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遣宫完毕,后宫顿时略显空荡,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宫女侍卫们也得允出宫看望家人,直到新主子的出现。
百官对楚妄干政的反响很大,毕竟依法而言,太监,后宫侍卫,太子或是皇帝的亲卫,任何一个身份都不具备干政的资格。
可唐兰丞相应允了。
只要这位老太爷一点头,文武百官都无甚话可说了。
唐兰,字如兰。辅佐了三代帝王。谢解秋的祖父恒武帝就对他十分重视。唐兰为开国第一文臣,恒武帝封他做丞相,并说过如果唐兰之后辈一一人才,皆承其父位。
足见此人之本事,此人之地位。谢解秋一直很尊敬他。
但谢延不喜欢他。
当一个人从万人之下走到万人之上,他就会产生以前没有的性格和欲望。
摆渡人谢延衣食无凭,生无可恋。
但天子谢延可以多心多疑,可以贪生怕死。
这几天来,谢延也不是真的屁事没做。他凭着谢解秋优秀的记忆力和理解力,读了一些兵书和四书五经。
有能力之人才能享受。他得出。
不喜欢老头子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种老头子是典型的老头子,循规循矩的那种。谢延刚过来,一时间有些适应不了的地方,老头子总是正面了当地指出来,多多少少让他有点难堪。
而且这老头子,不让他吃樱桃。
这可是从西域进贡来的樱桃,不吃白不吃,不吃留着喂耗子吗?!
唐兰一句“陛下大病初愈,不宜多吃”婢女就将谢延案上的樱桃全撤走了。
谢延目瞪口呆,手上还拈了一颗没送到嘴里,婢女连忙伸手抢去。
“……”唐兰低着头,两手还保持着行礼的动作。
“……”文武百官思绪被打乱,一时间默不作声,整齐划一地看向谢延。
“……”谢延硬是把粗话咽下去了,改口为,“多谢唐爱卿关心。”
……你们说你们的,我吃我的怎么了?不就吃了一盘半吗?多吗?
但是尽管这样,谢延依旧同百官一般听他的话。
三月初,开始匆忙地准备春采之事。
家中有女儿的,但凡觉得有点姿色的,便都打扮得像模像样去往京城。一时间京城内美人云集,画师们尤为忙碌,皇宫中也不断有画像送去。
谢延背靠椅背,放在桌上的画卷堆了一座小山。他随意拿起一卷,展开粗略看过一眼,不喜欢,扔到一边,再拿另一卷,还是一样的动作。
楚妄抱着不知道第多少批画卷来时,只见满地散落的画卷,半展或是全开的,悉数躺在地上,一看就知是被扔出去的,而这位殿下脸上更是毫无欣喜之色。
“……”楚妄思考了一会这批画卷放在何处。
“陛下,臣求见。”
楚妄和谢延两人同时转头,看见了门外的礼部尚书沈寒。
“进来吧。”谢延道。
沈寒应声,进来先与楚妄行了个礼。楚妄双手抱着画卷,只得点点头回应。
沈寒对谢延道:“陛下,臣等已议定年号为‘景元’,取‘景帝之期,元山不倒’之意,现请陛下决断。”
“景帝之期,元山不倒……”谢延低声重复。
元山是东南的一座石头山,谢解秋祖父征战四方时路过元山,见元山底基被流水侵蚀,已有欲倾之相。统一大恒后,恒武帝找人修此石山,在原本的石洞中放了一尊石像,世称“元山庙”。
在那里,恒武帝遇见了谢解秋父亲的生母,也就是后来的皇后。
谢延点了点头:“就依爱卿们所言,定为‘景元’。”
沈寒回道:“是。”
谢延又低下头看手中画卷,看完扔了出去,再抬头却见两人仍在。他看了看楚妄,又看了看沈寒,又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画卷。
“……”谢延将桌角半挂不挂的画卷扔在地上,示意楚妄放在此处,而后看向沈寒,“爱卿还有何事?”
沈寒先是尴尬一笑,才道:“不瞒陛下,小女已年近二十,奈何一直没有中意之人,此番回京正值春采,听闻陛下温文尔雅、才貌双全,央求臣请示陛下,让小女进宫一见。”他顿了一下,又说:“小女相貌尚佳,只是生性活泼好动,若陛下无意,臣再托人寻个好夫婿。”
谢延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朕允了。”他转而一笑,眼角轻佻,多了几丝温柔情分,“若朕无意,朕亲自为爱女赐婚。”
沈寒连忙谢礼,“沈某谢过殿下。”说罢转身离去。
谢延又将目光投向楚妄。
楚妄愣了一下,问:“陛下可有中意女子?”
谢延在他搬来的画卷中抽出一个,展开。画中女人淡颜,身着一袭藕粉莲衣,青丝如瀑,纤手轻拈着画扇,扇面点在唇上。身旁群花如簇,彩蝶飞舞,画美人亦美。
画旁墨笔批注:江南第一美女,礼部尚书之女——沈长清。
其实谢延早就听说过这位奇女子。性格要强好动,但是聪慧灵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关键是长得也好看,大家闺秀的美,自小上门提亲之人便数不胜数。
谢延拿着画卷看了许久,才开口:“楚兄,你站过来点。”
楚妄往前走了两步。
“哈,果然。”谢延再次弯了眉眼。
楚妄正疑惑,就听见他一句:
“果然还不如楚兄悦目啊。”
“……”
楚妄怔了好一会,耳根泛红,留下一句“属下告退。”转身出去了。
“……?”谢延看着他离去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画卷,不禁笑出了声。
居然害羞了么。
与此同时 沈府
“爹!”沈长清欣笑着向沈寒走来,挽上了他手臂,“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沈寒用指骨碰了一下她鼻头,回答:“入宫代你求见陛下,陛下同意了。”
沈长清一惊,道:“啊!?见陛下!?……爹!——”
沈寒瞥她一眼:“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在外面抛头露面像什么样子!抛头露面也就算了,那么多上门提亲的好儿郎,上至侯王下至书生才子,你一个也没看上,不是想入宫,还是想孤独终老不成!?”
“哎呀,爹~”沈长清别扭地摇着他手臂。
“好啦!”沈寒手覆上她的手,“去见一见陛下也没什么不好,说不定陛下姿色正合你意呢。况且陛下说了,若无意,便亲自给你指婚。”
沈长清刚想说什么,听见后面一句,顿了一下没说出来,想了想,只笑着应声。
次日,沈长清一番精心打扮后进了宫。
谢延坐在长阶之上,底下百官等候着她的到来,门外传来宣觐之声,个个探头探脑,翘首以盼。
长阶隐约传来铃铛响声,一道绿色的身影进入人们眼中。
沈长清身穿青绿色绸缎,腰间系一对银铃,长发垂至后腰,鬓边编股辫,束在脑后,穿插一支银簪,绦下盈盈流苏。面上略施粉黛,便已胜过浓妆艳抹。
当她真正站在谢延面前时,谢延才是感叹。她本人其实与画卷中完全不同,画卷中的神态、气质都远远不及她本人。
面前的她是生动的,哪怕穿的再素,也能看出她眉眼中的骄傲,是清纯可爱的。
沈长清向谢延、众臣行了礼。然后抬头望向谢延。
谢延盯着她看了许久,没说话。
楚妄瞥了一眼谢延,目光又扫了一眼沈长清,唇角动了动。
可谢延心里想的是:……说实话,她确实很美很漂亮,“江南第一美女”也不是虚名,怪不得那么多世家公子为她争破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她。嗯……也不是说不喜欢,就是不想要,没有想得到她的那种想法,对她没有一点欲望。
谢延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惨白。
我……不会是……萎了吧……
他突然转头看向了右侧的楚妄。
楚妄注意到他的目光,回视他一眼,没有说话。
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
谢延咽了一下,清咳两声,开口问道:“你可有心上人?”
沈长清听他温和语气,踌躇了一会儿,但最终答道:“回陛下,小女已有心上人。”
沈寒微愣,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又看了看谢延。
谢延示意她继续说。
沈长清便壮了胆子,道:“不瞒陛下,小女思慕一人已久……此人……正是苏画山苏大人!”
百官顿时沉默下来,大殿上变得鸦雀无声。
沈寒的脸色如遭雷劈,甚觉不可思议地看着沈长清,就差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沈长清说完静静站着,目光游离到右前方的苏画山身上落下。
苏画山,身职尚书令,加衔太子少傅。他的大名响彻整个长安和苏州,因为他是大恒的天才,人称“第一文臣”。
苏画山十三岁中举人,十四岁为状元,同年为庶吉士,十六岁为礼部尚书,十八岁为尚书令,加衔太子少傅。如今已执政五年,年二十三岁。
苏画山不仅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还是位美人。面若冠玉,气质非凡,一袭白衣胜雪俘获多少女子芳心。但再完美的人都会有点缺点,苏画山的缺点就是——他是短袖。
所以江南第一美人抬眸和对视,他也未曾正眼看她,更别说他对她是否有意了。今日哪怕是西施貂蝉这次,估计他也不会有什么波澜。
所以当沈寒听到他女儿说出那句话时,他的脸色比踩了狗屎还难看。
谢延愣了好一会儿。他清楚的记得这位苏大人是个喜欢男人的人。
他再次看向了楚妄。
楚妄撇着眉,仍旧没有说话。
于是他又看向了苏画山。
苏画山一脸淡然,罔若未闻。
也是,这么多年,他应当早已习惯了。
但是谢延就不淡定了:不是吧,人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喜欢你,你一点表示都没有吗……这让朕如何是好……
“……苏爱卿”谢延试探性地唤他。
苏画山抬头看着他,不说话。
“……”谢延快疯了。
一个个都当哑巴,让我来当恶人。你们真是……好样的……!
搜肠刮肚了半天,谢延才不忍地对沈长清道:“既然此事为你人生大事,需仔细斟酌。苏大人已无意成亲,于你于他都是勉强,不如你暂住宫中,朕再替你挑选几位合你心意之人。”
天子都这样说了,沈长清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于是跪叩谢恩,临走时不忘多看苏画山几眼。
谢延轻叹了口气,既是为她,也是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