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第二天转醒时,身旁的位置早已凉了。

白如馥躺在床上,脑海中又浮现起昨晚的场景。

她确定自己没有看走眼,皇后当时的表情一定是松快的,甚至有一丝喜悦,为什么一向得体大度的皇后娘娘在看到大皇子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白如馥一时理不出个头绪,只能将这个疑问偷偷藏在心底。

正想着,小顺子走了进来,伏了伏身,“小主,皇上让内务府的人给大皇子拟名字,想来午后便会有旨意了。”

白如馥点点头,也不甚放在心上。

果然,午后,御书房便出了一道圣旨,大皇子赐名裴尚,就养在李更衣的膝下,不容疏失怠慢,否则株连九族。

这道旨意一下来,后宫中想要趁机把这母子俩踩上一踩的人只能悻悻地收了心思。

再看怡月殿里头,从那日产子后,李明月是整日以泪洗面,她对这个孩子给予了太多的期望,若是能顺利产下皇长子,哪怕不是嫡子,皇上也一定会看重。

可现在,她是生下了皇长子,但却是个畸形儿,平白惹了皇上的厌弃,今后若想再得宠,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想到这,李明月厌恶地看了一眼身边那个满面青斑跟瘦猴一样的孩子,再看了眼那可怕的六根指头,便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也只觉面目可憎。

奶娘看到李更衣眼里的厌恶,心沉了一下,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赶紧将大皇子带去了偏殿喂奶,唉,连亲娘都如此,这大皇子今后的路恐怕不好走啊。

*

“主子.....李更衣生了个男孩,是个畸形儿且面有青斑......”紫荆给武雅繁擦拭着面部,轻声道。

自那日后,武雅繁几乎陷入昏迷和疯癫的旋涡中,像现在这样清醒的时刻甚少。

“呵呵.....”武雅繁的喉头滚动,发出几声低哑的冷笑,“李明月落得今日这个下场是她活该,那个孩子倒是可怜,怪只能怪他命不好,投在了李明月的肚子里。”

“主子,您.......”紫荆心疼地看着面前女人逐渐枯萎衰败的面容,话到嘴边还是不忍说出口。

“紫荆,梳妆台下面屉子里那些金银和书信你替我寄给爹娘,也算全了我最后的孝心。”武雅繁趁着还算清醒事无巨细地叮嘱着。

紫荆低头应道,“是.....”眼眶却红了,“奴婢记得的.....主子您好好养着,许是可以康复的......”

"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怕是撑不了多久了,趁我还清醒,我们主仆说说话吧......."

“是.....”紫荆坐在了主子身边。

“紫荆啊,在这宫里,我的家世是最不入流的,父亲只不过是个没品阶的翰林院孔目,努力了大半辈子,连个九品芝麻官也没有捞上。”

“母亲只有我和长姐两个孩子,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下我后母亲身子受损,再也无法生育,她对我总是淡淡的。父亲说武家不能没有男丁,于是便将貌美的柳姨娘迎进了门,次年,便生下庶子。”

“父亲疼爱庶弟到差点将柳姨娘抬作平妻,自此,母亲便越发厌恶我,她恨我为何不是个男孩,恨因为生我伤了身子。”

紫荆轻轻拭去武雅繁眼角的泪水,“主子,您别伤心......”

武雅繁握住紫荆的手,继续说道,“我自幼受尽冷落,母亲常冷言,‘你这辈子不过是嫁与匹夫草草一生罢了,哪能比得上你长姐。’于是我便在心中暗暗立誓,此生定要出人头地,以驳母亲之言。”

“为了证明自己不比长姐差,从来温书习礼都是刻苦而勤奋,可父亲和母亲还是不曾看我一眼。皇上下旨大选,因着后宫虽富贵荣华,可却是一条不归路,轻易便会丢了性命,于是长姐便哭闹着不肯入宫,父母宠爱她,自是不忍心,最后便把我送入了宫中......”

“终于,我成了武宝林,还有了皇嗣,家中寄来母亲的书信,说武家一向以我为荣,我耗尽自己的生命走到这个位置,母亲的目光终于舍得为我停留了。”

紫荆看着主子平静地说着这些锥心的话,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傻丫头,你哭什么?是我没用,不能像别的娘娘那样受宠风光,连累你跟我一起受苦受气.......”

“主子,您说什么呢?!紫荆的命是您给的,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您不要赶奴婢走......”

武雅繁虚弱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伸手指了指窗外,“只可惜不能把这片竹林带走......来世就不入宫了,嫁与匹夫也可,就在屋后种一片竹林,至少自由自在的.....”

“紫荆啊......我只恨...我这一生.....从来不知到底是为谁而活........”

没过多久,倚竹轩传出消息,武宝林没了,走的时候很平静,没有前几日的癫狂吵闹,就这么靠在床头,和紫荆说着话,说着说着就这么离开了。

裴时裕得知后沉默了一会便着人拟旨,追封武宝林为武嫔,以嫔位之礼下葬。也是造化弄人,故事的开头是武更衣与李嫔,待她离开,却成了武嫔和李更衣,当真是让人嗟叹。

紫荆在武嫔下葬后依诺将所有的金银和书信都交给了武家,然后回到倚竹轩,在天刚亮的时候,一头撞死在了正殿门口,主仆多年,她仍是不放心主子一人上路,完成嘱托后便义无反顾地以命相随。

消息传到昭阳宫,饶是白如馥都颇觉伤感。

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只是感叹这些可怜女子的命运,感叹她们本有着如此璀璨明媚的笑颜,却只能在这后宫里沉浮,最后被漩涡裹挟进深不可测的海底,成为一堆无人记得的枯骨。

逝去的武嫔很快被大家抛在脑后。

*

宫里马上就要举办九霄宫宴,规模盛大,嫔妃们会表演拿手的才艺为宴会助兴。

若是皇上心情好,赏赐晋位是常有的,所以嫔妃们都鼓足了干劲准备这次宫宴。

琴棋书画白如馥都擅长,但她是个不爱出风头的人,正盘算着宫宴上怎么偷懒,裴时裕倒是找上门了。

这日,皇上忙完政务想着去后宫里头走走,就见一美人在湖边迎风起舞。

苏如海赶紧点头哈腰,“马上就到宫宴了,各宫娘娘们都十分卖力地准备着呢。”

“哦?是吗?那景贵人呢?她可有准备什么才艺?”

苏如海也不知皇上怎么突然提起景贵人,只讪笑,“许是贵人还在准备呢,过两天就能瞧见了。”

“正好,朕去瞧瞧景贵人最近在忙些什么?”

苏如海连声应诺,只得叫仪仗起行,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昭阳宫走去。

一路上,苏如海走得战战兢兢,心里暗自祈祷这景贵人最好正巧在弹弹琴跳跳舞,就算是唱唱小曲给皇上看个态度也行,不然皇上不满意,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

刚走进昭阳宫,众人便听见从宫中传出了一阵丝竹管弦之声,悦耳动听,苏如海偷偷睨了眼皇上的表情,只见他眉目舒展,嘴角也微微勾起,看起来甚是愉悦。

于是他赶紧说道,“皇上您瞧,这景贵人果真是在精心准备呢,听听这乐声,真是仙乐啊。”

知道苏如海是在讨好,但裴时裕现在心情好,也不计较,点了点头,笑着踏入殿中。

然后苏如海就看到了在宽敞的昭阳宫中,景贵人正慵懒地倚靠在紫檀木折枝梅花贵妃榻上,嘴里吃着新鲜的瓜果,神色专注地看着眼前翩翩起舞的宫廷舞姬,兴致勃勃时还会为她们叫好。

这是白如馥新发现的一项后宫消遣项目,各宫娘娘可以召宫廷舞姬和乐师到宫里头演奏,这些舞姬们个个是身姿曼妙、姿色动人,能欣赏美人跳舞,白如馥每天过得是开开心心,饭都能多吃两碗。

就当她看着面前的舞姬柔软的腰身如灵蛇般扭动而嘴角的笑容不断放大时,眼睛余光就这样瞟到了那个站在屏风一侧的人影,以及他身边哆哆嗦嗦,朝自己挤眉弄眼的苏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