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朱弦断
长宁倏然站起来，推开小太监们就往外跑。
“殿下！十四殿下！您这是去哪里啊？”常公公跟了两步，又担心殿内万一陛下醒了无人照应，回头斥道：“你们都是木头做的？快追上啊！殿下万一有个好歹，你们就是每人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小福子机灵地提了灯笼，赶紧一招手，带了三个小太监忙忙追出殿去，“殿下慢些跑，当心脚下，奴才给您照亮来了！”
天上的月亮正圆一盘，高高地被挑在宫城飞檐尖上，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轻易刺破，流淌一地黏腻的悲凉。
长宁拼尽全力往永寿宫跑去，正月的寒风呼啸着灌进长宁的石榴红绫披风，托举起袍角，仿佛浴火翩飞的蝶翅，却无论如何也扇不化这宫中甬道上白森森的残雪。
“琴瑟！琵琶！”长宁直冲进还在燃烧着的寝殿，四处呼喊、寻找，“刘姑姑？珍珠、珊瑚？”然而却听不到丝毫回应。
火场中的浓烟呛得长宁连连咳嗽，眼泪流了满面。不时有烧焦朽的梁木坍塌砸下，长宁一边躲避着，一边越往深处去，“琴瑟！琵琶！我是长宁！快回答我！求你们！”
宫内救火的小太监们吓傻了眼，忙一边更频繁、大量地往火场中泼水，一边喊：“殿下！殿下快出来啊！里面太危险了！”
“什么情况？”小福子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抓住一个小太监的肩问。
“殿下……十四殿下她……冲进火场里去了……”那小太监擦着额头上细密晶亮的汗珠，仰着一张被火熏烤得红彤彤的脸惊恐回道。
小福子一把掷下宫灯，瞪大眼睛，“你们不会拦着？”
但是显然他也意识道，现在根本就不是责怪、推脱的时候，先把公主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头等大事。若是公主有个闪失，所有人恐怕都难免责罚，为之陪葬也是有可能的。说着，小福子抢过一桶水从头顶浇下来，把全身的衣服打湿，也冲进火场。
眼看一根燃着火的巨大梁木就要砸在长宁肩上，火光中突然闪出一道细瘦的身影，大力将长宁推开。
“公主……奴婢……在这里……”有微弱的气音隔着火幕传来，敲在长宁被烈火烤得胀痛的耳膜上，像一圈圈涟漪，扩大，然后破碎，消失。
长宁爬起来，努力地辨别着声音的来源，绕过一爿坍圮的焦木，终于发现了跪坐在榻旁的琴瑟。
“琴瑟！”长宁惊喜地喊出来，嗓子却哑得不像样子，发出破碎的音节。长宁伸手就要拉着琴瑟往外走，却觉得自已用大力仍拉不起来，是以低头细看，却发现琴瑟仍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地上，丝毫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长宁拧起了细长的弦月眉，未及发问，就听见琴瑟先开口了，“请公主莫要太过忧虑，今夜在这寝殿中守夜的只有奴婢一人，琵琶似乎是早些时候借着领香烛的由头，出宫去寻您了，七宝和刘姑姑、珍珠、珊瑚他们都在殿后排房里，想来应该火势不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长宁愈加用力地想搀扶起琴瑟，“有什么话，出去再说也不迟。”
琴瑟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公主，奴婢……恐怕是日后不能再继续服侍您了。”说着，从怀中掏出那一包药渣，递给长宁，“这是刘姑姑亲手交给奴婢的，要奴婢一定小心保管……”
“琴瑟……你的腿……”长宁失声打断，惊恐地发现，琴瑟自膝盖以下全部被那带火的粗重梁木击中，沉沉压着，地上乌黑一片。想来那一双腿骨怕是已然碎裂了，皮肉也皆烧焦殆尽。“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琴瑟，不要怕！我让太医来给你好好诊治，日后一定会恢复的……”长宁越说越没有底气，心虚一般，声音渐次低落下去。
琴瑟笑了笑，第一次用这么放松的语气和状态对着长宁说话，“公主，奴婢临了了，心中有些话攒了很久，还是想告诉您的。倘若这次不说，恐怕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长宁潸然泪下，却被烈火炙烤、蒸腾得倏尔不见。
“奴婢和琵琶原本都是同年到您身边服侍、伺候的，您是奴婢的第一个主子，也是唯一的主子。奴婢对您不敢不十二万分的尽心尽力，力争时时事事都想在前面、做在前面。”
有极轻的一声叹息，被火花“哔叭”的炸裂声掩盖。“可是啊，奴婢愚钝，不如琵琶机灵、擅长应变，就连容貌颜色，也都是琵琶比奴婢更好些。很多事情，您只和琵琶商量，就连后来的刘姑姑也颇为知情。或许那些计划，奴婢偶有一两次可以侥幸猜到一二，但是您从未主动和奴婢提起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琴瑟！你听我解释！”长宁摇头摇得又急又快，披散的长发随着动作，左右拍打在脸上，犹如掌掴一般。
琴瑟伸手捂住了长宁的嘴，也跟着摇了摇头，“公主不必解释，奴婢都明白的，奴婢从未怨恨过您。奴婢只是遗憾，遗憾自已实在蠢笨，跟在您身边十余年，却从未真正得帮上过您什么……”
长宁泪如雨下，索性也跪坐下来，拥抱住琴瑟。
“这次，也是奴婢失察，未能提前发觉宫中的异常，连累您舍身犯险来救奴婢……”
长宁气急哽咽，一时间说不出话，身子抖得厉害，琴瑟反拥住长宁，贴在耳边，声音极轻却十分清晰地道：“奴婢在昏迷前，听宁妃娘娘跟身边的宝燕说，要寻茉莉根……”
“琴瑟姐姐，我要你活下去，陪着我……”长宁神情有些恍惚，口中喃喃着。
“承蒙公主厚爱，奴婢这一生也算锦衣玉食。若再有来世，只希望奴婢可以更聪慧、貌美一些，先陪在您身边，为您……为您……分忧……”
忽然觉得怀中一沉，长宁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打击，口中涌出一口鲜血，抱着琴瑟亦软倒下去。
随着小太监们不懈余力地泼水救火，火势渐渐小了下去，在白烟中隐隐露出黑黝黝的梁栋框架来。
“殿下！十四殿下！”小福子发现了长宁穿着的石榴红绫披风，带了人赶忙上前来欲搀扶，“不好了，殿下晕过去了，快请太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