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章从李既府中出来时,脸色难看得吓人,他脚步微快,踉跄的样子,越发显出腿部的瑕疵。
他平素里是十分骄傲的人,无事时最爱闲庭信步,虽是慢些,却可将自己的不便于行掩饰上个七八分,仿若一个有些慵懒的翩翩贵公子。
可此时,他却脚步匆匆,甚至不惜抓住身边仆从的胳膊,让他搀着自己上马车。
“快,进宫,觐见皇后!”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穿过街市,路上的行人被吓得跌倒在地,发出阵阵惊呼。
不远处,皇宫的西边,太阳在天边摇摇欲坠,萧子章在马车上,手指下意识地扣紧软塌,心中升起一丝不由分说的不祥预感。
与此同时,崔凌云站在皇后面前,此时身边伺候的侍女都已经退下去了,沈氏身材高大,足足比纤细的崔凌云高了半个头。
她垂着眼睑打量着她,冷声道:“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崔凌云的语速不快,心里飞快地略过此时她的局面。
这无疑是个局,借皇后之手杀她,是第一步,而拿捏皇后的把柄则是第二步。
“我在想,皇后娘娘该如何破此局。”崔凌云勾了勾唇角,抬头对上沈氏的视线,轻轻说道。
“哦?你说该如何破?”沈氏不动声色地问道。
“今日引我入宫之人,必是知道娘娘藏在偏殿的秘密。”崔凌云声音很轻很柔,即便身边再无旁人听见,她也尽可能地小心翼翼,“但此人缘何要引我至此呢?”
“是啊,为何?”
“说明第一,他手中并无实证,无法到皇上那儿指证娘娘;第二,此人恨我入骨,所以使了这一石二鸟的法子,等着皇后娘娘杀我灭口,以便抓住您的把柄。”崔凌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皇后的脸。
“所以你的意思是?”
“今日既然无意间知道了娘娘的秘密,那日后我自然就是皇后您的人了。”崔凌云竭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我和南楚世子皆是无依无靠之人,我父对我轻慢至极,母亲只顾贴补舅家,兄弟姐妹亦不亲近。我于娘娘来说,是个孤臣啊。”
“孤臣……”沈氏回味着这两个,凌厉的凤目紧紧盯着崔凌云,玩味着这个词。
崔凌云见沈氏有所松动,变本加厉道:“其实娘娘也不必过于忧心,今日出了这大门,便是我把方才所见所闻据实相告,又有几个人能信我呢?娘娘真正该担心的,恐怕是那个引我入宫之人,若趁着时间尚早,或许还可追查,若再晚些,那人将证据湮灭,娘娘反而被动。”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沈氏冷笑了一声,看起来似乎是生气了的模样,“你之前进宫,当真是掩藏得很好!你巧舌如簧,可却没有任何法子向本宫证明你的忠心。”
崔凌云扑通跪了下去,“娘娘尽管开口,要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好啊,我要赐你一杯毒酒,杀了戚雪诃。”沈氏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
刹那间,崔凌云几乎装不下去,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干净净。
“这……这……”
“怎么,你不愿?”沈氏反问道。
“臣……臣不敢……”崔凌云满脸纠结,仿佛天人交战了许久,眼圈都泛起了红,只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臣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沈氏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她笑得有些癫狂,又有些歇斯底里,崔凌云这一回是真的被吓到了,她几乎是萎靡地坐在地上,心跳如擂鼓般,连沈氏的声音都快听不见了。
“说笑的。”沈氏轻笑起来,将崔凌云从地上拉起来,自袖间的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她手中。
“过两日,本宫设宴,请你和戚雪诃都来,到时候下在她的酒里,我便不会杀你。”
“这是……毒药?”崔凌云声音嘶哑地说道,整个人若惊弓之鸟。
“那自然不是,这里面是强力的春药。”沈氏低语着道,“只要一滴,便可叫她乖乖就范。”
从皇后寝宫出来时,崔凌云脚步虚浮,几乎站不稳,左摇右晃着,在宫门外和匆匆赶来的萧子章撞了个满怀。
两个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一时之间崔凌云几乎哽咽着要当场扑在萧子章怀里。
可这仍是皇宫,二人皆是心惊胆战,一直到出了宫门,上了归家的马车,崔凌云才再也忍不住埋在萧子章怀里大哭了起来。
“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萧子章抱着崔凌云,安抚地摸着她的后背,仿佛在哄劝一个新出生的婴儿。
“别哭没事,有我在,无事的。”
如此一直到入了世子府的大门,崔凌云才收拾好了情绪,将自己今日所发生的事一并告诉了萧子章。
萧子章面色难看至极,但却并没有多少惊讶的意思。
“你知道皇后和北夷的事?”崔凌云抹着眼泪问道。
“早些年便有些若有若无的谣传,只是从未有人证实。”萧子章蹙眉道,“皇后娘娘这般做,恐怕有些事,也是皇上默许的。”
“什么?”崔凌云惊呆了。
北齐幅员辽阔,北起山海关,南至淮河,占据着中原千里的沃土,北夷自前朝起,就时常进犯边关,山海关外,士兵的累累尸骨,不知堆出多少座乱坟岗。
皇帝又怎会跟北夷暗通曲款?
萧子章轻轻叹息一声:“皇上有南征之心,若北夷不安分,他如何能有精力对付南楚?自然是要合纵连横,先和北夷搞好关系,待将淮河以南尽收北齐后,再驱逐北夷,最是划算。”
为了打击南楚便要联络北夷,这在崔凌云听来颇有些匪夷所思。
“如此难道不是那什么……养寇为患吗?”
“是这个道理,可是皇上恐怕早就被收复南楚的功劳迷了眼睛,更何况北夷三十八部每年给沈家秘密供奉的财宝也足够迷人眼了。”萧子章似有些感慨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若是叫皇后不满意,她必然要杀我们,可要我给戚雪诃下药,我却是万万也做不到的。”崔凌云看着手里的瓷瓶,愁眉苦脸道。
萧子章叹息了一声,“你好好休息,余下的事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