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医院。

陆慈恩正吃着季惟青让人送来的早餐,蓦然看到聿怀夕的身影出现在病房门口,眼神亮了亮,放下筷子朝她抬起手。

“怀夕,你来了!”

聿怀夕对上她的眼神,快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在她的牵引下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慈恩,你还好吗?”

“除了脚踝扭伤没什么大碍,养段时间就好了。”

“那就好。”

“你呢,没着凉吧?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既然来了医院,要不要做下检查?”

“没有的,我一切都好,检查就不用了,你不要太担心我,注意自已的身体。”

陆慈恩目光微微一凝,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

怀夕好像有些排斥医院检查?

昨天怀夕几乎是舍命相救,于情于理于心,她都很挂念怀夕的身体。

一再提及检查,无非是想着有了实质性的检查结果,她看了也好安心。

但对方一再拒绝,她倒不知该说怎么好了。

聿怀夕大约猜到她在想什么,并不做解释,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望她释怀。

见陆慈恩眉目间的疑问与茫然逐渐消散,她才侧头跟坐在沙发上的季惟青打了声招呼。

季惟青略微颔首,神情声音都很柔和,“聿小姐早上好,吃过早餐了吗?”

聿怀夕冷不防撞进他不掩关心隐含温情的眸中,不禁一愣,心下纷杂。

是她的错觉吗?

他今天看她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他这般是因为昨晚她说会慎重考虑和他结婚一事,还是因为她送了他手帕,亦或是因为她对他说的那句生日祝福?

她说慎重考虑是权宜之计。

她送他手帕是偿还恩情。

她对他的祝福是发自内心的。

但她自认用词恰当,他应该没有误会什么吧?

聿怀夕止住猜想,最终还是将他的反常归结为因陆慈恩而起的感激,因上下级关系、求婚者与被求婚者关系而衍生的关怀。

她恭谨平和地回道:“我吃过早餐了的,季先生。”

季惟青一向待人温文有礼,陆慈恩习以为常,并不曾注意到他看向聿怀夕的眼睛里,有着过分柔润的光芒在闪烁。

“怀夕,我也准备问你吃没吃过早餐的,倒让季大哥抢了先。”

陆慈恩看了看自已面前精致可口的早点,一张美丽的脸上有被喜欢的人关心的喜色,也有可能会浪费粮食的愁色。

“季大哥让人送来的早点味道很好,样式多,量不算多,可我一个人吃不完……”

“怀夕,你还吃得下吗?要不要尝尝?”

她一双漂亮的狐狸眼看人的时候,明明眼角生媚,浑然天成,眼神却纯良得让人无法拒绝。

聿怀夕点了点头,“尝尝吧。”

陆慈恩笑着夹起一个水晶饺喂到她嘴边,“先试试这个。”

聿怀夕吃下后点评,“确实很好吃。”

陆慈恩与人分享食物并得到对方相同的反馈后,脸上的喜悦显而易见。

只是她突然想到什么,直直看向床尾对面沙发上端坐着的季惟青。

“季大哥,你昨晚答应过我不把我坠湖的事跟我家里人说……”

她没说完已被季惟青打断,“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陆慈恩愣住了,下意识地想要跺脚,可她靠坐在病床上,跺脚自是不成。

她转而伸了伸腿,却不免牵动到了脚踝的伤,她疼得嘶的一声。

“你明明就答应了!”

“我当时什么都没说,何来答应了你一说?”

陆慈恩话音带着控诉的意味,“那难道不是默认了,不是答应我了?”

季惟青有些好笑,不慌不忙地反问:“谁告诉你不回应就是答应你了?”

他话音清晰,亦真亦假,“不回应可以是答应也可以是拒绝,可以是默认也可以是暂时无法解释。”

聿怀夕听了他最后一句话,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对她说对她一见钟情,她说这不可能时,他的沉默。

他当时应该是默认吧?一定是的。

陆慈恩哪里说得过智商高口才好的季惟青,不再争辩,认命地问:“这么说你已经跟我家里人说了?我妈和我哥都知道了?”

季惟青轻轻点头,“这个时间你哥应该已经在来南城的飞机上了。”

陆慈恩扶额,心道完了,哥哥来了,陆焱肯定也跟着来了。

她昨天把别人错认成了陆焱,为此差点淹死,她一来肯定会嘲笑她,然后在她耳边叨叨叨个没完没了。

“你的扭伤看着不严重,一时半会也是好不彻底的,你以为瞒得住?”

季惟青语气不容置喙,“你哥来接你回去,今天就好好在医院待着,别胡思乱想,明天和你哥回林城。”

陆慈恩点头应着知道了,复又暗含期待地问:“季大哥,你今天会在医院陪我吗?”

季惟青说:“我还有事,护工阿姨会陪着你,门口也有保镖,你安心就是。”

陆慈恩闻言不免失落,暗自神伤。

他明知道她不是担心自已的安危,只是单纯地希望他陪着她。

可他到底是这么思虑周全,这么懂得避嫌,不肯给她、给旁人半点误会的机会。

她收回目光,看向聿怀夕,“怀夕,你今天有事要忙吗?”

“没有的话,可以陪我吗?我和护工阿姨、保镖大哥聊不来,很无聊。”

聿怀夕笑着答应,“好,我陪你。”

她是真心留下来陪她,也是借机看看她的哥哥,提前丰富一下自已脑海里的那张关系网。

陈易走进病房的时候,看到陆慈恩喂聿怀夕吃东西,两人有说有笑的场面,微微诧异,很快释然。

陆小姐和聿小姐昨天在车上就相聊甚欢,在聿小姐救了陆小姐后,乍见之欢中裹挟着深重恩情,这般亲密倒也是情理之中。

女孩子之间的情谊总是纯洁而美好的。

只是若陆小姐知道他家先生心系聿小姐,不知会作何感想……

陈易收拢思绪,径直走到季惟青身边,叫了声先生。

他没再说什么,季惟青却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未尽之言。

“慈恩,有聿小姐陪着你,你也不无聊了,就乖乖在这儿等你哥来,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季惟青说完便站起身,与陈易一前一后走出病房。

*

走廊尽头。

陈易压低声音说:“先生,对方实在奸诈狡猾,处理得干干净净,查无可查。”

季惟青对这样的结果早有预料,神色沉着镇定,“陈易,这样的手段,老练利落不留痕迹,你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陈易心中一惊,恍然道:“您是说二爷的车祸?”

季惟青眸色深沉似海,海面上有光,光线之下,不知最终会映照出鬼魅还是妖魔。

“我原以为那个人是冲着季家来的,现在看来他的目标不止是季家,还有陆家。”

“两年了,他终于又出手了。他这次出手,倒是叫人知道他不会放过季、陆两家任何一个人。”

“季、陆两家的关联无非是母亲和舅舅,去查父亲和舅舅曾得罪过哪些人。父亲这边,着重与母亲有关的事迹,舅舅那边,着重他洗白之前的事迹。”

陈易认真听着,最后重重应了一声是。

沉默片刻,他忍不住说:“先生,如果那个人势要覆灭季家,那聿小姐……”

陈易俶尔顿住,深感自已逾矩,“抱歉,先生,是我失言了。”

实在是先生有多在意聿小姐他看在眼里,这才忍不住想说聿小姐去到季家岂不是会被盯上会有危险……

季惟青没有追究,神色依旧沉定,笑得却有些冷。

“如果季家那么容易覆灭,那个人也不会时隔两年才出手,一出手只是看准保镖难得不在身边、手无寸铁身娇体弱的慈恩了,至于她……”

提起聿怀夕,季惟青笑容有了暖意。

“有些人认定了就不会放手,有些事开头了就不会回头。种种筹谋,只为她能在我身边,她既在我身边,我自会倾尽一切护住她。”

话落,他想到了自已刚才在病房里说过的话,不知她听了,心中是否有猜测,有困惑?

想来她的猜测、她的困惑只有那么一瞬,她一定以为他昨晚的沉默是对她那句‘这不可能’的默认。

事实上,他只是暂时无法向她解释。

以她目前对他的浅薄情谊,他的解释只会适得其反。

总有那么一天,在那么一个恰当的时机,他会告诉她,他缘何对她一见钟情。

那时,他也会告诉她,她很好,能遇到她,对她一见钟情是上天给他最好的生日礼物。

陈易听着自家先生的话,再一次深刻意识到聿小姐对先生来说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他不由想到病房里和谐温馨的那一幕。

聿小姐是极好的,陆小姐其实也很好。

只是感情,从来没有先来后到之分。

有人得意,有人失意,不过是寻常。

盛先生说的不错,情之一字,最是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