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小区右转,穿过一条小马路,就到了地铁站。工作日的早高峰,人潮汹涌。
陈余想,许嘉易平时应该是开车上班的,于是问到:“你有地铁卡吗?”
许嘉易有些茫然地摇头,“坐地铁要办卡?”
陈余错愕,心道这人不会真夸张到连地铁都没坐过吧,不过表面上却仍一派平静,“也不一定要办卡,沁州地铁APP里有乘车码,可以直接扫码过闸机。”
许嘉易依旧一脸茫然:“什么APP?”
陈余:……
于是,在距离地铁口还有20米,两人即将被裹挟进汹涌人潮的时候,陈余当机立断把许嘉易拉到了一边。
“先弄好乘车码再进去。”
许嘉易感受到了陈余的郑重其事,一边在他的指导下下载、注册APP,一边说:“陈余,我怎么觉得坐个地铁比坐飞机还煞有其事?”
陈余垂着头,指点许嘉易如何找到乘车码,“飞机不用挤,但地铁不一样。如果不提前准备好乘车码堵在了闸口那,你会被身后千万双眼睛刀死,碰到脾气急的,可能会直接把你挤到一边去。早高峰的地铁每一趟都爆满,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挤上去,运气不好的时候,等个两三趟也是有的,你早一点进站,就多一份乘车机会。所以乘车前的准备工作真得非常必要且重要。”
许嘉易听得眼皮微微发跳,“我靠,不是吧陈余,坐个地铁而已,怎么感觉要拼命?”
陈余说:“我们这不叫拼命,真正拼命的那些人,会从这儿倒回去好几站,直接从首发站坐车,就为了能抢上一个座位。”
许嘉易瞪大眼珠表示万分不解,“有必要这样?”
陈余说:“坐着总比站着舒服,特别是你得在那样的沙丁鱼罐头里憋一两个小时的时候。”
许嘉易听了,似乎还是不太理解,然而时间已经不算早,陈余不打算再给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同学普及地铁乘车常识,况且旁人说一千道一万,总不如自己亲身体验一把来得印象深刻。
他把许嘉易的手机屏幕定格在乘车码的页面,接着又快速调出自己的乘车码,然后引着许嘉易快步进了地铁站。
许嘉易眼前一黑。
全、是、人。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
他瞬间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蚂蚁窝里,这种密密麻麻人挤人的场景,他只在关于春运的新闻里见识过。
根本就不用看任何指示牌,只要顺着人潮就自然而然被推到了闸口,陈余说得果然没错,过闸机时,一旁的一个女生,不知道是刷卡还是扫码出了问题,闸口迟迟不能打开,被后面的喊着“别耽误时间,一边儿弄去”的大叔毫不留情地挤开。
许嘉易闪身进了闸口后,还不无同情地回头看了那女生一眼。陈余是有先见之明的,他想。
进了站,再下一层才是真正的站台,随着“嘟、嘟、嘟”的地铁关门警示音响起,人们不由自主加大马力,乌泱泱一片,几乎都是飞着下得楼。
“许嘉易,右手边!”
陈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嘉易下意识地右拐,向着即将关闭的列车门冲去。
百米冲刺也不过如此了,那一刻许嘉易甚至觉得自己死去多年的爆发力再度复活了,虽然,这爆发力只是帮助他成了罐头里的一条沙丁鱼。
许嘉易顾不上理顺混乱的呼吸,他的视线里没有陈余,那人跟在他后面,也不知道挤上来没有。
于是他在被人前后夹击的“夹心”状态下艰难地扭动身体,这个举动成功引得身边人的白眼和一阵“啧啧”之声。
原来转身也可以是这样难的一件事。
几乎可以说是挣扎。
不过挣扎过后,他看到了想看的人。
陈余其实就贴在他背后。
现在他转过身来,陈余就从贴在他背后变成了粘在他胸前的状态。只要他伸出手臂,再环成一个圈,那么他们之间的姿势就会变成一个双向奔赴式的拥抱。
“陈余,我信了。”许嘉易微微垂眼,从他的那个角度,正看到陈余的长睫如鸦羽般轻轻颤动。
“信什么?”陈余没有回应他的眼神,而是垂眸看脚下。
“沙丁鱼罐头。”
陈余轻笑一声,地铁就在这个时候突然转弯,乘客们的身体随着车厢的晃动一阵摇摆。陈余经验丰富,可以自若地扎稳脚步适应这波震荡,但是许嘉易不行,在这猝不及防的颠簸里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本能迫使他一定要抓住什么稳定身体。
但是,他所在的位置没有扶手。
但是,他又的的确确抓住了什么。
所以,他死死抓住的,其实是陈余的身体。
如果从上帝的视角来看,你可以把那一幕概括为,在挤挤挨挨的万千人潮里,许嘉易把陈余拥进了怀里。
如果你还是一个多情的上帝的话,你会看到有无数颗粉红色的大泡泡在他们身边咕嘟咕嘟地涌起,沙丁鱼罐头瞬间被带糖的暧昧空气充满。
但这一切,都不是陈余的感受。他在被许嘉易抓进怀里的那一刻只感到了全身的僵硬和呼吸的滞涩,眼睛被许嘉易围巾的黑色填满,但大脑却是空白一片。
而许嘉易的感受则更为夸张一些,他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随着那一阵颠簸掉出了胸腔,怀抱里的感受简直可以说是迷幻,温热与清冷杂糅、坚硬与柔软融合,真实与虚幻仿佛没有边界。
时间静止。
空间虚无。
刹那永恒。
“万华商厦站马上就要到了,请准备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列车运行方向左侧车门将被打开……”
随着车厢里机械的播报声响起,两个人片刻出走的理智随之回归。许嘉易松开陈余,故作镇定地说:“不好意思,我刚没站稳。”
陈余表演着若无其事,“呃、是我忘了提醒你,那有个大转弯。”
滴的一声,随着列车进站,车厢门被打开,许嘉易和陈余两个人被涌动的上下车人群推挤到了车厢更深的角落。他们终于可以触到列车的扶手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抓紧。
沉默在两人中无限蔓延。
他们都在演,当那个拥抱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但是,死死握住扶手的动作却昭示着欲盖弥彰的可笑。
“咳、陈余,我应该从哪一站下车?”率先打破沉默的是许嘉易。
“哦,寰宇影院,还有五站就到了。”
“那你呢?你从哪下?”
“我要多坐一站地,从锦绣公园下。”
“下班一起回去吗?”
“嗯,看时间吧,我们再联系。”
“好,我现在停职期不用值夜班,差不多6点就能下班。”
“嗯,我这边不太确定,有的患者可能会来得比较晚。”
“没关系,你忙你的,我要是先到家的话,我来做饭。”
“啊?”陈余很想说“不会做可以不用勉强”,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可以”两个字。
莫名其妙,他对许嘉易的厨艺突然生出了好奇。
“冰箱里有茄子、丝瓜、蘑菇,还有一只白条鸡,这些足够我们两个人吃一顿,不用再去市场买菜了。哦,当然如果你有特别喜欢吃的菜,这话就当我没说。”
许嘉易问:“菜市场在哪儿?”
陈余说:“小区里就有一个,出了我们住得那栋楼,过了小花园往北走,经过四栋楼左拐,有一条全是小矮房的胡同,穿过那条胡同再右转,会看到一家便利店,绕过便利店再左转有一栋二层小楼,现在那个楼在施工维护,绕过施工围挡再右转,经过一个幼儿园再左拐,就能看到市场大棚了。”
许嘉易:“呃……”,左拐右转、右拐左转、左右右左……许嘉易由衷叹了一句:“陈余,你挺能记路的。”
陈余:……
“如果找不到的话,也可以去超市买,小区对面就有一家大型超市。”
许嘉易不服劲,“怎么可能找不到?你也太小看我。”
“那我一会儿把路线发给你。”
“不用,多难的事儿,我早记住了。”
“真的?”
“真的!”
“那好吧。”
……
时间就在两个人这般细碎的对话中飞速过去,寰宇影院站很快到了,许嘉易在被人群挤出车厢前,对陈余说了一声“晚上见”。
没有得到答复,他就被轰隆隆一阵乱的人群挤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