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朝霞冷却渐散,晨雾弥漫,一股清凉扑面而来。
柳京墨骑着马匹出了宗山楼,街巷还很冷清,城门尚未打开,马儿悠闲轻踏到城门口时,她拿出腰间挂牌递给守门的士兵,士兵看了一眼便将牌子还给她,随后又朝旁边的几个士兵挥手,让其打开城门。
这并非柳京墨第一次如此,只是守门的士兵常有接换,她也只好每次都拿出挂牌。
她第一次这么早出城是和南宫风舟一起,有了他的口谕和宗山楼的腰牌,且一回生二回熟,来来回回之间,守门的士兵彼此之间也就知道这么个人物的存在。
出城门后,她挥甩马鞭,策马而去——她要去山上寻药。
听付庆元说,这附近的山上有一种叫做羊茸的草药,毒性很强,寻常的药铺一般没有售卖,一般只有猎户使用,把这种东西的汁液抹在箭头或是放在诱食中毒猎野兽飞禽。
通过寻问附近的猎户,柳京墨来到一座山林,这种东西一般长在杂草丛生的地方,植株较小,极难辨认。
除了找羊茸,她还得给付庆元找一种名为蓝豆的草药,也是极为难寻的东西,听说他之前翻寻了好几座山都没有寻到,而且要的是它应季开出的花,但花期不长,只有不到十天。
她在那本毒书上见识了各种草药,加上付庆元和南宫风舟经常给她各种草药用以制毒或者制药,见得多了,她也就能记住许多,不用图册也能找到。
记是记住了样子,但要是没有或者杂草过多,寻不着就不能怪她了。
她拿着一根木棍在草丛里戳来戳去,杂草淹没双脚,露珠沾湿了衣鞋,她低头哈腰地要此中慢慢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柳京墨感到脚酸腰疼眼迷,这才直起身子歇息,此时太阳已经推开山顶,缓缓上升至云端,破开了晨雾。
她背后的箩筐里虽然塞了一些草药,但她要找的羊茸和蓝豆始终没现身。
眼见着太阳就要喷发炙热,她只好继续弯腰寻找。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翻寻了半座山后,柳京墨最终寻到了几株蓝豆,因付庆元说急需要用这种草药,所以她今日只能先回去,至于羊茸,只得他日再来碰碰运气了。
……
待在宗山楼的这几日,南宫玉叶从未出过楼,等着付庆元给他医治,尽管这是治标不治本,但他不想让师父传授给他的东西变成尘封之物、毫无用处,他想传教给化一,但其中有些东西他暂时未能参透,所以只能用强制且短暂的方法疏通经脉自行参透,然后再一一传授给化一。
他以前所渴求的是成为留名于江湖最高顶上的人物,奈何先天残缺,后天接二连三尝试无果后,他渐渐放下了对修习练武的想法,取而代之的是对权力的渴望。
此番前来,除了求医寻药治病之外,他要做的还有步涉朝政,当然,他不是要做官,而是选择在某个人的身后助其一臂之力。
至于浮歌朝政内外的动向,他还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此前无心去关心罢了。
或许只有这样,他这一腔怨愤才能彻底发泄,顺着这条路走,说不定就是他的归宿。
尽管这条路上布满荆棘,深渊幽幽,他也要逆行而上,或是成为别人眼中随波逐流的人,不过无碍,他只想在短如蜉蝣的一生中做自已认为正确的事,即使是错的,也不会有任何怨悔。
夏眠已深,树色浸凉,新蝉贴树燥鸣不歇。
南宫玉叶坐在窗前,一阵温热的微风吹散心中浮虑,垂眸瞬间,话音就入了耳,“少主,付先生说可以去了。”化一从外面走进来说道。
南宫玉叶从神游中抽离,缓缓起身,“嗯,走吧。”
两人跟着一名楼中弟子先是穿过了一处别院,再经过一处花园,从花园的一条石径小路走到一面挂满正开得热烈且繁茂的紫葳的石壁,那带路的弟子掀开扑泻而下的藤丛,里面竟藏着一个石门。
进入石门之后,里面是一条狭窄小道,两侧墙壁上有烛火照亮。
约莫走了百步,三人又来到一个石门处,推开石门后,南宫玉叶看见了付庆元,以及柳京墨。
室内很敞亮,幽晃晃的烛光静静地流淌在每个人的脸上,给寂冷的石屋增添了几分温惬。
“付先生。”南宫玉叶走上前去作礼说道。
付庆元负手,仔细端详了一下南宫玉叶的面色,心中还是有些不安,毕竟他也不确定治疗途中会发生什么,“怎么样,今日身体若是不舒服,明日再试药也是可以的。”
南宫玉叶早已等不住,这几日他体内的余毒差不多已经排清,已经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治疗,就等着付庆元这边的安排了。
“付先生不必担心,我并无大碍。”说着,他看向柳京墨旁边一个装满褐色药水的浴桶,顿时想起刘念石给他弄的那一桶药水,心中五味杂陈,“这是……”
他抬眸看着付庆元,想知道这次是怎么个疗法。
付庆元缓和说道:“想必你在南疆的时候,刘师父也是这般给你治疗,若你体内余毒已经排清,这次就不会太痛苦,这几天阿京会在这里帮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和她说。”
她?
南宫玉叶暗自疑惑,同时看向柳京墨。
柳京墨平静的心面被他黑灵灵的目光掀起涟漪,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她晓得南宫玉叶眼中的疑惑为何,本想自行解了这个疑惑的,转念一想,还是算了,想来只有付庆元亲自解释才具有说服力。
所以她没说话,只用眼神验证了这个答案,然后等着付庆元自已解释。
接着,付庆元就解释了原由,“放心,阿京乃我亲传弟子,这个法子她早已熟通,若有不适,可直接告知于她。”
什么?!亲传弟子?!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柳京墨瞳孔微张,却没有将眼中的惊疑抛向付庆元,而是立马想到了原由——付庆元抬高她的身份,只为向南宫玉叶证明她有这个能力。
柳京墨觉得付庆元有点多此一举,不过有了这句话,倒让人心安不少,至少她是这样觉得的。
听此,南宫玉叶轻恍道:“那便有劳阿京姑娘了。”
交代完事情后,付庆元便走了,只剩下柳京墨和南宫玉叶还有化一。
沐药需要褪去衣物,柳京墨揪着心不敢放下,生怕自已手抖声抖让人误以为没有经验。
不过,男人在自已面前脱衣服这种事,她的确没经验啊!
为了面子,她只能故意转身去一旁的桌上寻配药物,好让南宫玉叶放心脱衣。
这倒也让南宫玉叶松了口气,他也是第一次在女人面前褪去衣物,总是有些羞怯的。
一旁的化一接住他的衣物,将其放在一旁后又搀扶他进了药桶。
柳京墨闻声转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包明晃晃的银针。
她走到南宫玉叶身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现在要施针,少主若有不适,不必强忍,直说便是。”
南宫玉叶闭目点头,感受着药水触浸身体而引发的疼痒。
“少主,你确定能撑得住吗?”化一突然担忧说道。
“无碍,你在一旁协助阿京姑娘便是。”
此时,柳京墨才敢真正给南宫玉叶施针。
当指尖和银针一同触碰到南宫玉叶的背面的肌肤时,柳京墨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身体莫名发热出汗。
为了不出意外,她只好迅速将银针插入穴位,随后擦了手心的汗,又迅速给南宫玉叶身上的各个相应穴位扎入了银针。
不一会儿,南宫玉叶从头到腹部皆扎满了针,像颗栗子似的,对此,柳京墨倒是波澜不惊,而化一生怕自已主子一个不小心就狂喷出血来,却又担心自已说话惊扰了主子,见南宫玉叶并无异常后才安心坐下。
“尝尝。”柳京墨坐下后,将倒好的香茶推递给化一。
化一抬起茶杯,说道:“多谢。”
而他的目光始终流转在南宫玉叶身上。
柳京墨瞟了他一眼,无奈淡笑道:“怎么,不信我?”
她说话轻柔却不失沉稳,似能将人的内心的波澜抚平。
化一回看了她一眼,“没有,我只是怕少主身体承受不住。”
柳京墨随意看了一眼南宫玉叶,心中顿时升起诸多疑惑,只是一瞬间又消散而去。
“承受不住也得承受,要是错过了最佳时机,他体内的血蛊就会死去,到时候只能再跑去南疆泡一次药桶了。”
化一倏地扭头看着她,对此感到震惊,“什么?!血蛊?!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下换成柳京墨呆愣住了,“你竟不知道?他之所以能撑到现在,靠的就是体内的蛊虫,三少主没告诉你?还是……你们两个都不知道这件事?”
化一从座位上站起,面对着柳京墨,双眼瞪大,“我并不知晓此事,少主也从未和我说过,也不知少主是否清楚这些……这……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京墨放下手中茶杯,缓柔说道:“你别着急也别担心,你家少主不会有事的,你先坐下,我和你解释解释。”
化一坐下后,柳京墨给他解释了南宫玉叶体内为何会有血蛊。
原来南宫玉叶当初在南疆入浴的药水里就含得有血蛊,是一种黑色的小虫,只有沙粒般大小,配合着药水的麻痹和催化,血蛊得以进入人体,将堵在经脉处的沉积物溶散,不过在此过程中会产生一种毒素,只能靠内力和特定的药物将其清除排出。
巧的是,南宫玉叶体内的余毒几乎已经排清,所以现在只差为他进行第二次治疗平稳经脉。
不过这种方法对于南宫玉叶这种经脉先天不稳不通的人来说只起到暂时的作用,柳京墨虽不理解,但却想知道原由。
“原来如此……”化一松了口气,抚摸着胸口,“我还以为刘道长要加害我家少主呢?”
柳京墨被他逗笑,却没有再说,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一旁,化一始终看着自家少主,而柳京墨却很轻松且自然地拿出那本阿野捡给她的书琢磨起来。
时候一到,她便把南宫玉叶身上的针拔了出来,在针灸过的地方涂抹了黄褐色的药水,随后又回到座位上看起了书。
如此反复过了三天三夜,南宫玉叶从桶里进进出出,终于熬过来了,令人佩服的是,在此期间,虽然痛苦已经浮现在表面上,但他从未开口说过任何不适,对此,柳京墨暗自觉得这人还是挺有魅力的。
这几日来,她和化一少有交谈,说话也多是围绕南宫玉叶情况如何如何,因此对于南宫玉叶,她还不怎么清楚,可后面又想了想,其实也没必要去了解了,毕竟她可是死了心要退了这门亲事的,不管南宫玉叶为人如何。
经过几天的休养,南宫玉叶已经痊愈,而他痊愈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京墨。
那天柳京墨正准备出门去南宫风舟那儿,刚走到门外便看见一辆马车停挡在前,驾马的是化一,所以她知道马车里的人是南宫玉叶。
南宫玉叶从马车上走下,他穿着一件蓝锦白梅长衫,在柳京墨看来,这比他那道士灰袍顺眼多了,能把他眼中的亮色衬托而出,让人觉得亲近几分。
“三少主。”柳京墨作礼并说道。
南宫玉叶柔和一笑,“阿京姑娘不必多礼。”
柳京墨正直了身体,正准备询问他来此的目的时,却被他抢先一步问了话:“阿京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六殿下召我过去办点事。”
她始终垂眸,态度恭敬,尽量把眼中的躲闪掩埋,或者说她还是害怕被南宫玉叶发现端倪,毕竟这人和自已的兄长见过,指不定能在不经意间发现什么。
“是去宗山楼还是六殿下府内?”
“回少主,是六殿下府内。”
“行,那我等你回来。”
柳京墨微讶,“三少主若找我有事,但说无妨。”
对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她,然后谦和说道:“无碍,等你回来再说。”
人走后,柳京墨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心中想着莫不是自已的身份已经被他看穿了?!
虽然她已经尽力将原本的面容遮掩下去,但那样似乎更像自已的兄长了,此前她还觉得不错,可现在回想起来才意识到自已疏忽了这个问题。
南宫玉叶定是发现什么了,怎么办,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