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许樱珠猛然被一记弹指惊醒。

“快,陆老师提问了!”

“什么陆老师?”许樱珠正疑惑,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身边坐着的人是宋清梧。

放眼望去,这可不是西城理工大学的教室,倒像是宋清梧的学校。

“还好没提问到咱们,怎么陆老师上课你也能睡啊。”宋清梧一双漂亮的杏眼瞪圆了望向她,“烟汀,专业课还是认真些啊。”

烟汀?许樱珠更加一头雾水。

“好,我知道了。”许樱珠口上应着,一下课就冲上讲台,在围得水泄不通的陆老师身旁踮起脚尖,终于透过人群看到了学生名单。

烟汀……烟汀……看见了,叶烟汀……

这紫瑰石,花样还挺多,第一重幻境她是透明人,第二重她作为她自已回去,第三重倒附上别人的身体窥视别人的生活了。

叶烟汀,名字还挺好听,很清丽,估计是宋清梧大学时的好朋友。

“哎,清梧,陆老师身边为什么会围这么多人啊?”许樱珠不解地问道。

“你这都不知道?还是不是心理学院的啊?”宋清梧轻轻拍了她的背,“陆老师这么年轻就是国内心理学数一数二的大牛,特别忙,平时面都见不到的,这学期院长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答应给本科生上半学期的课,谁不想多学点东西。而且陆老师文人风骨,人长得又好看,高颜值加过硬的专业素养,在什么地方都受欢迎。”

许樱珠这才抬头向陆老师望去,那个人站在人群里,学生之间或正在陈述自已的问题,或三三两两在讨论,只有他一个人,白皙的,清瘦的,戴了副半框眼镜,抿着唇认真地听学生说话。

“这位陆老师叫什么名字啊,的确好好看。”许樱珠问道。

“叶烟汀你这几天在干什么啊,任课老师是谁都不知道?”宋清梧本就性急,许樱珠这连续几个低级问题差点给她气出声来,“老师叫陆惊澜,‘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陆惊澜。”

陆惊澜……

许樱珠忽然记起宋清梧在冥族酒馆中捏碎的那只香槟杯,她为何提到陆修篁会引起她那么大的反应?

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

当宋清梧终于挤到人群前面,向陆惊澜陈述自已的疑惑时,他像往常般淡然地抬头,却突然怔住。许樱珠看得真真切切,那样的难以置信,那样的惊惧,都在他那双漂亮的瑞凤眼中一闪而过。

眼底的浅金色亦是刹那之间消散殆尽。

良久,人群终于散去,许樱珠跟到门外,恭敬地叫了一声:“陆老师。”

“同学还有什么事吗?”陆惊澜十分谦和,微笑着问她道。

“我有一件事想单独问问陆老师,只是陆老师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仿佛不得空呢。”许樱珠定定地看着他。

“同学直说就好。”

“我想问问老师,关于陆修篁的事。”许樱珠话音未落,便见到陆惊澜的惊讶神情,他匆匆将许樱珠拉到一旁,低声问道:“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去过冥府,当然也和陆修篁交过手,我还知道苏檀是他的师妹。”许樱珠说道,“我应该不必再自证身份了,我只想问问老师您,为何见到清梧时会如此惊讶?”

陆惊澜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游离,压低了声音说道:“不知道的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老师,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保护清梧。”

“我也一样,你们好好地享受当下的人生就好,不要掺和到三族的事务中。你也只是普通人,我希望尽我所能保护你们。”陆惊澜语气严肃,认真地看着许樱珠,“听话,别再和冥族接触,好好读书。”

陆惊澜刚转身要走,却又被许樱珠拦下:“陆老师,我既然已经和陆修篁起过冲突,您知道他的为人,睚眦必报,他必不会就这么过去了,老师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如果真有事情,能不能方便联系老师?”

“好吧。”陆修篁从公文包里取出手机,加好了许樱珠的微信,而许樱珠的目光却落在他的戒指上。

是温润的红玛瑙指环,玛瑙的质地极佳,指环侧边却有一颗小小的心形黑斑——和那天酒馆中,宋清梧手上戴的一模一样。

“老师,您结婚了吗?”许樱珠问道。

“没有,这戒指是用来封存我体内阴气的,你也知道,冥族人在人间受不住阳气侵蚀,有了这些灵石便好了很多。”陆惊澜解释完,便向她微微点头,离开了。

“没有,这个戒指的主人去世了,我只是代为保管而已。”许樱珠脑海里不住地回响起宋清梧的话语。许樱珠看着陆惊澜的背影,阳光从走廊上的玻璃窗打进来,细碎的光流在光束中旋转波动,模糊了许樱珠的视野。

这样清瘦干净的一个人,会死去吗……

许樱珠万万没想到的是,陆惊澜竟然会主动联系她。

“如果叶同学有空,还请同学本周三下午6点在我办公室见面。”

许樱珠想了想,一个人按时赴了约,敲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只见陆惊澜一个人半倚在书架上翻着书,见许樱珠进来,便放下了书本,眉头紧锁地望着她。

“叶同学,今天叫你来,有件事不得不当面跟你说清楚。”陆惊澜严肃地开口道。

“老师叫我烟汀就好。”

“昨日我探了陆修篁的行踪,他向来在冥府修炼法术,近日却频繁出现在人间,你若是遇见他,随时给我发消息。”陆惊澜说道,“还有,你上次说你去过冥府,你肉体凡胎如何能去冥府?”

“我……”

许樱珠正要解释,陆惊澜的人连带着周遭的一切疯狂向后退去,幻境咆哮着卷曲成抽象油画般怪异扭曲的场景,尖锐刺耳的响声让许樱珠不得不紧紧捂住耳朵。

发生什么了,幻境明明好好的,怎么突然会这样?

“砰”一声炸裂般的巨响,她剧烈地打了个寒战,睁开了眼睛,面色苍白的白音阙迅速将她从一方奇异的红色容器中抱起,一边抵挡周围冥士的攻击。

“让开,告诉你们冥王,要是许樱珠在冥府少了一根汗毛,我不介意再烧一次忘川河。”白音阙抬手便暴涌出一大片月亮潮汐,很快便吞噬了血红的彼岸花。他抱着许樱珠腾空而起,迅速转移到河畔去。

苏檀在河畔接应,搀着许樱珠上了船,随即,白音阙也跳了上来,忧心忡忡地捧起许樱珠的脸检查道:“姐姐,有没有哪里受伤?”

“是你把我从紫瑰石里救出来的?这不是第四重幻境?”许樱珠的意识仍糊里糊涂,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是啊,我是音阙啊,有血有肉的,姐姐你看看我……我刚醒来西玉就说你来冥府找陆修篁来了,过了好几天你都没回来,我就赶紧求了苏檀来寻你。”白音阙的语气娇软下来,“不过那紫瑰石是真难破啊,可是费了我好一顿功夫。”

白音阙从口袋里取出那枚绚烂的紫色戒指来,戴在许樱珠手上:“好了,姐姐。”

“别只顾着我,你自已呢,雪溃毒可有找到解药?”许樱珠说着,便看见白音阙唇瓣煞白,瞬间黑下了脸,“自已身体还没好,只顾着来救我吗?万一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连自已都不顾惜,救别人有什么用!”

认识许樱珠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白音阙不知所措地望着她愠怒的容颜,小声道:“我只是担心姐姐……陆修篁那个人可不是好惹的,且姐姐刚从通灵璧出来没多久,不知道陆修篁和周爇联手的事,怕他们伤着姐姐……”

许樱珠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第三重幻境被打破,她没能来得及获知很多信息,但白音阙是冥族出身,必然多少能打听到一些。

“下次你记住,万事以你为紧要,必须舍我的时候,不许手软。”许樱珠平息了怒火,白音阙却没有吭声。

“你们对陆惊澜的了解有多少?”许樱珠转移话题问道。

白音阙与苏檀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这个人生前隐居,与世隔绝,谁也不知道他的什么事情,只知道是陆修篁的哥哥,后来因不喜冥族明争暗斗的作派,只身在人间待了许多年。”

“那么一枚戒指,红玛瑙指环,侧面有一块深黑色、心形的斑,你们见过么?”许樱珠问道。

“姐姐?”白音阙试探地唤了她一声。

“没事,只是觉得这些事情多多少少与陆惊澜有关。”许樱珠说道,“对了,第二重幻境中,我向寒恪求了解药的药方。”

她从左袖中抽出了两张药方,松了口气:“本来想,若能带回来最好,不能从幻境中把药方带回来,我看过一眼,也可以求冥忆司的人窥视我的记忆把药方写出来。现在还算幸运,免了一番寻求冥忆司的辛苦了。”

“姐姐身陷险境还惦记着我的伤吗?”白音阙垂下头,掩下眼底的辛酸,轻轻在许樱珠脖颈间蹭了蹭,“姐姐……”

“紫苏去世多年,留下来的有关制毒和解药的记载也都残缺不全,这次被陆修篁打进紫瑰石,倒因祸得福,得来了这个方子。”许樱珠说道,“只是音阙,苏檀在这里,你也注意一些。”

“苏檀又不是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白音阙将药方收好,轻轻咳了两声。

“陆惊澜绝非等闲之辈,你们不了解他,总有人对他了如指掌,只是……我看清梧大约不会帮我这个忙。”许樱珠喃喃道,“可是为什么陆惊澜看见清梧的时候会那么惊讶……”

小船慢慢驶入一片迷蒙大雾,苏檀拨弄着披风斗篷上坠着的香槟色晶石,叮当作响的声音极其悦耳,晶石渐渐散发出绚丽的灿金色光芒,下一秒,三人便站在了音遇山庄的后院中。

“少爷!”刚一落地,白音阙就因为太过虚弱倒了下去,西玉连忙冲过来搀着他,许樱珠帮忙将他背在西玉身上,由西玉背着进入内室安置好。

“我去按方子抓药,你们照顾好他。”许樱珠看向苏檀,哽咽了半晌,“多谢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我去抓药,你留在这里。音阙要是醒了,你在他身边也是好的。”苏檀说道。

“不必了,你们都是冥族人,若有什么突发情况我在这里也解决不了什么,我这就去了,很快回来。”许樱珠从白音阙衣袖中取出药方,关上门离开了。

药已经抓好,只是许樱珠万万没想到的是,她想找的人主动找上门来了。

她拎着摞好的中药包,转身便差点撞上满脸阴霾的宋清梧。

“紫瑰石在你手上。”向来阳光明朗的宋清梧此时语气阴沉而森冷。

许樱珠定了定神,轻笑:“从你不小心撞见我,到故意引我去见陆修篁,都是早已计划好的吧。”

“是。”宋清梧一把握住许樱珠的手腕,“你一进去,紫瑰石便恢复了灵力。你现下和通灵璧浑然一体,通灵璧果然有激发紫瑰石灵力的潜能。”

“是啊,只是我如今既然和通灵璧浑然一体,也就不会遭受紫瑰石的吞噬,所以这次在紫瑰石中我并没有受到冥族能量的侵蚀,反而经历了三重不同的幻境——不过要说幻境,我更愿意相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许樱珠拍了拍宋清梧的手,念出了一个名字,“我见到了,陆惊澜。”

宋清梧猛地看入她眼中,漂亮的杏眼布满鲜红狰狞的血丝,一层薄泪蒙在她灵动的眼睛里,她艰难开口:“你看见了谁?”

“别担心,我看见的不多。你该感谢白音阙,若不是他把我从紫瑰石里拉出来,我会把你和陆惊澜的旧事看得一清二楚。”许樱珠想要离开,却再次被宋清梧钳住手臂。

“紫瑰石是陆家的东西,你休想带走!”宋清梧扬起她的手臂便要把那枚戒指褪下来,只是她生生把许樱珠的手指都擦红了,戒指却牢牢卡在她无名指上。

“哦?陆家的东西?天下万物可都是自然的馈赠,陆家当初是如何得到紫瑰石的?是坑蒙拐骗还是烧杀劫掠?陆家从别人那夺来的东西,也配叫做陆家的东西?”许樱珠的话一步步激怒了宋清梧,她强忍着怒气,指甲几乎要嵌进许樱珠的皮肉里。

“紫瑰石是他的心血,你个外人懂什么?周三下午,冰澪茶餐厅,来见我。”说罢,宋清梧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许樱珠顿了顿,也离开了中医馆。

西玉熬好了药,端着送到白音阙床边,许樱珠正为他清理着身上的冰雪状结晶。他身上细密的粉色皲裂不断渗出血来,许樱珠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音阙,音阙,别睡,起来把解药喝了。”许樱珠搀着他,一口一口喂了他喝下去。

“好苦。”白音阙擦干嘴角,将许樱珠推开道,“姐姐,你暂且出去吧,紫苏的毒可不是好解的,不死也得脱层皮。这解药也是性烈的,两相冲撞,不知待会得有多难熬。且药方上写了至少得喝三次药,估计有的熬呢,姐姐先做自已的事情去吧,我怕待会儿吓着姐姐,西玉陪着我就好。”

许樱珠点了点头,问道:“音阙,你跟我说句实话,当时凭你的功力,是不是敌不过陆修篁?”

白音阙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姐姐,看来是我在你面前太低调了,总是收着锋芒。姐姐既然知道我的目标,就相信音阙有这个能耐就好。”

“是这样,如果有一个人,能随意出入冥府,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三族特征,那么……”许樱珠迟疑着看向白音阙。

他漂亮的凤眼轻轻眨了眨,额头上已经开始沁出细密的汗珠,嘴唇霎时变得苍白如纸,轻轻地颤抖着:“那么姐姐的猜想就是对的。”

许樱珠略微沉吟,她重重地握住白音阙的手,坚定道:“我要去一趟魔族圣地,你照顾好自已,我很快回来。”

白音阙紧咬着牙,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女孩的声影刚消失,白音阙便受不住疼“嘶——”地一声叫了出来。

“少爷,许小姐她对三族的了解不过冰山一角,不说她知之甚少,三族之间的势力纠缠和压制岂是她能撼动的?您就放心让她这样折腾?”西玉担忧地望向白音阙痛苦的神情,也有些于心不忍。

“知道得太多,反而束住了手脚。让姐姐玩一玩,看她开心,我也高兴。”白音阙突然呕出一口黑血,“再说,咱们只差一步就成功了,也不急在这一时,我还想,多陪她一段时日。”

魔族圣地的入口向来有重兵把守,可自从大家关于许樱珠的记忆全部归位以后,魔族上下所有人对她都万分敬重。

“许小姐。”守卫单膝跪道,“需要属下向魔尊通报吗?”

“有劳。”许樱珠躬身回礼,“守卫大哥客气了,不必对我一个普通人行如此大礼。”

守卫回头对身后的小弟使了个眼色,便对许樱珠微微一笑:“属下命人送许小姐进去。”

“不用了,多谢你。”许樱珠礼貌地笑道,“我自已走过去就行。”

守卫高扬起手臂,身后大批士兵立即为她让开一条路,绚彩的魔族红路出现在她面前。

她最爱的便是这条红路。

宽阔的魔族红路两旁是一望无穷的边际,从极妖冶的烈红色缓缓渐变为浓重的墨黑色。每逢重要时节或重大事件,红路上万魔跪拜,魔尊高坐在万魔殿前的虹椅之上,接受臣民的朝礼与膜拜。

她用脚一步步丈量红路的距离,她是个普通人,若要自已一步一步走过去,少说也得走整整一个小时。

可是她不在乎,她最喜欢一个人走,可以全然放空自已,也可以用这难得的清净时光来思考。

万魔殿前各大神兽千奇百怪、张牙舞爪的巨型雕塑在许樱珠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她仰头向上望去,笼罩着殿身的星点蓝光盈盈地跳着欢快的舞步。

踏进殿中时,枇杷精、蝎妖、蜥蜴怪等一众妖物纷纷化作人身向许樱珠恭敬行礼,她弯腰示意,然后向两边各回了一礼,便沿着阶梯不断向上走去。

万魔殿内壁如同蝴蝶星云一般壮阔而不失精美,她一步一步走上楼梯,走到萧绮怀身边。

“你来了。”萧绮怀站在楼梯尽头,向她轻笑着。

许樱珠没有说话,定在楼梯上,仰头望向他。

黑发少年眸中似倒映着璀璨星河,单边戴了只猫眼石的耳钉,繁复而厚重的黑色绒袍压在他肩上,两只犄角生硬地立在他额前。

女孩单手扶在楼梯扶手之上,一身碧水蓝纱裙让他想起了那个夜晚,只是如今,夜月水莲般的女孩失去了眼睛里的光彩,提线木偶般僵死的黑色瞳孔定定地望向他。

他伸出手。

许樱珠提着裙子走上台阶,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腰身,没有言语,他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

“你怎么了?”许樱珠毫不留情地打开他的手,“他们对白音阙下了毒,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我没事……”

话还未说完,许樱珠便开口道:“你没事?额上的犄角都藏不住了,面上半分血色都没有。上次从通灵璧出来我早该问你发生了什么,一直拖到现在。”

“跟我来。”萧绮怀叹了口气,将许樱珠带到内室,解下身上厚重的绒袍,脖颈处一道一寸深、四寸长的伤口赫然在目,看得出已经恢复了不少,却依旧触目惊心。

“周爇和陆修篁联手,灵力大增,我用内力硬接,却还是一个输。”萧绮怀失笑,“已经慢慢好了,我没事,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现下冥族那边陆修篁掌权,所以这件事不能在冥族做。”许樱珠握住他的手,“魔族这边能查到多少算多少。”

“谁?”

“陆惊澜。”许樱珠话音未落,萧绮怀的脸色陡然大变。

“你发现什么了?为什么要查他?”

“我不知道,绮怀,我不知道,我总觉得自从通灵璧里出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宋清梧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就觉得什么都不对了。”许樱珠反手握住他宽厚的手掌,目中是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坚定,“陆惊澜是她的软肋,我必须了解这个人。”

“你要做什么?”

“绮怀,你不知道陆修篁拿我威胁你的那一次,对我有什么样的影响。”许樱珠看着他,“陆修篁眼里跳动的金色暗流像毒蛇吐信一样,我不会坐以待毙。”

“如果你明知道一个人一定会害你,一旦找到机会必定会至你于死地,你会先下这个手吗?”许樱珠握着萧绮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她的眸中剧烈地燃烧着野心,“如果你是Vera,你会杀了Lombard吗?”

他看着她,如同与猛兽对视。

“绮怀,这次换我保护你。”

萧绮怀怔住了,他看向许樱珠,那一双幽黑的瞳孔反射出奇异的光芒,如同破烂腐朽的棺木中刹那间疯狂地生出大片蓬勃的凤尾蕨,在灰暗肮脏的墓地中独独沁出妖异的荧荧绿光。

回到音遇山庄时,已经很晚了,许樱珠轻手轻脚进门,打开灯,还是被坐在客厅面无表情揪吐司吃的白音阙吓了一跳。

“怎么不开灯啊,吓死我了。”许樱珠放下钥匙,换了拖鞋。

白音阙没有看她,一条一条优雅地撕着吐司,送到口中。

“这么晚才回来,和魔尊有那么多话要说?”

这是吃醋了?这小子。

许樱珠悠然地坐在白音阙对面,顺手拈了颗草莓:“是啊,那么久不见,当然要好好说会话。”

“许樱珠!”白音阙强忍着怒火,刚喝完第三碗解药,内里正冰火两重天似的难受着,一动气,他心脏更加疼痛起来。

“好了,我让绮怀在魔族打探有关陆惊澜的消息,要捏着宋清梧可不容易,陆惊澜是关键。”许樱珠向他口中也塞了颗草莓。

“绮怀?”白音阙咬了咬唇,拉开拉环,把一罐可乐推到她面前。

许樱珠唇畔是掩不住的笑意。白音阙实在俊美,她记得初见他时,他还是干净阳光的大男孩,现在四年时间过去,脸颊上微微的婴儿肥也退去了,美得令人心惊的瑞凤眼不知何时多了些摄魂夺魄的妖异,挺拔的鼻梁投下斜长的暗影,强抑怒气的唇如同观音座下的莲花瓣。

他的容颜有一种神与佛的庄严与疏离,清冷而厌世的面容下隐着妖与魔的无限魅惑,神明般的面孔明明是无比肃穆,无形中却勾得人总生出再靠近一步的冲动。

脸色已经够苍白的了,还如此倔强地生着闷气。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音阙,你说,如果一个人,不是冥族,却能自由出入冥府。”许樱珠看向他。

“你是说……”

“第三重幻境里,陆惊澜看见宋清梧为何会那么惊讶,第一眼看过去,那个眼神……”许樱珠下意识地抬手,脑海中反复出现陆惊澜的神情,“很诧异、极其诧异,就像在荒烟沙漠目睹鲸落一样诧异,是一种完全不可能的存在。”

“周三下午三点钟,冰澪茶餐厅,如果你身体可以恢复得差不多,你跟我一起去。”许樱珠长舒一口气。

“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那么一切就都对得上了。”

“如果我的猜想是真的,那么我们几乎没有半分胜算。”

许樱珠自言自语着,白音阙有些疑惑地望向她,她的神情有些惊慌,他不以为意地收了目光,向许樱珠口中塞了半块巧克力。

两个人沉默了良久,许樱珠起身揉了两下他的发,催着他洗漱睡觉之后,一个人躺进月光里。

她从右边袖口中抽出另一份从紫瑰石中带回来的东西,展开薄如蝉翼的纸张。

《相思曲》

她把曲谱塞进床头柜,闭上眼睛便沉沉睡去。

周三上午,萧绮怀摇着折扇敲开了音遇山庄的门。

白音阙身子还很虚弱,黑着脸撑着门框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说呢?当然是你的姐姐告诉我的。”萧绮怀话还未说完,便看见连气息都顺不匀的绝美少年白了他一眼,侧身让他进了房间。

“找许樱珠有事?”白音阙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浑身乏力。

“对我有这么大意见?”萧绮怀失笑,“樱珠托我查一个人,有消息了。”

“陆惊澜?”白音阙皱眉,“她为什么执着于这个人不放?”

“还不是为了你?”萧绮怀顺手将折扇放在一旁,为自已倒了杯水,“我知道你的目的从来不在冥族,不过把她卷进来,于她而言是万分凶险。”

“我当然会保护好她,总不至于自已走投无路却把她推出去,献祭给冥族圣石吧。”白音阙不耐烦地冷笑道。

萧绮怀在魔族掌事也有三千多年的时间,面对一众老奸巨猾的魔族大臣也算游刃有余,喜怒从来不叫人知,只是白音阙句句戳在他心窝子上,难免脸色差了些,却很快便调整了过来,自然地转移了话题:“紫瑰石那么珍贵的宝石都给她戴上了?”

“我的命都是许樱珠的,她哪天不高兴了我拿命换她一笑都值得,区区一枚紫瑰石算什么?”白音阙刚喝完药气闷得很,正缺个人出气,呛一呛萧绮怀,感觉五脏六腑都顺畅了不少。

“我回来了。”许樱珠提着一大袋水果,换了拖鞋,望向气氛怪异的两人,“绮怀,你来啦。”

“姐姐,知道我喜欢吃葡萄就买了这么多啊,我来洗一洗,姐姐先去坐着吧。”白音阙想要从她手中接过食品袋,却被许樱珠一下躲开。

“你坐着休息,刚吃了药脸上没一点血色。”许樱珠推开他,“去吧去吧,厨房还有西玉帮忙,你先去,我马上来。”

很快,一盘晶莹的紫色葡萄便端上了茶几,许樱珠还带来一盘甜山楂,放在了萧绮怀面前。

白音阙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却只是剥了颗葡萄递给许樱珠。

“我和樱珠都爱吃葡萄,家里来了客人,也得关照着客人的口味。这不,樱珠特地为你准备了些甜山楂,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她早就备下了,可见对稀客的重视。”白音阙向自已口中丢了颗葡萄。

“好了,今天来是有正事跟樱珠商量。”萧绮怀看向许樱珠,“陆惊澜比我还要年长,我们对他也是一无所知,但魔族有些老人记得他,当年,他可是冥族炙手可热的名人。”

“当年冥族何其盛大,羽族和魔族加起来都不能与之抗衡,就是因为陆惊澜凭一已之力钻研出水阳与火印相互融合的双道圣术。其实这种圣术上古时期就有,不过失传了一段时间,后来就再也没有人研究出来过,陆惊澜是第一个复原圣术的人。在研究过程中,他牺牲了不少普通冥族的命。”

“后来冥族众人群起而伐之,却被陆惊澜杀得片甲不留。”萧绮怀说道,“但奇怪的是,后来不知为何,有一天这个春风得意的冥族天才消失了,忽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对他心存崇拜,便偷了他的试验记录偷练法术,有人当时成功了一半,不仅在冥族为非作歹,连魔族和羽族都受到了重创。”

“后来,因为神族能量波动,三族秩序被打乱,一些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流落人间,也是自那时起,陆惊澜关于双道圣术的记载便丢失了不少,此后也就再没有人研究出来双道圣术的融合之法,也没有人再见过陆惊澜这个人了。”

许樱珠皱紧了眉头,事情若要往深处探寻,那就只有愈加危险了。

更何况此事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如今要想翻查,只怕难如登天。

下午,许樱珠如约来到了冰澪茶餐厅,宋清梧已经到了,她挑了个窗边的位置,栗色卷发被她拨到一侧,漂亮的琥珀瞳在午后阳光下格外亮眼。

她记得高中那会儿清梧是个外向活泼的姑娘,因为性格差别太大,她们虽然一起玩过一阵子,却始终没有成为多好的朋友,如今坐在那里,倒完全是成熟与沉稳的形象——和从前简直是判若两人。

“清梧。”许樱珠微笑着落座,点了杯摩卡。

“上次在酒馆发现你不喜欢喝酒,这次记得了,你是喜欢摩卡的。”宋清梧从包里拿出一叠相册,摊开在许樱珠面前。

“我记得你以前和柳洇关系最好,现在呢,还有联系吗?”宋清梧抽出一张高中毕业时的合照,放在她面前。

“不联系了。”许樱珠摇头,“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

“我上次倒是见过她一次,她现在开了间艺术工作室,赚了很多钱。”宋清梧说道,“生意蒸蒸日上。”

“那很好啊,我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也好。”许樱珠翻开她的相册,相册里有许多都是她和柳洇的合影,看来为了了解她,她没少和柳洇接触。

宋清梧点点头:“这些年你甚少接触旧人,连家也不回,怕是,不敢把外面惹的这一身麻烦带回去吧。”

“是啊,换了你,你也会尽量不去联系家里人吧。”许樱珠说道,“多谢清梧的关心……我猜,上次我在幻境中看见的叶烟汀也是你很好的朋友吧,她最近还好吗。”

“烟汀在五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宋清梧垂下眼帘,下意识地转着红玛瑙指环。

许樱珠愣住了,随即道歉道:“对不起清梧,我不知道烟汀她……”

“没关系……没关系……”

“对了,紫瑰石,还取不下来么?”宋清梧托起她的手,仔细地看着紫瑰石的色泽,深紫色的晶体中透着玫瑰红的暗光,如同魔鬼的霓裳,在惨白的圆月底下贪婪地将触角延伸到每一个令人寒毛卓竖的角落。

“清梧!”

许樱珠还未来得及接宋清梧的话,便被熟悉的声音吸引了过去。两个人同时望向声音的来源,她诧异地发现,晚风生就站在茶餐厅门口。

“你怎么来了?”宋清梧为他点了杯抹茶拿铁,晚风生倒极自然地坐在了她身边。

“樱珠姐姐,你也认识清梧吗?”晚风生笑道,“好久没见到姐姐了,姐姐怎么又变漂亮了?”

“好久不见你,和小时候完全一样,一点都没变嘛。”许樱珠用余光扫了一眼宋清梧的神情,倒是神色如常。

“那是。”晚风生粲然一笑,“在聊什么呢?”

“我和清梧是高中同学,见了面自然有很多话要说,”许樱珠说道,“只是音阙中毒,我本来想找你看看你有什么法子,找你找了那么久,你去了哪里?”

“清梧前段时间有点事,我一直在她那边。”晚风生说道,“白小少爷中毒我也听说了,紫苏留下来的毒连云舒都束手无策,更别说她的雪溃毒,那是真令人闻风丧胆,就算是凤凰,也不知如何还原。”

许樱珠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她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笑道:“清梧,还记得吗?高三的时候班主任就让我们定了目标院校和理想专业,还特地挂了一张心愿墙,当时我们俩还是一起写上去的。”

“是啊,我记得当时我们两个的理想都是学心理学,可最后只有我一个人心愿得偿。”

许樱珠叹气道:“虽然没机会学心理学,但我大学的时候也找过几本书来读,其中一本书我不记得书名,但作者的名字我倒记了很久。陆惊澜,多美的名字。”

不出所料,宋清梧再如何冷漠,也难免打破了原有的平静。人的性子是很难改变的,凭许樱珠对她的了解,她绝不是安静深沉之人,一旦触及她的软肋,她必定有所动摇。

“他……的确是心理学界的巨擘。”宋清梧不自然地笑笑。

“他……也是冥族暴动的罪魁祸首。”许樱珠放缓语气,蛰伏着,望着宋清梧的眼睛。

“你懂什么!”宋清梧猛地拍案而起,晚风生神色顿时慌了,他太清楚宋清梧的软肋是什么,于是忙扶她坐下,只是宋清梧正在气头上,毫不顾及地甩开他的手臂。

“许樱珠,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陆惊澜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拐弯抹角!”宋清梧狠力扣住许樱珠的手腕,攥得她骨头都快炸裂开,她眼睁睁看着紫瑰石浓郁瑰丽的紫色黯淡下去,只剩中央一小团黑色斑点,才堪堪松手。

“紫瑰石是陆家的东西,你早晚要物归原主。”宋清梧恨恨地盯着许樱珠,像是下一秒就要吃了她一般。

“紫瑰石的能量我动用不得,我本就不是冥族人,没有冥族的血脉,更不懂冥族的法术。”许樱珠起身,淡然笑道,“只是……这才是我认识的清梧。”

说罢,许樱珠便起身离开了餐厅。

“清梧?”晚风生担忧地唤了她一声,只是她的脸色依旧惨白着,目光死死地盯着许樱珠消失的方向。

“你先走。”宋清梧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毫不自知。

“清梧……”

“走!”

陆惊澜。

五年了,她还是不敢听到任何一个人提起他的名字。

眼泪猛地从她空洞悲哀的杏眼中涌出来。

尘封已久的记忆再次毫不留情地撕开她心底最脆弱的角落。

支撑她熬过最阴暗的那段时光的那个人没了,她不敢相信。那个人一遍一遍地将她焦燥恐惧的心安定下来。那天她打电话的时候,那个人的声音还是温柔的,让人心安的。她不敢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了。给她生的希望的人放弃了生命。

很多年后她才明白,语气温柔是内心压抑着痛苦。她从一些人口中听过对那个人的评价,她知道那个人曾经犯下过许多错。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没有的。那个人生性冷漠,冷漠到一边忍耐住流血的冲动压抑着绝望的自我断绝,一边想方设法宽慰同样陷入痛苦的自已。这是一个悲观的恶人,能付出的最大的善意了。

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是在那条她再也不敢重走一遍的路上。萧条而破败的小巷子里,冬夜的寒冷将泥泞冻住,地面上自行车辙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有人在她残败的心里也留下同样一条孤寂的车辙印,只是天寒地冻,那层冰霜再无法化解开来了。

“无论如何,水阳火印融合的双道圣术再也不能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先生,你做下的错事,我来替你赎罪。”

音遇山庄。

“音阙,你中毒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许樱珠皱着眉头,望向白音阙。

“没有多少人知道,冥族长老做事极隐秘,不可能弄得人尽皆知,更何况,我出来之后就一直待在音遇山庄,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只有你、西玉、苏檀、魔尊和萧雨歇,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了。”白音阙说道。

“之前我知道你中毒,是渡船老方告诉我的,所以他的儿子方儒逸一定也知道,但你中的什么毒,他也没有明说。”许樱珠思索着,“晚风生那小子倒是会恩将仇报,我救了他的命,他反而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不管怎么样,音阙,你派人好好查一查方儒逸,他不简单。”

“好,我待会就叫西玉去办。”

“还有,你平时体内毒发痛得生不如死,为什么不叫我知道?”许樱珠有些责怪地看向他。

“我是想让姐姐挂心,却也不想姐姐太焦虑着急。”白音阙眨巴着眼睛,软下声音来。

“以后任何事,不许瞒着我。”许樱珠叹了一口气,“对了,今天在茶餐厅……”

“你的猜测是对的。”白音阙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宋清梧身上的确有神的力量。”白音阙详细地分析道,“冥族双道圣术修炼之法中便有一条叫通天目,只有水阳和火印都练到顶峰之时才能达到此种境界。

水阳与火印之术完全打破理论和实操的边界,高度融合在一起之后,便能够达到神的力量。其实无论是冥族、魔族还是羽族圣术,修炼到顶端都能够触碰神力,且一旦成功,便能感知到神的存在。姐姐让我假扮服务生,趁着宋清梧一门心思都在控制怒火的时候收拾她身后的那一桌,我一靠近她就感知到了神的力量。”

许樱珠叹了口气:“宋清梧一定会成为我们最大的对手。我不过肉体凡胎,怎么能和神脉对抗……”

“姐姐也不用太担心,她虽有神力,却也不见得能掌控自如。我熟习三族法术,必不会叫姐姐有事。”白音阙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姐姐要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已。若咱们赢了那当然是好,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我和姐姐永远在一起就好了。”

“等等。”许樱珠打断了他,“我突然记起来,宋清梧在提到叶烟汀的死时,下意识地转着手上的玛瑙指环,有没有可能……叶烟汀的死和陆惊澜也有关系?”

“也是一种猜想,我替姐姐记着,以后或许用得到。”白音阙紧紧握住许樱珠的手,盛夏的季节,怎么她的手还是有些凉意。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猜测宋清梧是神族后裔?”许樱珠有些好奇。

“如果连姐姐的意思都不懂,那我也是太蠢了。”白音阙笑道,“不过姐姐,咱们还是得小心验证,探一探宋清梧的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