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说有鬼的李明珠此时正蜷缩在一张破烂的硬板床上,身下随意地铺着一张席子,这还是她从柴房的废物堆里翻找出来的。

破了几个大洞还散发着一股不可言状的气味,但至少能用。不然这硬板床上全是毛刺,隔着衣物都觉得划拉得难受。

李明珠翻了个身,正对着窗外,外头正飘雪,细细密密的雪花打在纸糊的窗户上,从破洞里灌进来一阵风,冷得她一个哆嗦,赶紧裹紧身上的被褥。

那被褥薄薄一层,跟块布似的,比从前她还是李美人时穿的冬衣还薄。

屋里也没有烧炭,人都快被冻僵了,哪里睡得着?

李明珠有些烦躁地坐起身,瞪着黑咕隆咚的屋子,心里冒火。

一盏小小的烛灯只能照亮屋内一角,其余隐在黑暗中的部分结满蛛网,盖满尘土。

每次入夜时,还总能听到那几个老鼠洞里传来叽叽叽吱吱吱的声音,她怕老鼠。

不可能不怕,这还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老鼠,灰扑扑的一大只,皮毛倒是油光水滑,想来吃得不错。

不像自己,三餐都是发馊的残羹冷炙,有的菜放久了返油,直恶心得她反胃呕吐,却又不得不硬吞下去,不吃饱就没有力气干活。

慎刑司里的嬷嬷本就是折磨人的一把好手,得了景妃的交代后,更是尽心竭力花样百出地折腾她。

寒冬腊月里让她的手泡在冰水里浣洗衣物,才来了几日,就生了一手的冻疮。

若是活干得好,也不过是挨两句羞辱,活干得慢了,鞭子就抽下来了。

衣物本就薄,往一个地方多抽几下,立刻就破了道大口子,冷风嗖嗖往里灌,回屋的时候,已经发上烧了。

就是发烧生病也不可能请人来医治,熬得过去就算了,熬不过去就是命,草席一卷丢进乱葬岗,人家还嫌晦气。

身边一同在慎刑司服役干粗活的,大多是犯了错或者地位低下的宫女太监。按理说,自己身为天子嫔妃,就算犯了错也应该送去宗人府处置,可景妃却把自己扔到了慎刑司这样肮脏的地方。

李明珠刚来的时候还端着架子,景妃并未去了她的位分,所以她依旧是皇上的李美人,抱着这样的心态,干起活来自然散漫不上心,还把周围的人得罪个遍。

后来,她渐渐认清自己的身份,身上的傲气也被磨没了,那些个宫女太监便拿着李美人的名号取笑羞辱。阴阳怪气就算了,甚至还上手推搡。多的是宫女趁她不注意,咬牙切齿地拧上一把,回屋子一看才发现青了一大块。

李明珠长吁短叹地躺回床板上,举起双臂,衣袖滑落,露出小臂上斑驳的鞭痕,还有几道深深切切的刀疤。

原以为景妃会直接处死她或者将她打入冷宫,没想到那个黑心的女人却把她丢到慎刑司这样的人间炼狱折腾。

她不止一次地想了结自己的生命,可刀子划在手腕上却又犹犹豫豫,她怕死,但也怕这样的生活。

刀子掉落在地上,打了个旋停下,激起一小阵飞扬的尘埃,就像她的命如草芥,被人碾入尘泥中。

罢了,不想了,明日寅时还得早起干活,若是起晚了,少不得一顿打。

反正已经让人去给太后通风报信了,想来不日便会有消息,只要太后回来了,自己就能从这吃人的地方出去。

想着想着,竟也成功睡过去。这天晚上,李明珠难得地做了一场美梦。

梦里她还是尊贵的李美人,因着和景妃、妍妃交好,吃穿用度虽说不是顶好的,但也样样不差。

在这样冷的冬夜,屋子里的瑞炭烧得通红,手里还抱着珐琅八卦纹圆手炉,抬手一打量,十指如削葱根般,手心细腻嫩滑。

宫女捧了一碟奶香腰果桃酥进来,神色欢欣,“小主,这是皇上赐的糕点,还热乎着,快尝尝。”

边说着边把那碟子摆上桌,却不知怎地手一歪,满盘的桃酥砸在了李明珠的身上,她柳眉一拧,刚想发火,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场景一换,她正蹲在木桶边浣洗衣物,这时太后身边的云姑姑来了,慎刑司的嬷嬷立刻换了副嘴脸,腆着脸笑眯眯地迎上去,却被云姑姑的人抓起来一阵打。

然后云姑姑把自己带走了,走在久违的宫道上,李明珠从来没觉得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快活。

可是走着走着她突然发现,身边的人不是云姑姑,而是景妃身边的宫女,她冲自己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我们娘娘已经知道你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了,还不快去皇上面前认罪!”

女人从床上腾地坐起来,大口喘着粗气,这样冷的天竟然还惊出了一身汗,薄薄的衣裳紧紧腻在后背上,李明珠不适地扭动一下,原来是梦。

*

“当真?”白如馥眼睛瞪得溜圆,“李明珠这是在自找死路啊。”

入画摇头,她刚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不可置信,还让人再去细细查探,可再次调查得来的也是一样的结果,“想来是李美人受不住慎刑司苦役,狗急跳墙了吧。”

吟诗在一旁目瞪口呆,和白如馥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狗急跳墙也不是这么个跳法啊.......”

殿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片刻后,入画率先开口,“既然确定是李美人给太后通风报信,我们要不要......”

白如馥伸手指了指窗边的那盆梅花,吟诗立刻麻利地搬来放到女人面前的桌上。

她白皙的手指穿过冷硬的剪子,一用力,剪落了旁逸斜出的花枝,“你们说李明珠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离谱的事也要给太后传消息?”

吟诗难得灵光一回,猜测道,“因为承受不住慎刑司的搓磨?”

显而易见。

“没必要去管她,她自毁也想逃离慎刑司,可见慎刑司的生活对于她来说便如同地狱般难捱,她越想走,本宫就越让她留下来。也许她现在还幻想着太后回宫后能救她出苦海吧。呵......”女人冷笑一声,又是一声清脆的剪子响,开败的花朵落在脚边。

“去跟慎刑司的嬷嬷说一声,她们调教不力啊,若再这般,慎刑司该换一批掌事的了。还有......”女人慢悠悠地将剪子放在桌上,“私下去调查李明珠做的那件事,务必要证据确凿,最好把那人收买了,本宫日后用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