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泽】

荒凉的大地上,白雪无垠。

季节转换的暖风还吹不到这里,松树还被盖在雪里,每根针状的叶子都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但是本应洁白如画布的这片大地,却是多了许多斑斓。

唯独雪白画布的一角,有两道倩影美的生动摇曳,一者婉约,一者秀丽。

澹台月揉了下自己右边的太阳穴,眉头皱了起来。

身边的含秀大概看出来自家宫主有些烦躁,轻声道:“不着急,慢慢来呗。”

“呵。”

澹台月冷笑了声,面前无边无际的地表上,那堆坑洞、裂痕、残肢、碎肉,以及风中尚未散尽的血腥气,让她一向柔和的五官迸出冷冽的杀气。“哪个该死的,竟然引发了【大泽】这场百年难遇的动乱?真当我脾气很好?”

自打十二圣宫创建的那一日起,他们便分别驻扎在龙夏东南西北四境的十二处地点,尽心尽力的行使着他们高尚且危险的职责。而卯宫的一个重要任务,便是看守着【大泽】。

【大泽】是一片很狭长的区域,数千里的直径横亘在大陆中央,成为了龙夏王朝和辰冬古国的天然分割线。两方势力在多年的征战停止之后,都默许了这片特殊区域的自由。又或者,是不论哪一方,都没有办法彻底吞下这片广袤而凶险的地区。因为【大泽】中的原住民,是数不胜数的【灵兽】,甚至有活了数千年以及上万年的远古灵兽。这里是那些危险生物的家园,人类中的秘术师偶尔可以在里面捕捉自己的【灵侍】,但要想将这片地区彻底掌控,那就有些异想天开了。

数月前,有大批量的灵兽发生暴动,将龙夏王朝数十年间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在【大泽】中开辟出的那条通道彻底变成了死路。而这场动乱,一直持续了数月,影响范围已经远远超出了北境。

身为卯宫的宫主,澹台月亲自带领着使徒进行调查,一连几个月,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可惜的是,她们调查到的有效信息实在是……少的可怜。

“我听说,【影雀】这种等级比较高的灵兽都跑到南境去了?”

含秀嘴角微微一抽,尴尬道:“不止呢,听说连【千年魅】这个怪物都跑到那边去了呢,据传闻差点毁了半座云水城。”

“漂亮!我们的脸都丢到南境那边了。”

含秀拽着自家宫主的袖子,安抚道:“放心,逮到搞事的那个家伙,我替您出气。”

澹台月深呼吸了一次,才欣慰的拍了拍自己使徒牢牢抓住自己的那双手,表情恢复了一贯的轻松惬意,语气和缓道:“能弄出这种事情来的,岂是你对付得了的?”

“宫主,难道真的是有人故意捣乱?”含秀问出了数月来一直难以抹去的疑惑。在她看来,如果有人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一定得是圣宫宫主级的人物。如果真的是有这种存在刻意闹出事端,那对方居心何在?为何天都紫府那边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呢?

思绪一旦发散开,含秀的脑洞便越来越大,紧跟着问道:“话说回来,最近紫府那边颁布的【法旨】……会不会跟这件事有关?”

澹台月无奈道:“不要胡乱联系。公孙极那件事……我们既然不打算掺和,就不要让自己的思绪蔓延过去。”

“万一呢?”

“不可能的,时间上对不起来。假设是他引发了这里的动乱,天都紫府的【法旨】没必要说的那么含糊。恐怕是因为别的秘密,让紫府那边不想再让公孙极活在世上了吧?而且,公孙极如果想要引发同样的效果,他可以做的更漂亮。如果是他,灵兽们不会闹出这么乱的局面,它们大概会排着队,非常有秩序地穿过【大泽】进入龙夏,而在这一过程中,沿途的所有人都会乖乖的放行。”

似乎是想到了公孙极的某些特殊手段,澹台月叹气道:“那个家伙,其实挺恐怖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让他招惹了杀身之祸。算了,既然打定主意不去掺和,那我们就别发散好奇心了。真对上公孙极,恐怕我会更加头疼。”

含秀满不在乎的笑道:“宫主您何曾比他弱了?真碰上,头疼的是他才对呀!”她抱着宫主的胳膊晃了晃,一脸娇憨。

“我们擅长的领域不一样,不能互相比较的。”澹台月抚摸着抱着自己胳膊撒娇的含秀那张娃娃脸,不得不说,肉乎乎的手感很好,“每一名圣宫宫主,因为【神篆】的特殊性,所擅长应对的局面都不一样。比如说我,就不大擅长调查这件事。只不过因为卯宫在这附近,才正好让这件任务落到了我头上。如果是阎玫那女人,大概就得心应手多了。”

“还得是宫主您,知道的多,观点也客观。不像我,无知无畏。您真了不起。”

“少拍马屁,我哪里知道的多了?十二圣宫,再加上天都紫府,再加上偌大龙夏,秘密多了去了。”

澹台月看着面前乱糟糟的大地,瞳孔深处闪过莫名的光彩。这里的乱象,又会牵扯出什么秘密呢?

……

【鲁郡·戌宫·数月前】

公孙极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他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一位说出了足以撼动整个龙夏的秘密。

如果处在同样的位置,公孙极大概会选择三缄其口,让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安稳地享受一世荣华,总好过一生凶险。

但是面前的这一位,却是丝毫不在意在今日之后,龙夏多年的安稳局势彻底崩溃,亲手掀起了足以毁灭整个龙夏的动荡!

这怎么可能呢?

这难道就是大义?足以超越身份地位的大义?

公孙极的眼中满是疑惑,但是心中却已经相信了身前之人所说的内容,毕竟除了身前之人,还有在他们身边默默等着的【那个东西】。

公孙极指了指,问:“我带上【这家伙】……会不会死?”

“你好歹是一名圣宫宫主,承受力绝对远超一般人。虽然你也只能坚持一段时间,但只要你抓紧时间,就都来得及。”

“为什么选择我?”

“有的圣宫宫主我信不过。在当年那件事里,我能明确看出心不甘情不愿的,你是最明显的一个。还有,你的【神篆】比较特殊。”

“再特殊,等到紫府那边颁布【法旨】,面对圣宫宫主的追剿,我能怎么办?”

“放心,至少我已经想办法支开了一部分力量。”

公孙极愣了一瞬,随即便挑眉道:“【大泽】的事,是你弄出来的?”

阴影里的那人笑了笑,声音空洞悠远:“没办法,很多痕迹都需要掩埋,不然秘密太早泄露,会对大局产生影响。而且,【大泽】里必要的棋子们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散布出去。”

那人张开了双臂,阴影中仿佛展开了遮蔽天地的双翼。

“龙夏这局死棋,如果不多添点活子,我们就彻底盘不活了。”

“即便在这一过程中,会导致生灵涂炭?”公孙极不是很懂身前之人的想法,毕竟最应该看重龙夏安稳的,就是这一位才对。

“牺牲少部分人,拯救绝大部分人,怎么算都是合算的。”

“霸气。”

“抓紧时间行动吧,不要再让世间多出‘裴羽’这种可怜人。与其沦为阴谋的牺牲品,不如自己成为阴谋算计的操盘者。”

声音渐渐远去,带走了充满秘密的阴暗气息。

公孙极叹了口气,然后向着身侧的【那个东西】招了下手。

一瞬间,房间里膨胀开阴冷的气息,如同千百条黏腻的爬虫布满了他的身躯,某种难以言说的力量顺着他的七窍以及周身毛孔往其内里钻去。就在公孙极呻吟着感受到剧烈的痛楚即将撑爆他的身体时,灵台处传出一声吼叫,帮他承担了大部分的负担。

公孙极单膝跪倒在地,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喘着粗气道:“幸亏有你,不然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然后他瞪着房间的那扇门,一抬手,空气中瞬间蔓延出尖锐细密的冰刺,形同一条激射出去的冰蛇,一瞬打穿了数寸厚的房门!

冰刺的尖端抵在了门外偷听之人的喉咙上,再差丝毫就可以将其刺穿。

房门轰然破碎,显然门外等了半天的公孙舒心情也不是很好。

公孙舒其实并没有听到太多东西,因为当时屋内的两人,实力都远在他之上。想要屏蔽他的感知,对于屋内的两人来说实在是太容易了。但他听到了刚刚哥哥痛苦的呻吟,也察觉到了这次的事会给哥哥带来极大的凶险。他不希望自己哥哥冒险。

“哥哥,为什么要趟这浑水!?”汹涌的灵爆发,将面前延伸过来的冰刺震成了晶莹的粉尘。

看着大步迈过来的弟弟,面对那张稚气未脱偏偏又怒气冲冲的脸,公孙极无奈道:“先扶我起来。”

“哦。”

等兄弟俩全都坐在椅子上后,公孙极接过弟弟送过来的热茶,慢慢啜饮一口,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你知道裴羽已经多久没回过酉宫了吗?”

“我关心这个干什么?”公孙舒狠狠瞪着似乎想要转移话题的哥哥。

“整整七年。”公孙极非常笃定道,“从七年前那件事之后,从他被指定为酉宫宫主的那一日起,他从来就没有踏足过酉宫的地界。他一直在外面流浪,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反抗。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法旨】永不出错,【法旨】不可违背。他找寻了这么久,抗争了这么久,还不是什么用都不管?从他身上,我们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即便贵为使徒甚至是圣宫宫主,都只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命运,从来不站在我们这一边。本来,我们是有机会的,但是因为判断失误,我们自己将那股可以抗衡命运的力量给排除掉了。眼下又有一个机会摆在我的面前,让我找回那股足以掀翻命运的力量,那我就不能再错过。”

公孙舒皱着好看的眉,问:“即便面临杀身之祸?”

公孙极嗤笑道:“与其活的像是任人摆布的玩偶,不如抗争一次。再说了,那家伙都敢拿着整个龙夏王朝布局,我怎么就不敢拿着自身性命做赌注?”

“那我呢?”公孙舒盯着自己的哥哥,“身为你的使徒,我的身家性命,可是也被你豁出去了。”

公孙极有些歉意,但不是很多,他拍着弟弟的肩膀道:“毕竟我的演技不太好,当年的心不甘情不愿就被今日来的那一位看出来了,估计早就有人暗中提防着我了。与其日日提防着被清算,不如我自己跳出来算了!只是要辛苦你陪我胡闹一场了,毕竟不管是从宫主及使徒的角度出发,还是从血缘关系上讲,我出了事,你的日子肯定也好过不了。”

公孙舒伸手扶额:“我真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