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月晚间陆念一总是匆匆用完晚饭就跑去隔壁院子坐着,开陆柏和林氏只当是她与祁柔嘉姐妹情深,一两年未见,女儿家总有聊不完的话。就连她那只小猫念念都同她一样学会了翻墙,跟着跑去隔壁院子。

“爹娘,我吃好了。”

陆柏看着女儿又想要提前离席的着急模样,忍不住打趣了几声,说道我们女儿都快长在隔壁院子了。也不知道这隔壁祁家的厨司是用什么做的糕点,连我都想去尝一尝。

陆离九看着妹妹脸上飞上两团红晕,也跟着打趣。

“这不是久没见祁家姐姐,何况等祁老太爷好些了,她就又要走了。”

说到后面,陆念一的声音越发低了起来。最后几个字只有她自已能听的清楚。虽然这么说有些恶毒,可她心中真盼着祁老太爷的身子能和如今一样,每日她都能见到祁柔嘉。不用惴惴不安的担心,今日再去,是不是迎接她的只有空空的院子。

“行了去吧。”

陆柏摆了摆手。陆念一得了应允,快快往自已院子走去。等到两个孩子都离了厅堂,陆柏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他握住林氏的手,低声说,

“夫人,我们去院子里赏月吧。”

“今天怎么这么好兴致?”

林氏虽嘴上这么说,也跟着陆柏去了院中。十五的月亮最是圆,银盘似的悬挂在空中。林氏与陆柏结发快二十年,最是了解陆柏的性子。

陆柏抬头看月亮,她也抬头。

“出了什么事?”

“文渊写了信来,说皇帝陛下那日召他家内眷,听了许多宋州的风土人情,想要再游宋州。”

林氏眼眸中闪过担忧,她看向陆柏想说些什么。陆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睛还是望着那一轮月亮,他还记得十多年前,那个时候皇帝来宋州时。那时他正值盛年,两个孩子也才四五岁的年纪。

“如今,念一和离九都长大了。”

林氏看着身边的男人,心定了一定,也笑着说,是啊,都是大人了,再过几年都该成家了。

“陆离九那小子,这两年心性定了不少,习武也算是用功。念一,”陆柏笑着看向身边的女子,顿了顿,念一的容貌随了你,是个美人胚子,轻声又补充了一句,是随了你的。

隔壁院子陆念一正与祁家姐姐打趣,说她身上多了些和从前不一样的香气。

“不过是煎药的味道。”

祁柔嘉坐在院中写着书信,陆念一就挽起了袖子替她研墨。墨锭在砚台上画着圈圈,陆念一偷偷瞥着祁柔嘉信上的小楷,写着一切平安,祖父身体日渐好转。笔尖在宣纸上停了下,留下一个黑蝌蚪,才落下笔来,

勿念。

祁柔嘉轻轻吹了两下信纸,便要折起来。陆念一赶忙收回目光,装作继续专心研墨。没想到祁柔嘉看到她的模样却笑出了声,

“小念一,你三心二意的,墨都溅到脸上了。”

祁柔嘉拿出自已贴身的手帕,沾了些茶水轻轻帮她在脸上擦了擦,才把手帕收了回去,叮嘱身边的婢女将书信送回京城。

“姐姐怎么只写了两句,我可给你研了好久的墨呢。”

“没有什么好多写的,自然就只写了紧要的。”

陆念一听了这话,心中像是吃了蜜枣一样,喜滋滋的。看来这位江家公子在她心中也并不是什么紧要的。她的女儿家小心思,祁柔嘉何尝知道,只是觉得陆念一天生就是爱笑的性格,什么都能找到乐子。

“姐姐什么时候回京城?”

“待祖父的身子再好些,也该回去了。”

陆念一没有答话,只是吩咐院中的仆役去取些冷酒来,夏日炎热,晚间喝一些冷酒最合适不过了。祁柔嘉看着她的侧脸,打趣如今小念一也到了饮酒的年纪,可有什么烦心事。

“哪会有什么烦心事呢。”

陆念一笑眯眯的回答,

“只是今夜有兴致,想喝便与姐姐一同喝些。”

“宋州的风水真好,京城中难得见你这样性子的小姑娘呢。”

“皇城脚下,出门在外,谁都不知道对面的人是哪家皇亲国戚,自然端着,自已不乱,别人才看不出马脚。就算遇见了,总能落下个不卑不亢的印象。宋州小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没有做错事待错人的代价,自然想什么做什么。”

“你倒是想的通透。”

陆念一撇了撇嘴,忽然想到难怪祁家姐姐这次回来,性子比从前还要更沉稳些。也不大爱说话,京城真不是个好地方,磨的人都没有性子了。

祁柔嘉身边的婢女拿走了信,又端了酒过来。陆念一仰脖将酒杯里的酒一干而尽,眯着眼睛抬头看那月亮。

“今日是十五呢。”

“月有阴晴圆缺,再圆的月亮,也不过几夜就变了。”

祁柔嘉有些伤感的说着。陆念一低头思忖着祁柔嘉的话,笑着说是啊,终究月有阴晴圆缺,给自已倒满了酒,祁柔嘉刚想劝她慢点喝,冷酒伤身,话还没有落地。陆念一已经三四杯下了肚。

她本不是擅饮酒的,喝多了脸上就红了。只是这几年为了能睡的踏实些,总是偷摸着饮些冷酒。但也没有今夜饮的急。陆念一端着酒杯,对月亮傻笑又饮下几杯。

有酒,有想见的人,今夜一定能做个好梦。大醉一场也无妨。

“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酒劲有些上头,她忍不住转头看向祁柔嘉的眼底,那里最是清澈,她的一颦一笑在祁柔嘉眼里总是明亮的,那里是她安全的地方。

真好,月亮就坐在她的身边,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笑着看她胡闹。说些别人听不懂的傻话。陆念一趴在石桌上闭上眼睛,隐隐听到祁柔嘉坐在她身边嗔怪怎么酒量不好,还要一下喝那么多。又让婢女去拿件厚实的披风自已盖上。

她半梦半醒间,眯着眼睛看到祁柔嘉正坐在她身侧,替她披上了披风。眼中有关心、有担忧、有溺爱,唯独没有她看祁柔嘉时想看不敢看的胆怯。

月亮坐在她的身边。

她不能伸出手。若是伸出手,月亮就跑回天上,躲在乌云后面。

再也寻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