拔了舌头,吊于慎思门外活活冻死。

思及此,小宫女打了个寒颤,立马噤声,垂首跟在总管太监身后离开了。

明月宫中,处处张灯结彩,雕镂着万字纹样的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

硕大的红灯笼照亮了正门中央的鎏金牌匾,“明月宫”三个大字遒劲奔放,笔锋张扬,出自今上萧墨辰之手。

“皇上驾到。”总管太监魏福全的唱喏声穿透院墙传入殿内。

谢盈端坐在螺钿百鸟朝凤纹雕花檀木拔步床上,有些紧张地攥着皇后礼服的宽大袖沿。

视线被大红盖头遮挡,听觉便越发敏锐。

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然后便听到宫人们整齐的跪拜声。

“都下去吧。”是魏福全的声音。

这不合规矩,按流程此刻应共饮合卺酒,故而殿门前的婢女踌躇了片刻,却还是遵命离开了。

另一道稳健的脚步声传来,自院门直入,行至殿门前方停了下来。

“陛下请进,奴才先行告退。”魏福全的声音伴随着雕花沉香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谢盈深吸了口气,越发挺直了腰板,盖头下赤金凤凰簪口中的衔珠微微颤动着。

片刻后,那道脚步声终于跨过门槛,步入殿内。

按照规矩,谢盈此刻不能说话,故而只能端坐着,等待来人的进一步动作。

光线突地一暗,燃得正旺的龙凤花烛竟被他用掌风隔空击灭。

谢盈顿时大惊,只觉脊骨发颤,这龙凤花烛寓意着帝后感情长久,需燃足一天一夜方可熄灭。

“陛下。”她急忙掀开盖头,惊叫出声。

不对,来人并非萧墨辰!

尽管此刻屋内幽暗不明,但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弱烛光,谢盈隐约看清他的身型,比萧墨辰高出半尺左右,也更健硕些。

寒意顺着脊椎上移,在头脑中炸了开来,谢盈尽可能地稳住声线,柔声道:“陛下,您还未同臣妾共饮合卺酒,明日言官要议论的。”

那人却并未答话,只沉默着上前,欺身将她往床榻上压。

谢盈呼吸停滞了瞬,而后佯装羞涩地伸出左手,轻推着他胸前的绣金龙纹,嗓音娇媚:“陛下...”

撑在榻上的右手却随着动作,悄然滑向锦被之下。

就在对方手指触到她鬓角的瞬间,谢盈利落出手,一把柄上镶满宝石的精巧匕首抵在那人颈间,刀刃闪着寒光。

“你是何人?”谢盈沉声问道,语气森冷肃杀,不复刚才的柔婉。

不料身上之人竟轻笑了声,胸腔震动着:“大婚之日随身携藏利器,谢小姐好大的胆子。”

“萧瑾瑜?”谢盈认出来人声音,惊得手颤了下,锋利的刃口划破对方颈间皮肤。

她适才猜测过来人身份,敌国刺客,二皇子余党,甚至是其他家族派来的杀手,唯独没料到,竟然是他,一直深居简出的五皇子。

萧瑾瑜“嘶”了声,无奈的问道:“谢大小姐,可以松手了吗?”

这女人下手真狠,自已这脖子怕是见血了。

不料谢盈闻言,竟向下压了压刀刃:“少废话,五皇子为何来我明月宫,皇上呢?”

萧瑾瑜颇为无语:“谢小姐以为,没有皇兄的允许,我如何进得皇宫,更遑论踏入这明月宫半步。”

“你的意思是,皇上命你来的?”谢盈大为震惊,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卸了几分。

是了,方才是萧墨辰身边的魏福全引他进来的,她皱了下眉,有些不解。

萧瑾瑜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挑了挑眉:“谢小姐似乎很是失望?”

谢盈懒得同他废话,将身上之人推开,她站起身理了理微微散开的礼服,而后在一侧的雕花红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拿起一方锦帕,仔细地擦拭着匕首上的血迹。

开玩笑,新婚洞房里来了小叔子,任谁都高兴不起来吧。

萧瑾瑜仍倚在榻上,看着她手中绣着鸳鸯交颈图样的锦帕,眉心轻跳,张了张口,却没说什么。

约莫过了一刻钟,谢盈终于放下锦帕,将匕首插回刀鞘内。

“皇上是何用意?”她抬眸,一双丹凤眼斜瞥着萧瑾瑜。

闻言,萧瑾瑜起身坐到她的对侧,自顾自地执起桌上的缠枝纹薄胎玉壶,斟了一盏茶水:“喝吗?”

谢盈不耐烦地蹙起眉头:“不喝!”

这狗男人,平日里怎么没看出来他脸皮竟这般厚。

萧瑾瑜白皙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盏,轻轻吹凉,而后小啜一口,动作斯文优雅。

看着他因吞咽而滚动的喉结,谢盈咬了咬牙,突然很后悔,刚才没有一刀割断他的喉咙。

就在她耐心即将告磬,再次将手按到匕首上时,对方终于放下茶盏,施施然开了口:“今日酉时,皇兄身边的魏福全,亲自到我府上宣读密旨,命我沐浴焚香,着天子华服,代替皇兄与你行...”

眼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萧瑾瑜咽了下口水,“周公之礼”四字也随之咽了下去。

谢盈手指紧扣着桌沿的雕花纹路,眸中翻滚着熊熊怒火。

萧墨辰,若非我兄长在沙场上拼死护你,你如何有命重回京城!

若非我谢家衷心拥立,你如何登得这帝王宝座!

若非你我青梅竹马,谢家又凭什么帮你!

萧墨辰,你若不想信守承诺,大可以悔婚,何需如此羞辱于我!

不知怎的,她想起进宫前一晚,谢家书房内,谢屹安对她道:“月儿,你记着,哪怕是嫁进天家,也不必委屈了自已。”

彼时谢屹安站在逆光处,谢盈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这位少年将军语气平常:“我的妹妹是天生凤命,她嫁给谁,谁便是皇帝。”

谢盈逐渐冷静下来,萧墨辰,你先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她看向一旁把玩着玉盏的萧瑾瑜,嘴角勾起一抹魅惑的笑,眼里闪着疯狂。

“五皇子,想不想当个皇帝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