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绝抽剑闭眼,一种明悟之感油然而生,自进入大殿开始便一直战斗,此番事了,他终于有机会梳理下感悟。
但剑傀并不想就此结束,他癫狂尖叫,捂着心口站起,各种头套被他扬了一地,他写写画画,口中不断低语着,“我没有输……我没有输……我去叫剑十一道友,还有剑十二道友!”
接着换用另外的语气自言自语道,“剑九道友,为何非要执着于胜负呢?我们确实技不如人……”
“剑九道友,我看还是算了吧……”
“剑九道友……”
“我不是剑九……我不是剑九……我是剑十!不对,不对!我是剑十一!你们都住口!我不想再败了!我不想再经历用尽手段也无法取胜的绝望了!”
剑傀咔咔作响,又换上了一个新头套,不要命地朝韶绝奔去。
此时的他只知乱砍一通,剑式毫无章法,更像是稚子撒泼,不断发泄着情绪。
韶绝身处妙境,不知身外之事,只是下意识的用剑气稍作抵挡,剑傀便再难近身。
剑傀不停地撞上韶绝的剑气,不断被挡开,又不要命地继续向前。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头套,从剑十一到剑十二,剑十三,剑十四……直到剑十九。他再无头套可用了……
他颓然坐在地上,好像重温了一遍某个噩梦。
“剑九道友,那场劫难已经结束了。当年我们都没有活下来,何必让执念来纠缠这具破铜烂铁呢。”
“是啊,剑九道友,我们的残念是为了留下火种,眼前的这个小子就不错……”
“好在幸不辱命,成功帮他入道,虽然剑九道友你动机不纯,但结果终究不错,算是结了个善缘。”
……
剑傀脑海中一个又一个的声音响起。
“对哦……我已经死了……我不该如此的……我为何要对一个后辈这般……可我就是有股莫名的怨恨……”
剑九逐渐安定,但暗地里却做出了某个大胆的决定。
“诸位,我还有一式!”
“等等!剑九!你这混小子要干什么!?”
“剑九住手!”
……
剑傀的剑上,几道黑芒以一种极为诡异的路径交织缠绕,一股狠厉肃杀之意布满剑身,剑傀脑海中的一切劝阻声皆尽湮灭在这股凛意之中。
看着布满黑色纹路的长剑,岳崇被深深吸引,接着大感不妙,“这种剑气有些不对,这老古董剑傀还有这种手段?”
韶绝被一股莫名的感应从悟想中拉回了现实,迷惘地扫过正在蓄势的剑傀,眼中精芒一闪,目光紧紧锁定在黑色剑气的游动线路上,再也离不开了。
岳崇一个瞬身站在了韶绝身前,想亲身一会,替韶绝接下此招。韶绝看得正入神,视线突然被一颗亮球晃得一阵模糊,赶忙将这个老光头“请”到了一边。
本是一片好意,可谁知韶绝好像丝毫没领情,某老光头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混小子等会被扎透气可别埋怨老夫没搭救!”气话放完,仍暗自蓄力,准备在危机关头出手搭救。
剑傀手中长剑此刻已完全染黑,剑身与空气的接触面摇晃出一阵阵虚幻,仿若空气湮灭在了其中。
“此式……咏寂!”
剑九的语气头一次褪去了癫狂,此式之沉重,容不得他有半点不逊之态。
他化作一道黑线,朝韶绝疾刺而去。
黑影疾驰,长剑所过,竟无半点破空之声传出,好像一切能传播的声音的介质都被这幽幽黑光化为了无形。
这诡异的黑芒犹如泥潭,韶绝只感自已的目光深深陷入其中,一切想法,一切感受都被在这抹黑色慢慢吞噬。
可就是这种状态的韶绝,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剑,冰寒的气机一道道浮现,正是韶绝在悟想中根据《寒冰剑诀》提炼而出的寒冰剑气!
深邃幽寒的气机在临寂剑上快速游荡,一个个奇怪的纹路被剑气构织出来,正和剑傀的黑色剑气所形成的黑纹如出一辙!但是速度更快!
岳崇看得双眼发直,顿感命运不公,“这小子只看了一眼便能复现?!”
“此式……也是咏寂。”韶绝毫无感情地开口道。
双方虽是同一式,但剑傀的黑色剑气却更加高明,若两剑相遇,必是韶绝的临寂剑折断当场。
但当剑九亲眼目睹完韶绝的复刻现场,却是惶恐之极,再无争胜之心,心一乱,黑色的剑气竟脱离掌控,倒刃相向,突然反噬,剑傀的剑瞬息折断。
剑傀痛苦地捂着头在地上打滚,口中凄厉着低吟着什么,“我学去了此式,可为何还是无法直面它。你是谁?你是谁!你怎么会……怎么会……那个厉鬼回来了?别……别出声,更别拔剑!会死的,会被切成一段一段的,嘿嘿……”
韶绝没听清剑傀在呢喃什么,对剑九的神经质,他已经习以为常。
见剑傀此态,他也无心出剑,想着如何收式,谁知根本不用费心,剑上缠绕着的剑气并不稳定,不停震颤,一阵激荡过后,所构织的纹路就尽数散去,剑气也逆转回灵机,回归天地。
可另一边,剑傀的长剑虽断,那黑色的剑气却仍有一部分交织在断剑上,若是剑傀尽力维持,想必可做到一点不失。
韶绝顿时对那黑色的剑气起了兴趣,想凑近点观察,谁知岳崇抢先一步,直接用剑气将其彻底磨灭。
“小子,这东西可不是剑气,而是能湮灭一切的不可名状之物,你若是肉体碰触到,那一块血肉就会直接变为虚无!”
韶绝这才发现那口断剑的剑身上已全是孔洞,至于断剑的另一半则仿佛蒸发了一般,除了一团黑色再无任何痕迹!韶绝顿时冷汗直冒,向岳崇连连道谢。
岳崇作沉思状,“这种东西无物不化,剑傀是如何收在体内的?而且竟还能用在剑上!幸好最后关头认了出来,不然放任其泄露,只怕我这皓星石打造的地板砖不保。”
“说到这地板砖……”岳崇看向周围,四周狼藉一片,铜鲤剑还死死扎在地上,一道道裂纹以剑为中心向四周绽开,他不由大感心疼。
经过造化之精的滋养,韶绝身上的剑伤已无大碍,见剑傀不再挣扎,准备将剑傀扶起,表达谢意。虽说剑九精神病态,下手狠辣,但不得不承认,正是这些因素才让韶绝一举突破凡修桎梏,成为真正的修道中人。
剑傀竟自已起立,态度一改癫狂,轻拍服上细尘,语气平和地说道:“道友得罪了,剑九一直情绪不稳,适才多有得罪,还望道友海涵。”
“还忘了给道友道声恭喜,此番入道虽困难重重,但终究天遂人愿。所谓苦尽甘来,如此艰辛才铸就的剑道之基,想必极为不凡!道友日后问剑之途必能一日千里,前程之无限,令我这顽石之躯羡艳非常。”剑傀继续说道。
韶绝一听此言,顿感受用,语如春风,令人大觉舒坦,知道好像换人了,于是试探问道:“剑一道友?”
“正是正是,剑九道友自知多有得罪,羞于相见,便由我代我们九个出来恭贺了。”
韶绝一听,有些羞愧道,“我才冒犯,我一句谢言未出口,反倒是让道友先吐贺词。”
岳崇听不得这般客套,起了一身疙瘩,腹诽道,“这小子对一个铁疙瘩这么有礼貌,对我这热心肠的老前辈咋就毫无表示呢,这场造化谁送的,心里有点数哈。”
剑傀一个踉跄没站稳,朝着韶绝迎面倒去,韶绝知道此地虽生机勃发,却无法修复自已给剑傀留下的伤势,心有愧疚,连忙上去扶。
这一倒,杀机凸显!毫无防备的韶绝,眼中映出了一道白光。剑傀倒向韶绝的同时,顺势又抽出一把剑,不想让岳崇发觉,于是用身体做遮掩,快速朝韶绝心窝剜去。
韶绝无暇做出反应,索性认命,放弃抵抗,缓缓闭上了双眼,“师父保佑,给我留一口气就行,希望这造化之精真如吹的那样神吧……”
可疼痛感并未传来,剑尖停在了韶绝胸口前一寸处,再难进分毫,仿佛有股无形之幕将剑傀的剑抵住。
韶绝激动大喊:“好精妙的分光!”
岳崇的声音缓缓响起,“剑傀,你敢在绝巅面前出手?”
剑傀自知再无机会,有些解脱又有些索然地说道:“总得试一试不是?”
“千年未见,今天的你很是怪异无常,念在你于我也有引路之恩,剑傀,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剑傀挥手道:“不必了,希望是我错了。”说罢看向韶绝,满怀歉意道:“韶道友,我不渴求你的原谅,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明白我今日之举。你我相遇时,我对你说过,过程中领略感悟的远比结果更重要,希望你不忘今日之景,时时回味今时所学。”
岳崇见剑傀说完,缓缓抬手,将剑傀体内的灵机结晶摄出,能晶一离体,剑傀瞬间瘫软在地,岳崇喃喃道:“终究是不知多少年的古物了,出点毛病也正常,得找个手巧的修理一番了。”
韶绝看着四肢松软摊开的剑傀,心中莫名感伤,哪怕最后剑傀要害他性命,他也并无多少怪罪之意,只当是剑傀年久失修,有些毛病在所难免。
引路之情是难以报答的,韶绝跟剑傀相识虽短,但却从他那学了很多,甚至比从楼剑仙那学的都多……
还是有一点让韶绝十分在意,如同心中之疾,折磨了韶绝好久好久,“最后对我出那一剑的……究竟是剑九呢?还是剑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