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你知道凤凰星意味着什么吗？”
林子衿正往天裂的地方赶，天道的声音又虚空传来。
她这次索性置之不理，握紧芒竹剑往前走。
“成坤！”燕回手中执剑，骤然见他们这阵仗，还有不断开裂的天。
直觉心头多舛，他怒目瞪向远方正在狂欢的魔族，“你们在做什么？”
成坤是魔族的魔王，此时的他坐在黑曜石精雕王座上，冷眼看着众生不断的屠戮。
血腥气汇集在战场之上，死去的魂魄被他们的法器所炼化，法器正中央有着一个不断散发着光芒的灵珠。
而天的裂缝，便是那只灵珠炼化魂魄射出的亮光，如锋利的小刀，正一刀刀将天割裂。
“燕回，我说过我会弥补曾经的错事。”宝座之上，魔王成坤眉头一压，沉声道，“我一定会让你回到当初的巅峰时期。”
“你只会一错再错！”间照的心中窜起一股无名火，熊熊燃烧。又像是有数名白蚁在团团作伴，啃咬着他的丹田处。
而燎原的火，正灼烧着那团白蚁。
不止他们，就连在兰亭宗坐镇的长珩也有了感应，他神色陡然凝重，眸光幽深的望着天光乍现处。
人，魔，妖，三族排得上名号的修士，大多都是有过交情的。
魔王成坤他亦是其中之一。
往日的种种还历历在目。
——“我魔族有朝一日，定会叫你们甘拜下风！”
他们年少相识，却因一时意气，不断的攀比，激起了成坤的胜负心，而后造成了三族对立的场面。
少年时的自命桀骜，在往后的岁月得到报应。
“只要破了这天！”成坤忽然瞠目结舌，手紧紧的扣在椅把手上，“一切都会恢复。”
为何成坤如此冠冕堂皇的行不义之事？
“这是在作茧自缚。”林子衿望着他道。
不过是一个小毛孩罢了。
成坤置之不理。
只是。
她并没有说错。
天空破开了一个大洞，黑黑而深邃，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像渊。
随着天破，天地都开始塌陷。
屹立不倒的青山，坚不可摧的平地，纷纷打开了裂缝，好似要拆东墙补西墙，将这些拿去填充天破。
而天是深渊巨口。
啃食世间万物。
林子衿的目光却被另一个东西吸引，发着幽光的灵珠，像极了蛊惑人心的狐狸精，让她不由自主的朝它靠近。
破了洞的天，还是天吗？
那什么是天？
没破洞的天，就是天了吗？
“究竟什么才是天呢？”子衿望着远处，止不住的呢喃。
九宵云上，苍穹庐顶，在这之上的又是什么？
是天道。
天道是什么？又或者说什么是天道…？
魔族毁天在即，天道果真这么无能？
无法护住苍生便罢了，这会儿都要将自己的老巢拱手相让？
他分明只需要动动手指，便能魔族扼杀，又怎会被逼至如此境地？
“看来…”子衿无声的叹了口气，缓缓走近那颗灵珠，那颗灵珠无人能近身，而子衿却轻而易举的靠近。
随着与它的距离缩短，子衿的思绪慢慢清明。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最公平，却不公正。
他麻木不仁，他愚昧无知，他试图掌握他人生死。
将苍生逼至绝境，却又优柔寡断，谎称以德治天下，以此蒙蔽自己，开脱杀戮的罪名。
他先以决子的名义，给世间造成杀戮，不断衍生出苦难。
再以善子的名义放任不管，仍由“恶”心助长。
到头来，一句不是他的本意便可开脱罪名，岂不好笑？
而蝼蚁穷尽一生的挣扎，在他的眼中不过是统治修真界的工具！
什么是善子？什么是决子？
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天道。
全都是天道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唯一有威胁的人，除却以身铸剑的凤凰之外，那就是子衿。
子衿是他钦定的执笔人。
他只需要一个传达他意愿的傀儡。
而子衿却屡屡违背他的意愿，让他不得不沉思执笔人存在的意义。
天裂了，该有人补天了。
天道这招是釜底抽薪。
让子衿选择，活着顺从他补天，要么就玉石俱焚。
子衿仅此一生的挣扎，在浩瀚的天道眼中，卑微又好笑。
“师妹。”
子衿的思绪回笼之时，听到的是宋初阳的呼喊，他被灵珠排外，只能在范围之外干着急。
不止他在的。
他们都在。
正如那日天青，虹光恰现。这群少年人逆光而来，万籁俱静。
子衿不怕黑暗，她生来便在苦难之中。她清楚苦难加身的绝望，不断的挣脱绝境逼来。
她可以垂死挣扎，可以绝处逢生，可以不人不鬼。
哪怕是去死，都可以。
可师兄不行。
这群少年都不行。
她的师兄是天上月，是纯洁的，是美好的，是月落的清淞，青山的云雾。
那是落水的云雀拼命想要抓住的东西，而他们将那些纯净诚挚的供奉给子衿，分文不取。
凤凰只要还有一丝灵息，便有重返人世的可能，只不过春秋几载，需要时间的消磨罢了。
她可以等待。
等到平芜尽处之地，开满春花。
哪怕万劫不复，再无生还。
没遇到师兄之前，她一直都在逃避，初来乍到之际，因为害怕面对未知的苦难，便想着要自缢。
因为害怕兰亭宗的覆灭，得到幸福后又失去，便想着离开。
这次，她不会逃避了。
她不想再失去。
她会淌过潺潺流水，冰河川流。
甚至会在狂风骤雨中神魂俱灭。
但子衿身后有师兄，有兰亭宗...少年便不会害怕。
她只会一往无前的步履不停。
——“不接受我的力量，你可知道你会面临的是什么？”
天道便是以威逼利诱，让修士接受他的力量，之后展现的就是被操控的一生。
云九川是，沈筱是，长珩也是。
那一代不羁的少年，到如今的而立青年，他们都是。
天道束缚。
子衿没有回答天道的话，天裂也没有给她时间去想即将面对的结果。
头的上空已经布满细细的裂缝，仿佛要经不起头顶这沉重的苍穹，下一刻就要崩塌，天地倾覆。
子衿轻轻的叹口气，伸出手来接过这块灵珠。
灵珠是补天石，而子衿便是补天的介质。
掌心处浮现处青黑交缠的精芒，形成一个漩涡好似在和子衿融为一体。
比起苍生对她的诱惑，她选择朋友。
毕竟，这才该是林子衿。
众人的目光黏在她的身上，成坤死死的瞪着她，怒道，“你不要冲动！我这都是为了修真界的未来啊。”
“师妹。”肖玦隐隐意识到了不对劲，急忙开口道，“出来！”
这还是大师兄第一次对小师妹说这么重的话。
“小五，你要做什么？”燕回长老看着这个半大的小姑娘，心中不安愈演愈烈。
起初他在松花巷救下她，只是顺手之举，给她一个能走向未来都机会。
未曾想她会将这条路走的愈来愈宽，渐渐的成为了修真界的中流砥柱。
他也没想到她会又将这条路从宽走到窄，直到穷途末路。
“师妹，你先出来，里面有些不对劲。”楚锦瑞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好声好气的哄着她。
广泽定定的望着子衿道，“师妹停下。”
“师妹，你别吓我了。”宋初阳的声音里有隐忍的哭腔，“我害怕了。”他没由来的心慌意乱。
“小五。”间照好像知道结局了，有气无力的喊着。
“子衿道友…”亲传的声音也在传来。
林子衿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一一划过。
刚来修真界之时，她总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很多事情不过顺势而为，也不打算交付真心。
只怕醒来大梦一场，镜花水月难寻觅。
直到后来，她见过了许多人，也经历了许多事，身边的伙伴一直支持她，无条件的相信她，嬉戏打闹间早已入戏。
她以为她挣脱了命运的恶耗，兜兜转转，回望此生，她还是要为苍生牺牲。
这难道不是命运吗？
但正因如此，天下有了生机。
也要让天道看着，蝼蚁并非草木。
他们亦有情。
“子衿道友，那里危险，你快些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补天裂。”傅年华起了一卦，心中顿生不详。
同样起卦的翟小川猛然喷出一口血，急急朝着子衿喊道，“你不要去补天裂。”
“快回来！”
林子衿笑了笑，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可惜已经晚了。”
四周寂静下来。
“天道逼迫我做他的执笔人，以笔为剑将刃指向天下苍生。”林子衿轻声说道，“我不想成为依附他人的刀。”
长木拔地而起，青葱直冲云霄。
她感觉到体内的灵气与补天石相互共鸣，甚至是炼化她，最后同化。
她再次走向了未知的结局。
天道意味深长的问她，“子衿，你知道凤凰星意味着什么吗？”
勇气，胆量，牺牲，果断，顺从？
这些都不是子衿。
是选择。
舍一人，而救苍生。
选择放弃自己，拯救师兄，拯救师尊长老，拯救亲传。
拯救万民，包容万物。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她道。
霎那间，掀起一阵悍然风暴，不断有灵气的漩涡飞旋放大，从子衿身上浮现一层巨大的蓝白光焰。
芒竹的剑身消弭，化为星辰点点消散，与子衿交融在一起。
凤凰血脉瞬间爆裂，额前的那只花钿开的比往常更加艳丽而灿烂，一生的美景都要凝聚于此。
“林子衿！”宋初阳猛地提枪冲去，今夕粗暴的刺向那些带着子衿上升的光焰。
那些光焰看似柔和，却在瞬息间将戗风泯灭。他还是被拦在了外面。
银枪一顿，他蓦地撑地吐血，眸光中却含着泪花望着被光环绕，即将消散的子衿，乞求道，“师妹，求求你不要这样。”
“师妹。”广泽挥拳砸着限制，像是不知痛楚。
身边的肖玦却提剑杀了进来，伸出手想要留住子衿，他的眼眶微微发红，“我以后会忘记你的。”
林子衿却轻柔的笑起来，一如初见那般，声音也是绵绵的，“师兄，你们就当不曾遇见我好啦！”
“不行！我会一直记得你，永远都要记得你，每日痛哭流涕，让你死了还不安生，日日要为我痛心。”楚锦瑞憋红了脸，眼泪挂在修长的眼睫不肯落下。
这还是楚锦瑞头一回说这种话。
林子衿的目光温和缱绻，“你们日后会以心证道，会大道有成，还会有更多的伙伴和你们在一起。”
“师尊长老师兄，各位道友，谢谢你们。”
“我便先走一步了。”
“林子衿。”少年悲痛嘶吼。
身后似乎有很多人叫她的名字， 子衿没有回头。
缘起缘灭，聚散有时。美好短暂，总会散去。
天命不可违，但返生一轮又一轮。
相比起前几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子衿！”沈筱的身影从远处奔驰而来。
林子衿听到了，不曾回头便看不见人，只能在心里与她道别。
再见了。
子衿的…母亲。
星光天地，底下是一群傻眼的人。
成坤却在此时冷笑出声，“你们以为，这就结束了？”
众人怒目望去。
刚刚还在缓慢愈合的天裂，再次被撕开了口子。天空像劈裂开了，暴雨打裂口直泻。
星碎色的亮光正被万物肢解，那些被魔族破坏生态的生物，正极速的，贪婪的吸食大地之母。
凤凰有治愈的力量。
可是这远远不够，凤凰几行辗转，被耗尽了神力。
若是再倒贴一个麒麟子，上一世他被剥夺过神力，亦不够挽救天下苍生的。
那么还有谁能来挽救修真界呢？
点点星光编织成两条细线，随着暴风骤雨飘摇到楚锦瑞和肖玦的跟前。
两人相视笑笑，楚锦瑞却笑着对师兄伸出手要抱抱。
师兄抱过他后，却在他动手之前，先行提剑斩断连接着楚锦瑞的丝线。
光线四散，楚锦瑞愕然带着未得手的符篆，落下人间。
与此同时，千古冰森处。
天光裂缝中，透出了一条泛着光的丝线。
而被丝线牵引着的云霓，好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她望着千古冰森的出口，师兄还未曾出来。
云霓低头笑了笑，在心底将最真诚的祝福留给师兄，以及千古冰森的所有修士。
云霓将最后一个伤员治疗好，自愿跟随着那条丝线而去。
朦胧间，她好像还能看到子衿献身的身影，她笑着望着空气说，“姐姐，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亦能。”
黑幕之中，漩涡越来越大，璀璨的星芒掩盖了天的裂缝，凤凰降世的福泽庇佑着整个苍生。
上下四方是死灰以上的寂静。
直到——
天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