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妩下了班,换了衣服,去了领事馆后院。

后院里有一棵桃树。

白天的一场风雨,清洗一切,空气干净透明,散发着花草树木的香味。桃花落了一地。眉妩站在树下,仰望着树顶残留着的几朵花,忽然生出几分酸楚。

等闲离别易销魂,落花风雨更伤春。

女人如花。比喻精妙。女人如花,转瞬凋零。

一夜风雨尽落花,自已又经得起几个春秋的等待又等待?

南平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我也来到领事馆后院。看着眉妩望花兴叹的瘦削背影,我不知道怎么样开口。

前天,我和儿子去父母那里吃饭,透露离婚的意思。父亲没说话,母亲说,别委屈你自已。孩子我给你们带。

最疼我的,还是母亲。

回到家,伺候儿子睡下,我去了栖凤房间。我进去的时候,她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把自已的意思告诉她。她听了不急不躁,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我身上,笑着说:好啊,孩子你带走!房子留下。

我靠,让我带孩子净身出户!

现在买一套单元房,也要三十万左右。我的公积金账上倒是有些钱。差不多有十万吧。但是也不够付首付一套单元房。眉妩也没房子。我若离婚,不但要养自已,养儿子,还要供房贷,想想都头大。总不好意思让眉妩分担房贷吧?好歹咱也是个爷们。东北的爷们。讲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人家又没个孩子,嫁给我已经是我之幸,要她帮忙买房子,我这大男人的脸往哪搁?

这样吧,卖了这套房子,给你换个单间。剩下的钱,我交房贷。儿子也不用你管。生活费也不用你拿。我出了个折中的主意。

南平,你还真想离婚呀!栖凤听我这样说,终于开始重视我的话。

我点点头。

做你奶奶的大头梦!

你小点声,别吵醒儿子!

你在外面有女人了,还怕人知道啊!儿子儿子!你爸要跟我离婚了!栖凤跳起来,大声喊叫。

我赶紧用手去堵她的嘴。栖凤在我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痛的我眼泪都下来了。

儿子迷迷糊糊地跑过来:你们怎么又吵架?

没事!睡觉去吧!我说。

栖凤说:儿子,你爸有歪心啦,要跟我离婚。

儿子揉揉迷蒙睡眼:要离赶紧离!别吵架就行!说完,转身走回去睡觉了。

我傻了。没想到我们吵架让他厌烦到这种程度。我一直当他是孩子。没想到他会这么在意我们之间的事情。

栖凤嗷地一声,抓起一个茶杯,砸到屏幕上,咣当,茶杯碎了,电脑也不知道坏没坏。

你等着!栖凤说完这三字,抓了一件衣服穿在睡衣上面,拉开门冲进门外的夜色中。

我猜测,她是去搬救兵——岳父母。没想到,她带着岳父母去我父母那里大吵大闹半宿。气得我母亲心口窝疼。不得已,我老爸老妈天亮时分找到我。爸爸说:不等你离完婚,我和你妈就得被你们气死了。

这话我信。

栖凤的脾气秉性,肯定有她父母那一辈的遗传因素。岳父母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真离婚,栖凤就算同意,她爹她妈也放不过我。

岳母让我表态。我咬着牙不吭气。

也行!你要离婚,拿五百万给我!最后还是栖凤开出了价码。

我抢银行啊!我上哪给你套弄五百万去!

那我不管。没有五百万,你就死了离婚的心吧!

我嗓子发干,喉咙发痒。一个秀才和一个兵,你上哪讲理去!

真是悔不该当初啊!望梅,望梅!你要是还活着,我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种两难的地步。

我走过去,轻轻抱住眉妩。眉妩一惊,回头看向我。赶紧四下里看看。

都滚蛋了,后院就我们两个。我亲了下她的耳垂说。

眉妩的小身子热乎乎的,抱在怀里,像一只小猫。

有摄像头呢。我们也该走了。眉妩提醒我。

春天气候无常,一时艳阳高照,一时风雨飘摇。我走进后院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这一刻又下起了雨。雨一落下来,气势还不小。我把手遮在眉妩的头顶,自已却打了个喷嚏。

我送你吧。

不用,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累一天了。

栖凤如果有眉妩一半的知冷知热,我也能把日子对付着过下去啊。

我还是送你吧。

送眉妩到楼下。她忽然说:不然一起吃饭吧,冰箱里有饺子。

自从搬家,眉妩还是第一次请我上楼。以前,每次送她回来,她只让我送到楼下。然后我在楼下等着,看着她屋子里的灯亮起来,我再走。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也不傻,也不笨。我的心,忽然一阵狂跳。喜悦的狂跳。

饺子吃的心不在焉。似乎都知道将要发生的事情,又都不好意思明说。看着对方的时候,眼神都有些躲躲闪闪。视线一不小心碰到一起,慌忙避开。避开了又互相找寻。

我只吃了几个饺子,啥馅的没吃出来。

眉妩去刷碗,我从背后抱住她,她的身体一怔,之后,我感觉她僵硬的身体,如春雨入泥,慢慢软了下来。我抓过她的手,帮她洗干净手上的洗涤剂泡沫,用毛巾擦干。

我做这些的时候,眉妩一声不吭。只是脸色越来越红。照着她红扑扑的脸蛋,我亲了一口。眉妩羞的钻进我怀里,久久不肯抬起头来。

我吻着峨眉唇。滑腻香软,带着淡淡的菜香,让人想一口吞下去。

我还没刷牙呢!眉妩挣扎着说。

我不嫌弃你。你嫌弃我吗?我气喘吁吁地问。

眉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啥样,我都喜欢。哪怕是个骗子。

眉妩踮起脚尖,将嘴巴送到我的面前。

我轻轻亲了她一下。一伸手,横抱过眉妩,朝卧室里走。

我和眉妩拥抱在一起。吻的对方几乎要窒息。隔着衣服,我感觉到眉妩的像在发高烧。她的热烈,瞬间点燃我的欲望。我身体里热流奔涌,如沸腾的岩浆,在急于寻找一个突破口。正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屋子里突然响起突兀的歌声:

爱一回,伤一回------

你手机------眉妩喘息着说。我拿嘴唇堵住她的嘴。

手机还在响。

去接吧。眉妩说。

我爬起来接电话。栖凤的声音传过来:怎么还没到家?我来事了,你赶紧给我买卫生巾送回来。别忘记买麻辣米线,我想吃。

你自已不能吃啊!

我懒得动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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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妩听着南平和手机的对话,知道是栖凤打来的电话,登上山顶的情绪,一下子滑落到半山坡。她坐起来,开始整理自已的衣服。

天意吧?栖凤早不来电话,晚不来电话,偏偏在关键的一刻来电话。

眉妩走到电脑桌前,拿起打火机,递给我:回去吧。

我犹豫着。

我可以不回去,或者晚点回去。那么,这一个晚上我就别想睡觉了。栖凤一定会骂一宿。

回去?我真是舍不得。

眉妩走向门口,拉开门:回去吧。

我换上自已的鞋,拉过眉妩,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以后,我们还有机会。

眉妩一笑。笑容里藏着苦涩。什么机会?偷情的机会吗?

我说:我提离婚了。

眉妩心,一喜。

我又说:她不同意。闹到我父母那里。

眉妩的心,又一沉。

你不知道她有多混。她家里也混蛋-----

眉妩的心,还在往下沉。不知道沉到什么地地方才能着陆。

从那天起,眉妩的情绪变得喜怒无常。和南平约会期间,时常想起栖凤要南平买卫生巾的电话。于是就发脾气闹别扭。吃着饭呢,眼泪就掉了下来。走着路呢,突然掉头回家。电影院里,无缘无故朝南平大呼小叫。南平感觉身边的小猫大有成为母老虎的趋势。眉妩自已也觉得事情变得不对劲了。具体的改变,她也说不清楚。总之,她就是不快乐。看不到南平,她不快乐。看见他,她心里还是觉得别扭。眉妩心中总是窝着一团火,丁点火星就她就能燎原。又像埋着炸药,随时随地都有爆炸的可能性。

南平开始绕着眉妩走了。他依旧约会眉妩,只是不再哄着她。她要回家便回家,她不想出来,他也不再去她家楼下等待。

南平的变化,眉妩看得到,于是更加恼恨。脾气越发地不能自控。

直到段伯然求婚的那一夜,眉妩才知道自已到底哪里不对头。

疫情又来了。

领事馆接连有人病倒,各处加起来,剩下不到十个人。

原本是不准备放假。无奈,又开始分片疯狂。

除了做核酸才下楼。

每天家里只准出门一个人买菜。

而且还是带身份证领取出门票。

上面有社区的印章和当天日期。

几点出门,门口的防疫人员还要登记。

因为不能随意走动,大家都积极网购,

栖凤在楼上闲着无聊,借口买菜去了快递站。

回来的当天晚上就发起高烧。

因为家里有病人。连南平都被封在家里不准出门。

社区给上了门禁。每天上门收垃圾,送菜。

领事馆索性开始放假。

早早脱去冬装的眉妩,经不起忽冷忽热的天气捉弄,周六早上发起了高烧。

加上又来了月事,高烧不退,肚子又痛的厉害。

想打电话让南平来。顺便给她带点感冒药和止痛药。

拿起电话,又放下。

想起放假,南平也被封控在家里。

眉妩鼻子一阵发酸。原来自已是孤家寡人。会不会有一天死在床上,别人都不知道?

自已最需要人的时候,南平在家陪老婆孩子,她只能一个人熬着岁月。

这样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就是她的未来的吧!

思来想去,懊恼丛生,委屈也接连而至。

自已一味的理解,真的能换来将来的幸福吗?

眉妩开始怀疑。

幸福真的是等待就可以得到的吗?假如,假如,自已等到人老珠黄,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呢?

不!不会!

眉妩不敢去想未来。

看过的,听过的,都有不少例证。男人在外面有了外遇,转一圈又回去过安生日子。小三们没有几个人有好下场,最终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寥寥无几。小月亮和吕瑶,是万幸之中的万幸。

眉妩不敢相信,自已和她们一样好命。当然她也没她们那么决绝。敢冒天下大不韪,闹到南平家里,和栖凤来一场面对面生死决战。她想的永远都是不着边际的场景:

如果南平的儿子哭着来求自已,求她放过爸爸呢?

眉妩想,自已一定比男孩子哭的还要厉害。天生她就是个心软的人。她做不来大事情。

到了中午,烧还没有退。不但没退烧,似乎体温更高了。眉妩只觉得冷,冷,冷。

刚停暖气。外面和室内几乎一个温度。厚厚的羽绒被,还是遮不住透骨的春寒。

眉妩想喝口热水。实在懒得动地方,想去厕所,也忍着不去。她一站起来就头晕。

正晕乎着,伤感着,听见手机响。是伯然的电话。

眉妩有气无力地接了电话,只喂了一声,段伯然立刻追问:你感冒了吧?鼻子不通气吧?

眉妩咧咧嘴,想哭,眼睛干巴巴的,没有一滴眼泪。是不是母亲过世的时候,她哭干了眼泪?

躺着别动,我这就过去!

眉妩想拒绝,伯然已经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