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入现场
就这样,我开启了我的新工作,但是一天,两天,三天。。。接连一个礼拜,我的手机就像是欠费停机了一般安静。想到我的收入是否会因为无所事事而受到影响,显然我开始坐立难安。就这样,时间来到了第二周的周三,那天是个阴天,天上的乌云像是一团饱满的棉絮死死地盖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没有一丝光线透下来。下午1点,我刚要出门扔垃圾,震动模式的手机便在裤兜子里“嘟嘟嘟嘟嘟”地抖动起来,吓了我一跳。我按下通话键,话筒的那边便传来老马那粗浅的嗓音:“小伙子,来活儿了,动起来,30分钟内赶到这个地址。”还没等我回一句,那边就响起了嘟嘟嘟的断线声。这老马,真的是不靠谱,都不等对方应答一声,就不怕电话打错了么?我心里骂骂咧咧,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收拾了下手里的垃圾,套上外套,趿拉着运动鞋,就急匆匆出了门,因为他发来的那个地址,离我20公里。。。
经过一番飞驰,我压着点儿找到了他发来的那个地址,是一个新建成的高档小区。我本身是一个极度讨厌新式高层住宅小区的人,因为现在动辄50-60米的高楼多采用框架剪力墙结构,这种形式的建筑确实能盖的很高,而且每一层的空间结构都是相同的,由此建造速度也很快,基本上3天就能盖一层,对于现在地产商们快速回笼资金的要求,再合适不过。但是由此带来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每层的结构被剪力墙局限死了,如果你想改造家里的空间,那显然是不太容易的,毕竟弄不好就敲到了承重的结构。其次,高层的结构对于保温是非常不利的,这种房子里冬冷夏热,取暖保温全靠空调。最后,高层对于电梯的依赖是很严重的,一栋楼动辄60-70户人家,一到上班时间,你想进入电梯就只能靠挤,一栋楼5-6个电梯都难以承受,最终等待你的就是迟到的命运。不过小区里的配套环境还是不错的,有假山有流水,有篮球场,有给孩子玩耍的滑梯公园等,绿化的面积也很大,看来应该是个不错的小区。绕了一圈,我走到了我的目的地,6号楼。据说有的迷信的开发商在开发整个小区的时候,是没有4和7这两个数字的,因为他们觉得不吉利,毕竟能住得起这里的,家里资产怎么也有个几百几千万。我看着楼下停着的那辆大金杯,车身上“干净德怡清洁公司”的标签显示我没有走错。“马队,我到了,客户家在几楼?”“哦哟,5楼5楼,快上来,就等你了。”说着我便走向了单元门准备进入楼洞,没想到,刚准备进去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干什么的?怎么进来的?”我抬眼一看,又一个保安,看似还是个小领导的样子
“哦,我是做保洁的,我来给客户家打扫卫生,麻烦保安大哥放个行。”
“保洁?几零几叫的?我这边怎么没有预约记录?”他边说着边在身前的小本子里翻找起来
“哦,505的先生叫的,他没跟你们说么?”“什么?505?”显然他吃了一惊,“快走快走,你们一定要打扫干净啊,哦哟,真晦气!”他说着边让开身子,边对我摆摆手示意我赶紧上去。这下轮到我一脸懵了,这好好的叫个保洁公司来打扫卫生,有什么好晦气的,很显然事情的发展,并不是我预料的那样,此“保洁”非彼“保洁”。
我快步上了电梯,电梯很快便停在了5楼,门刚一打开,便有股奇怪的味道飘了进来,那是种类似于发酵食品的酸臭味,一般人都会觉得难闻,只不过飘散在一整层的空间里,味道不是很浓。但是随着我靠近505,这种酸臭味就愈发浓郁起来。我走到505室的门口,很明显,酸臭味的源头就是这里。这老爷子真不地道,自己在家吃鲱鱼罐头撒了,喊保洁来帮他清理?正当我心里升起一丝不满时,505的防盗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面戴防护面罩,身穿防护服,手套胶皮手套,脚蹬防滑雨靴的“生化人”出现在我面前。
“来啦?在外面换完衣服再进来,速度快。”说完,老马便砰地把门又关了起来。
我看了眼放在门边的透明塑料箱,里面是一整套的“生化人”同款防护装备。没办法,拿人钱财好办事,穿就穿呗,不就是鲱鱼罐头么,打扫起来也不是很难吧,老马这些人太夸张了,至于么。。。
我自顾自地穿戴好防护服,戴好手套,你别说,虽然口罩期也穿过几次这种全套的防护服,但是上次还是穿了坐在那儿拿着棉签戳戳就行,这次可不一样,打扫整个屋子,显然是要比之前消耗更多体力。我穿好后再次敲了敲门,老马应声给我开了门把我迎进去。
“小伙子,来,第一次进现场,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诶哟,马队,我都知道,不就是客户在家吃鲱鱼罐头一不小心搞翻了嘛,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呢?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啧啧啧,老马的手指打断了我,“这是个孤寡老人,自己一个人在家睡觉,突发了心脏病,就这么过去了一个多月,后来邻居反映有味道,物业才来叫开锁师傅开了门,不过,你就把它当成是那个什么罐头打翻了吧,如果这样你心里能接受的话。”
“啥?”我脑子瞬间有点发懵,一个人,心脏病,过了一个月?那还有人样儿么???
本身我也是个刑侦剧爱好者,隔着屏幕也看过不少的犯罪现场,但是这次可不一样,我是亲身进到了现场?面对尸。。。。。遗体么???
“你还在那磨蹭什么?快点啊,都等着你来开会呢!”老马在远处对着发愣的我喊道。
我回了回神,慢慢挪动着走进客厅,希望那人不要倒在客厅里,客厅里除了老马还有3个人,但是大家脸上都戴着防护面具和口罩,基本上只露出一双眼,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来,我给你介绍下同事,绿色绳子的是小胡,黄色绳子的是小石,红色绳子的是小王,这个是新来的小何,他是蓝色。”我正好奇,什么绿色黄色红色的,老马便拽起我防护面罩垂下的带子指了指。哟,还真是蓝色,原来在现场看不清对方是谁,大家就是靠带子的颜色去辨别谁是谁啊,真是个好办法,这样就不用频繁的穿脱防护服了。
“好了,寒暄就到这儿,我安排下分工,小何是今天第一次来现场,你先在外围整理下客厅和书房里的杂物,所有东西按照贵重程度分别打包,从家电开始,电视,洗衣机,空调,冰箱等,这些东西都断电了,用我们的大纸箱子打包,然后在上面贴上标签注明,然后运到楼下,楼下会有搬运公司的货车来直接拖走的,但是打包之前注意清理下表面,不要留下明显‘痕迹’”明白么?小胡和小王你俩主要负责卧室,首先把地上的痕迹清理干净,后面再处理地板,没问题吧?”
没想到老马这人平时油腔滑调,工作现场分配起工作来,还是挺认真专业的。
我心里想着,还好还好,虽然现场客厅还是有味道,但是总比让我直接上手去清理遗骸要好多了,算了,清理这些大件的家电,我就当体力活力呗。说着我便准备动起来,旁边跟我一起负责的“黄绳子”给我递过来一个喷壶,一块抹布,示意我接着。
“嘿,这小子,是不会说话么?难道是个哑巴?难怪姓石,就像个石头人。”
我接过抹布和喷壶,壶里的液体是淡紫色的清洁液,具体是哪种我不清楚,反正我就按照我平时打扫的流程,所有东西喷一遍,然后用抹布擦一遍,基本上就可以了。
这家人的家庭条件还真是不错,基本上所有的大型家电都是全新的,除了冰箱里那些剩菜剩饭需要我费点时间去清理外,洗衣机,电视,空调,热水器,我都一个人很轻松的清理完了。接下来也就是把他们转移出去了。“黄绳子”在我清洁这些东西的时候已经在门外准备好了大型的纸箱子,并贴上了标签,每一件都有对应,然后我们俩就开始一人扛一边,把大家电纷纷打包进盒子中。就在我们搬运电视的时候,卧室里的“小红”打开了房间门,拎着一袋“垃圾”走了出来。随着他一开门,那股刺鼻的腐烂又混合着下水的臭味扑面而来,虽然带着面罩和口罩,但是这味道就像是能穿透一切的光子一样,扒拉着口罩纤维中的缝隙直冲我的鼻子,我本能的想用手去捂,差点把手中的电视给摔了。
“小心!”黄绳子喊了一声,我立马稳了下自己。
红绳子拎着那包东西从卧室经过客厅,往门口走,当他走到我们身边时,我偷偷瞄了一眼他袋子里的东西,什么啊,原来是一床被子?但是,很显然,被子里包着什么东西,因为带子垂下的底角里,充斥着一种褐色的液体。没错,是褐色,不是红,也不是黄,是那种红里发黑,但是表层又带着点黄的感觉,有点像是炸完鸡翅的剩油放了几天的样子,而他手套上面也沾着这种液体。我下意识地避让了他,生怕他手上的液体滴在我身上。而他走过的时候,透过防护面罩下的双眼,我却感觉不到他有任何的不适,甚至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放心,干多了你也会习惯的,你小子运气好,第一天来没让你直接上手,怕把你吓跑了,先让你搞搞简单的,不过你想干这行,不接触核心区域是不可能的,这次这个人还算好的,只不过全身有点儿“泡发”了,大致还有个人样儿,有些就比较惨了...”黄绳子突然而来的关心,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他一次能说这么多话,原来不是哑巴啊。
“那....刚才他抱出去的被子里面夹着啥?”我体内的好奇心开始跳动。
“还能是啥,你想想,人泡烂了,身体里的血啊,尿啊,胃里的消化液啊,不就顺着身上的洞流出来了?那些东西混在一起,就形成了这种混合液了呗,这东西后劲儿贼大,很难清理,滴在身上,立马就融进衣服里去了,给你身上留个黑印子,普通的洗衣粉,肥皂是根本洗不掉的,只能用我们专业的清洁剂能把它表面的痕迹中和掉。而且,这玩意儿渗透性很强,什么地板啊,瓷砖啊,混凝土啊,都能给你透进去,你别看表面清理干净了,其实内部还是会有它渗进去的印子...”
听完了“黄绳子”给我的“科普”我甚至有点脑门发汗,这东西混凝土都能渗进去,那戴着手套不就只是给自己一个心里安慰么?等于你还是会用自己的手,去直接或间接接触到这团东西啊!天哪,一阵恶心的信号从我的大脑发出,直达我的胃部,直让我胃中还未消化的早饭开始剧烈翻涌,生理上的不适裹挟着心理上的那种发毛的如同是汹涌的海浪朝我拍来。
“黄绳子”见我听完愣在原地,又打趣地说“没事的,这种还算是最基本的,见多就好了,你就把它想成是菜场里的烂菜叶子就没事了。”我扭过头,隔着防护面罩,用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起手中的电视放进盒子里,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楼梯间。
推开防火门,空荡的楼梯间地面上残留着些许烟头,我拽下橡皮手套和塑胶手套,扯开防护面罩和鼻子上的口罩,用鼻子汲取地下烟头里残留烟丝上的味道。我本身是一个不抽烟的人,对于烟的味道平时也有点反感,总把烟和癌症联系在一起,但是此时此刻,地上残留的烟丝上的丝许烟草味,却是我唯一的慰藉。
X,什么狗屁工作,上来就让我和死人打交道?还是腐烂变质的死人!从小到大,我接触过的死人也只有我去世多年的奶奶,而且我觉得很奇怪的一点是,殡仪馆的人总有办法能把你身边最亲近的人化得你完全认不出来,因此参加追悼时,我压根就没觉得躺在上面的是我的亲人,虽然我当时年纪也不大,但是那种距离感让年幼的我始终难忘。所以,我对去世的人一开始是没有什么感受的,毕竟追悼会那么近的距离,我也没有闻到什么刺鼻的味道,看到的,也只不过是一具闭着眼睛正在沉睡的“蜡像”而已。
而当我现在接触到了这种并非“寿终正寝”的人时,我才发现,我对这一切是这么的陌生,难怪别人说不知者无惧。“吱~吱~吱”楼梯的防火门被推开了,老马探出了他那张令人讨厌的黢黑面孔。
“怎么着?第一天上岗不适应啊?很正常的啊,没接触过死人,谁也不是生来就能接受这些的”说着,老马也在我身边蹲了下来,顺手点上了一根烟。
“这房子的屋主,是个独居的老人,他虽然儿女双全,可是一个也不在身边,一个儿子在国外,不愿意回来,一个女儿远嫁异地,也没空管他。说起来家里条件不错,可是遇到事情了,儿子回不来,女儿也推脱。钱,倒是没少给,可是呢,你看看他,活到最后也不快乐,自从老伴死了,儿女就把他的老房子卖了,拿钱给他置换了这套,让他搬到这个小区来,讲起来是拿老破小给他升级住上了豪华小区,讲出去多有面子啦,家里孩子好不孝顺哦,实际上呢?原来的街坊邻里都没了联系,新小区,家家户户是铁门对铁门,没一个认识的。老爷子本来心脏就不好,听急救说是突发的心梗,半个小时人就没啦,偌大的房子,救他一个人住,倒在地上也没有人知道,就这样躺了一个多月。出事后,社区给他的儿子女儿打电话,问遗体何时来认领,各个都说走不开,后来商量就说直接拉去烧了,烧完就直接扬了了事。然后女儿就打电话找到了我们,全权委托我们让我们给这个房子打扫干净,里里外外彻底地搞,毕竟这房子以后还要卖钱的。”
“这也太冷淡了?自己亲爹死了,就不管了?”
“不然呢?不过你注意到没,家里的电器几乎都是全新的,看上去老爷子除了自己住的一个房间,其他的空间很少用到。”
“是啊,为什么呢?”
“或许老爷子也不想给子女们添麻烦吧...”
“什么麻烦?”
我再问,老马却只笑笑,话锋一转“小伙子,你觉得我们打扫的只是一个现场么?”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撇下我一个人,独自走了出去。
我在楼梯间坐了良久,还是决定咬牙完成今天的工作,毕竟签了合同,做事半途而废,不是我的风格。
再次换好面罩和手套,进入505室,客厅已经被其他人清理得差不多了,次卧的门开着,老马正带着人趴在地上。卧室的地面上铺的是原色的地板,地板上虽然还有些黑色的污渍残留,但是表面已经被清理干净了。
“接下来我们要清理地板下面,注意,地板的缝隙和地板下的空隙,以及地板板条都要清理干净,要还原一个有人入住之前的样子!”
说着老马便让我俯下身子趴在旁边学者红带子小王是怎么操作的。只见小王先是拿出一端带着类似钩子的细铁丝,在钩子上包上纸巾,然后小心的伸入地板的板缝拼接处,伸到底后从下往上钩,同时铁丝往前划。还真给他带上来一些黑色的物质,先是竖板缝,然后是横板缝,这样来回两三次后,他俯下身子,扒开鼻子上的口罩,使劲闻了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喷上地板清洁剂,最后用布去把表面擦干。我惊讶于他们的高标准和认真,本以为只是把表面清理干净,让它看上去干净了就好,毕竟谁会趴在地上检查地板缝或地板下有没有清理干净呢?接着他向老马示意清理干净了,老马走过来,撕下了一张便利贴,在地板缝边划拉着测试,然后很满意的点点头。就这样,一个次卧15平的空间,我们搞了4个小时。而清洁完了,还有一步工作要做,就是消毒散味。等我们都出去后,老马在次卧里开启了抽风机,把屋子里的味道通过抽风机吹到室外,然后对着整个屋子进行消毒液的喷洒。
忙完了这一切,出了单元门,天已经黑了。出师未捷,我的腰因为在地上趴了一下午而感到阵阵酸痛。我回首,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但505室的那盏灯,很长一段时间应该是不会有人点亮了吧。人生很长,一天天数起来有几万天,人生很短,有时候明天就是你再也无法经历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