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尧做了个冗长的梦,苍白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她额上渗出,她似见鬼魅,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喘着气,瞳孔紧缩,梦境中的阿娘一遍又一遍的叫她好好活着。

“姑娘!”阿莲跪在床边见着人醒了低呼一声,眼角噙着泪,她差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姑娘了。

“阿娘怎么样了?阿娘呢?”苏清尧忙慌起身下床,却不曾想膝盖一震猛疼,跌跪在床边。

“小娘······小娘去了。”

她还想问,张嘴却是喑哑的气声,浓密纤长的羽睫轻颤,眉宇间的痛苦尽显,她及想要控制,却越是压制,眼泪越是汹涌。

苏清尧整整昏睡了两日,阿莲发现她晕倒在门前时雪已经快一尺高了,沁芳阁的门是第二日才打开的,陈小娘本就带着旧病身子孱弱,伤心过度又急火攻心,钱妈妈带着大夫来看时已经晚了,人已经一片冰凉了。

苏道成知道之时正在春小娘院子里,赶来沁芳阁装模做样痛哭流涕了一番就急忙跑到佟氏那边训斥,好好一家人在新春之际闹出人命,怨她管家不严、思量事情不够妥当,剥了她的管家钥匙权当给陈氏娘家一个交代。

佟氏自觉冤枉,沁芳阁的门明明就没叫人锁怎么就是她管家不严了,怎么就把她的管家钥匙拿了去?这让她在建康颜面何在?她岂不是全建康的笑话?佟氏越想越气,连忙责问下人们谁去关的沁芳阁的门?

无果,又是查无此人,气得佟氏摔了好几个杯子。

苏道成想着人没了便没了,多多体贴一下后事也没人在乎反正陈氏的娘家好打发,这件事一过大不了成了丫鬟婆子的饭后谈资,便将人停放在沁芳阁正堂之中祭拜。

灰暗的天空上,漂浮着团团铅灰色的云朵参差低垂,显得厚重压抑,一股股寒流随之席卷而来,雪花纷纷扬扬,交织成一片白色的帘幕,将天地晕染得一片洁白。

灵堂中的人少之又少,苏清尧穿着白孝衫,白麻挽在髻上,看着灵柩里的人祥和地闭着眼,似乎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唐妈妈看着苏清尧一副魂不守舍地守在灵柩旁面,不哭也不闹,眼神空洞麻木,像个安静的傀儡。

“姑娘,”唐妈妈看着她自小长大,看到这副模样自然心疼,前去抱住姑娘,“小娘临走前还嘱咐着奴婢要看好你。”

“阿娘可还说什么了?”苏清尧声音有些哽咽。

“小娘说,姑娘想做什么都会在天上保佑姑娘的。”

苏清尧扯着嘴角对着灵柩中的人笑了笑,这笑比哭还难看,她的阿娘啊,畏手畏脚的在这大宅院小心谨慎还是落到了如今下场。

苏道成将管家钥匙给了春小娘这件事没一会儿都传开了,有点脑子的丫鬟婆子都去巴结,迎春阁的门院一时好不热闹。

这些事端过后一切都说得通了,春小娘一直心比天高但却面对佟氏一直无能为力所以就差一个缺口,要一个很大的缺口才能让老爷将更大的权力给她,明知玉佩不能留在自家姑娘手中,况且那刘裕本身是个心底儿坏的,所以陷害给陈氏,人也死了,有关系的婢子已经送走了,自己坐收渔翁之力岂不美哉!

苏清尧送陈氏出殡时是正月初五,按照苏家的规矩灵柩还应当在城外苏家修的景宁寺停放三日超度诵经,正是初五,苏清尧想远离这个大宅院,远离这个让人恶心的地方。

辰时苏清尧便去春小娘院外跪着等苏道成,苏道成正准备出门之时看见遥遥一影吓了一大跳,“哎哟,你干嘛。”

“女儿想在景宁寺为小娘祈福诵经,还了苏家女儿的清誉,也好给您一个体面。”苏清尧说话声音明朗清脆,字字铿锵坚决。

这时春小娘寻着声响扭着腰走了出来自觉挽上苏道成的臂膀,故作亲切和蔼道:“尧姐儿这也是好心,何不让她去呢,老爷有个这么个孝顺女儿说出去多有面儿啊?”

苏清尧撇过眼,不想看见这般虚假的人一眼。

苏道成摸着胡子想了想,让她去景宁寺也不是不可,只是她终有嫁人一天,也不可一直呆在那里,万一到时候有什么权贵还能联联姻呢。

“尧丫头,你一直呆在景宁寺也不是个法子,及笄之时归门你可答应?”

苏清尧本想再争取一下,后又仔细想想,这个老狐狸已经权衡利弊了,再说已是无劳了,“女儿答应。”

景宁寺位于松岭山半山腰之处,山高谷深,若是春日倒是处处莺鸟鸣鸣,枝繁叶茂,景色迷人。不过如今雪占山头,草木凋零,一片凄凉。仪仗队到了景宁寺门口之时,只有一位小沙弥在外头扫地,显得甚是冷清。

“小施主,我们是苏家。”阿莲前去问道。

“可是死了小娘那位?”那小沙弥看着不过六七岁,踮着脚侧着身子往阿莲身后看去。

阿莲点点头,小沙弥便跑到寺庙中叫了几个和尚将灵柩抬到了佛堂前。

小沙弥个子矮矮的,身穿黄麻僧衣,到苏清尧身边双手合十,恭敬说道:“四姑娘请随我来。”

苏清尧跟着小沙弥绕过一片竹林,小沙弥领着到了一处禅屋,“苏姑娘,这便是你的住处。”

苏道成倒也没有亏待苏清尧,禅房不算大,空荡荡的墙上挂着几幅绍伯作的画,几案上和坐具上都覆着褥子,地上亦铺着地衣,阿莲同唐妈妈又用檀木香薰熏了屋舍,挂起珠帘,整间屋子,从原先的简朴变得低调雅致。

苏清尧坐在几案旁,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瞧着桌子,她的脑袋像有一根紧绷着的弦,心里默默一遍又一遍刻划着苏道成、春小娘、苏清雪······的名字,一滴泪觉从她眼角划过。

她会记住的。

“四妹妹?”寂静被敲门声打破,阿莲开门见顾氏站在门扉边上有些不知所措。

“我家中闺友也在景宁寺上静修,若你无视去找她来聊聊天。”

顾氏解开外面的披子,握着苏清尧的手满是担心,这几日自佟氏失了权整日找她难受,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闲不曾想苏清尧已经走了,才忙忙叫人驾车跟来。

“嫂嫂?”

她自是感动,顾氏是第一个这几日来见她的人,只是她不知道为何,顾氏一直对她这般的好,平日里觉得拘谨也未聊上几句,今日离了苏府反而好奇起来。

“嫂嫂为何对我这般好?”

“尧儿估计是忘了,你十岁的时候跟着父亲下扬州我们见过一面,”顾氏瞧着苏清尧一脸迷惑,接笑道:“扬州的人都笑话我,说我去过军营,是个母老虎嫁不出去,我在自家院子里偷偷哭的时候你拉着我的手,说我是个漂亮姐姐,是那些人心肠坏才这般想我。”

苏清尧似乎想起来了,十岁苏道成带着几个姊妹回家省亲,也是这个时候自家的二哥哥就是为了看看这个传说中的“母老虎”才去装模做样的勾搭人家。

“可是嫂嫂,你不该嫁给我二哥哥的。”苏清尧看着顾氏侧颜满是心疼,满腹的诗书只能吞进肚子里,一腔的热血只能沉沦在这大宅子中,何况她的二哥哥是个纨绔,不是去吃花花酒的路上便是在赶下一个诗会,还有个一直刁难的婆婆,她的日子过得也好难。

顾氏摸了摸苏清尧的头,勉强笑了笑:“回不去了嘛,往好处想你二哥哥心肠又不坏。”

是啊,年少时的冲动现下已经晚了,当年为了他人的一句话,为了父母称心,为了一眼高看,为了证明自己嫁的出去,为了嫁人而嫁人,霎时的爽快却要一辈子偿还。

顾氏向下人们嘱咐了几句,又给苏清尧带来一些书来,“我知道你平日喜欢看书,我那闺友是姜闻姜先生,不知你可听说过,我听闻她从扬州来了这里静修。”

顾氏站起身来,“我不能跟你聊了,回去晚了大娘子又要找我的不是了。”起身边走边说:“姜闻性子古怪,但是是个儿好相处的,今日她好像不在,你若有闲便去找她,我已经写信跟她说好了。”

苏清尧前去送她,看着她上了马车才可离开,她似自己亲人一般关心爱护着自己倒是难得。

对了,姜先生,传闻中一直以为姜先生是个男子原来是个女的,怪不得考中了新科进士不去衙府报道,还洋洋洒洒写下一句:“须知少日夺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这可是书本上的人物,竟然就出现在自己身边!

许多高门贵女都在寻姜闻,说她长得清俊儒雅,鼻尖高挺,生得就是一副好郎婿的样貌,苏清尧倒是有些好奇了,打算明日提一些礼去拜访一二。

日赴西山,屋檐覆雪,大雪骤停,空气中略微带着点凉意,水声潺潺,清流萦绕,修竹摇曳,乔松凝翠,苏清尧离开苏府的第一晚甚是舒心,希望以后也会这么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