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秋夜冷得透骨。许嘉易独自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手机显示的时间是凌晨2点14分，这个时候去找陈余？扰人清梦终归不厚道的吧。他想了想，还是作罢，随便找了街边的一家快捷酒店住下。
床有些软，又是临街的屋子，大车经过时一阵轰隆隆的噪音，这样糟糕的环境令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索性不睡了，啪地开了床头灯，抓过手机打算来两把吃鸡。
忽得就心念一动，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移到了微信app上。
他和陈余已经是好友了，这意味着他大概率可以进到他的朋友圈去看一看他的世界。这个想法让许嘉易心头一跳，莫名兴奋起来。
众多的对话框里，他几乎是一眼就找到了那个人。
微信名是“岐黄中医堂陈余”，头像是身穿白大褂的本人面带微笑地端坐在红木桌前，身后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大医精诚”的牌匾，看得出来，这照片就是在他的诊室里拍的。
职业气息未免太浓厚了些，许嘉易想，这个微信简直和“A宏德房产张三”“A大自然全屋定制李四”“A顺康医疗器械王二麻子”没任何区别。
这微信不是陈余，而只是一位在岐黄中医堂工作的中医。
很快，陈余的朋友圈再次印证了许嘉易的这个想法。
6月15日分享“岐黄中医堂”公众号文章《心平气和，才是最好的养生》
7月8日分享“岐黄中医堂”公众号文章《趋吉避凶的八味良药》
8月20日分享“岐黄中医堂”公众号文章《岐黄修习营招生简章》
9月7日终于没再分享文章了，而是写了一段《伤寒杂病论》的读后感悟。
……
许嘉易把这些内容一条条划过去，觉得眼前越来越黑。
他根本没法从这个人的朋友圈里捕捉到跟他生活有关的蛛丝马迹，真是一点都没有。这人当真这么无趣吗？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许嘉易想想自己的朋友圈，那简直是吃喝玩乐无一不精，工作内容一概没有，他一向把工作和生活分得清。
许嘉易暗叹了口气，兴致缺缺地关了朋友圈，不知怎么，吃鸡的劲头也没有了。他双手交叠着垫在脑后，靠着床头任由神思飘远。
现在回忆起来，陈余好像一直都不是爱好广泛、兴趣强烈的人。
他记得高中时，那人应该没有加入任何社团，整天闷闷得一个人独来独往，看上去就是书呆子一个。
那次，他之所以邀请他参加班级篮球对抗赛，其实就是吃准了他不会打篮球，想让他当众出丑的吧。
那是高一刚开学不久，南平中学要举行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篮球作为其中最重要的集体项目，获得了一众男生的追捧。
青春飞扬，荷尔蒙爆棚的年纪，哪个男生没幻想过自己是球场上最帅的英雄？又有哪个没期待过球场边拉拉队女生的呐喊？
那会儿，行的不行的，好像是个男生，都想上场投它个三分，一时间学校篮球场成了继食堂之后的第二热门场地。
但许嘉易从来没有在篮球场上见过陈余的身影。
是不会打球？
很可能吧，他那人个子虽然不算矮，但瘦得很，看上去就是一身菜鸡气质。
许嘉易不无邪恶地想，看一只菜鸡被虐应该蛮爽的。
他主动去找陈余，对他说：“喂，班里要选人参加校运会比赛，看你身高够180，过来打场比赛，看看行不行。”
陈余说：“我不太会打，机会留给别的同学吧。”
许嘉易挑眉，唇边荡开轻蔑的笑意：“这么怂？连试都不敢试？这可是为咱们班做贡献呢，你推三阻四不好的吧。”
陈余没再说什么，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到了学校篮球场。
傍晚的夕阳，将篮球场染上一层金色，许嘉易站在篮球架下，看陈余逆光而来。
几个同学纷纷同他打招呼，穿透夕阳的陈余，脸上泛起的清浅笑意被许嘉易尽收眼底。
该死，这只菜鸡居然在笑，许嘉易暗暗咬牙，随之将地上的篮球拾起，猛地一下子丢向陈余。
那一下力道很足，他想来点狠的，打他个措手不及，不料陈余却稳稳接在了手里，许嘉易愣了一瞬，后槽牙咬紧。
陈余走到许嘉易面前，将球还给他，许嘉易也不接球，斜眼只看着别处，不咸不淡地来了句：“有两把刷子？”
陈余语气平淡：“没有。”
体委李勇超开始招呼大家分组，用的是最原始最经典的方式——黑白一拨。
许嘉易手背向上出黑，陈余手心向上出白，两人没有分到一组。
分好组后，李勇超站在众人中间宣布选拔规则。简单粗暴的记分制，按个人得分排名，得分前五名的人成队，代表高一七班参加校运会，淘汰的那五个，愿意做替补的就做替补，实在不愿意的，哪儿凉快去哪儿。
这种选拔毫无正规性和专业性可言，但对15、6岁的普通高一学生来说，已经是他们能想到的最优办法了。
除余没想着在这场选拔里赢。他被许嘉易那句“为班级做贡献”戳中，来这里单纯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态度。
十个人开始热身，球场的铁丝网围栏外已经有观众逐渐聚拢过来，男生女生都有，全是青春热切的模样。
“许嘉易，好好打！”
“看到没，那就是高一七的许嘉易，够帅吧！”
“不对不对，许嘉易旁边那个是谁？那个才更帅好不好，之前我怎么没注意到？那也是他们班的吗？”
……
场外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不绝于耳，有些人故作淡定，热身动作却做得夸张无比。
不一会儿，被李勇超用一顿麻辣烫请来做裁判的体育老师吹响了比赛开始的哨子，或许是因为紧张，场外观众总算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比赛正式开始。
许嘉易状态进入得最快，他第一个抢到了球，动作迅速地从陈余身前晃过，接着又辗转腾挪过了两人，最后直冲篮下，跃起，杀出一记漂亮的扣篮。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场外瞬间爆发了叫好声，更有热情的女生不断大喊着“许嘉易最帅！”“许嘉易牛逼！”
许嘉易也觉得痛快极了，目光不由自主瞟向那个防守自己失败的陈余，菜鸡就是菜鸡，哼哼……
但他忽略了一点，即便是菜鸡，也可能会被激发起斗志。陈余只是平日里沉默多了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轻易认输的人。更何况，从一开始，把“菜鸡”这个词加在陈余身上就是他许嘉易的一厢情愿。
其实就在他一击得手，满面得意的同时，陈余的斗志已在心中点燃。
斗志点燃潜能，潜能创造无限可能。
球终于传到了陈余手上，他的念头只有一个——进球。
其实当时的情况并不太妙，他被对方死死包围住了，没有任何突围的空间。
看上去似乎是必丢的一球。
然而就在对方球员志在必得，以为将这一球的活路切断的时候，陈余突然如白鹤一般从包围圈中腾跃而起，同时抬手、压腕、球像是被赋予了某种意念，在脱离他的掌心后，划着完美无瑕的弧线，义无反顾地落入篮筐之中。
这个三分堪称完美。
陈余的白鹤亮翅引得场外女生一阵尖呼。
反转来得实在太快，许嘉易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菜鸡，怎么能是这个样子？
正真的角逐，才刚刚开始。
许嘉易的强突兼具了灵活与力量，陈余在攻防上或有弱势，但投的三分几乎是百发百中，如有神助。双方逐渐形成了以两人为核心的战斗格局。
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不相上下的实力让双方比分一直咬得很紧，整场比赛达到了全程无尿点的程度，场外有些观众的嗓子都喊哑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声嘶力竭的呐喊里多了陈余的名字。
“陈余，来一个！陈余，再来一个！哇哦……酷！”
在全场沸腾的呐喊里，比分最终定格在了48:46，陈余所在的一方以两分的微弱优势胜出。擅长三分球且发挥神勇的陈余成了全场当之无愧的得分王，一人独得27分。
他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就连体育老师都对他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的赞美。陈余微笑着，那笑容被额角垂落的汗水映得晶莹剔透。
真够装得，被冷落在一边的许嘉易，一手将矿泉水瓶捏得嘎嘎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