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波湖波纹荡漾,湖中舟子飘荡,湖岸来往行人匆匆。
羊城的天一如既往覆盖着厚厚的云。
沈安看着窗外的景色,耳畔则是无脸儿的叙述。
“苏家家主虽然不愿意承认那孩子是他的,但看着女子紧闭的双眼,终究是点头了,让下人给她安排一个房间。”
“两个孩子都很聪明,也很讨父亲喜欢。”
“但那个婢女所生的孩子,表面上被人吹捧,背地里则有很多嘲笑声。”
“婢女的伤总归是养好了,但日子也并不好过,总是不断有人来使绊子,偌大的府邸没有人敢和婢女说话。”
“或许有过,但最后都消失不见了。”
“婢女的手越来越细,最后就像是一具干尸。”
“她把她所有的爱都给了孩子,唯一一次去求那个男人,也是为了测试孩子的灵根。”
“孩子灵根出人意料的好,是天品资质,这时候家族才开始将目光看向那个孩子。”
“每天都有学不完的东西,幸运的是两个孩子都学的很快,只是其中一个身边无数人围着走,另一个收获的只有避之不及。”
“孩子有问过她的母亲,母亲只说了一句,因为你是凡人的孩子。”
“没过多久,女子终究是被陈年旧伤带走了,孩子哭的死去活来,发了一场高烧,自那以后所有的聪慧天资都消失了。”
“其实,那些天资被孩子藏了起来。他不想自己姓苏,于是就叫自己无脸儿。”
沈安目光回转,苏昀本人的脸再度出现,他语气很是平淡,平淡的就像是只是在说一个故事一般。
“沈兄,我讨厌仙人。”苏昀笑着,“你知道羊城的天为什么总是被云包裹住吗?”
沈安不解,摇摇头。
苏昀的手指着那片云,“那边叫上城,这边叫下城。上城是仙人住的地方,下城则是人住的地方。”
“苏家先祖,从凡间出生,修了仙,就想和凡人断绝任何关系,于是就用大法力凝聚了这片散不去的云,苏家也成了羊城最大的家族。”
声音一顿,“所以啊,农民最讨厌的就是地主,讨厌的只是他不是地主,等他成为了地主第一个要杀掉的就是过去作为农民的自己。”
“你的问题,我回答了。”
沈安一笑,那日在无梦酒馆的问题,得到了面前人的答案。
“沈兄,这个答案怎么样。”
“正确,但是我不喜欢。”
苏昀也是粲然一笑,“真巧,我也不喜欢。”
“所以我们是朋友吗?”
沈安目光看向窗外,“只有朋友才能喝我的酒。”
……
沈安离开了春田阁,一个人走出那身色犬马的门,身影被越拉越长。他询问了关于治疗灵魂的药,苏昀也无能为力,但是告诉他了治疗那个小乞丐的地方。
沈安来到了药铺,铺子里的老大夫依旧眯着眼睛,他的身旁多了一个抓药的小姑娘。小姑娘的眼睛很亮,像是藏着的黑曜石。
老大夫睁开眼睛,见到来人,慌忙起身。沈安摆了摆手,目光盯着那个小女孩,“你的病还没好,愿不愿意和我走。”
女孩看看大夫,又看看沈安,没说话只是低着头。
老大夫摸了摸女孩的头,“你的病我治不了,跟着仙人,你才能活着。”
女孩也听懂了,向大夫磕了三个头。
两人离开药铺,女孩久久回望,她要记着这里。
沈安试图牵着那双细小的手,被不着痕迹地躲开,她还在害怕。
在黑暗中长大的孩子,哪怕是微小的幸福都会让她感到刺痛,她不明白幸福是什么,一点点的温暖都会让黑暗中的胆小鬼害怕。
沈安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个人就一个在前走,一个在后跟着,亦步亦趋。
城门口,崔渺渺陪唐无忧等着,一个打坐,一个目光眺望。
沈安与她相见,和当时被追杀不同,此刻的女子身上多了一种破碎的酸涩之感,虽然看着风一吹就要走,但眼神中却有一种类似于执念的坚持。
唐无忧笑着,但眼底是抹不去的阴霾,“沈大哥,我之前有想过送你一把好刀,但是我想你应该是不需要了,那就带走这个簪子吧,我前几天自己刻的,一直没找到机会送你。”
簪子是通体白色、质地透明,最里面混杂着黑,像是水中炸开的墨花。
沈安接过簪子,沉默良久,“唐姑娘,祝你仙途顺遂。”转身离开,没有半点停留。
唐无忧笑着,只是笑着看眼前人离开。
人影越来越小,在一个拐角处,被风吹起的杨柳枝挡住了视线,等风静下来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崔渺渺睁开了眼睛,“师妹,喜欢为什么不说出来。”
唐无忧回过神来,“师姐,我有很多事情没有了结,还不能喜欢。”
“行了,这应该就是你在这里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吧,和我回宗门拜师吧。”
“嗯。”
一道淡蓝色的剑光远去,唐无忧站在上面,看着繁华的羊城,残破的唐府,忙碌的父亲,别过头去,一滴泪水落下。
唐立抹着脸上的一点水,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默不作声。
羊城一角,穷书生陆九流看着手中的朝廷诏书和眼前的吴钩密探,“陛下找我一个乡野村夫做什么,我可什么都不会。居然还出动了大名鼎鼎的吴钩来找我,实在是太给我赏脸了。”
李天齐黑着脸,要不是陛下亲笔书,自己一个吴钩统领怎么会亲自来找眼前人,但也不敢说重话,毕竟就算眼前这个书生没什么名气,但耐不住他老师和厉害啊。
平潭书院院长陈留望,陈留望师弟就是大虞王朝元辅陈舒,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先生,这是陛下和元辅大人的决定,他们希望你出山去治理无恙河水患。”
陆九流跳脚,“就知道使唤我!他这个师叔当的好啊,不光是把先人学术给骂了个遍,还要使唤我一个不懂事的学生!他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治理水患,要我一个穷书生去!不去不去!”
李天齐头疼,但也没办法,“元辅大人叫我给您带一句话。”
“什么话。”
李天齐丢出一个锦囊来,“在里面。”
陆九流骂骂咧咧地打开锦囊,忽的闭上嘴,叹了口气,“无恙河是吧,把官印给我。”
锦囊上用清秀的小楷写着,“民可近,不可下,民为邦本,本固邦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