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自苦
南辰宫内静悄悄，宫女们见到陆念一回宫时，纷纷站列在两旁低下头行礼，齐声说道，殿下万福。陆念一点了点头，从庭院穿过，刚刚推开房门，便看见在桌边坐着的祁柔嘉和孟薾。
“你们来了。”
屋内燃着金丝炭，正是暖和。陆念一把外袍脱下，递给在屋内伺候的宫女。那宫女接过衣服，紧接着把门合上，退了出去。
轻碎的燃烧声，噼里啪啦。孟七姑娘干咳了两声站起身，
“今日我还有许多事，就不叨扰了。”
与陆念一擦肩而过时，她对陆念一使了个眼色，看了一眼身后正坐在那里低头不语的祁柔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木门又合了起来。陆念一走到祁柔嘉面前，蹲下了身子，笑着想要哄她。
“殿下如今千金之躯，不必如此。”
“姐姐别生我的气。”
祁柔嘉看着陆念一的眼睛，哪还有刚刚进门时，不可一世的模样。分明山林中受了伤的小兔子，红着眼眶看着猎人，巴望着能得到一点垂怜。祁柔嘉本来一肚子气，一下子心就软了下来。她扭过头去，努力不看陆念一的眼睛。
放在膝上的拳头却展了开来。
陆念一见她似乎是没有刚刚那么生气，笑着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替她把已经空的茶盏沏上了新茶。桌上一封似乎是被雪水打湿的信封压在托盘底下。陆念一好奇的把信抽了出来，
“这是什么。”
她展开信纸，虽然墨字有些晕开，但勉强能读出写了什么。陆念一的脸色由晴转阴，眼中一瞬闪过杀意，她冷哼了一声，将信重重的拍在桌上。
“江大人可真是审时度势。休书？他竟然敢休了姐姐？”
祁柔嘉并没有料到她是这个反应，看着她的神情，张了张口，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陆念一脸上仍带着怒容，并没有留意到祁柔嘉眼中带着一丝失望。她接着往下说，
“休了姐姐，无非是觉得如今羽翼丰满，祁家帮衬不上，姐姐与我交好，反而有可能被拖累。算的这么尽。江大人可曾算到，如今我的身份。”
她嘴中念念有词，丝毫没有顾念祁柔嘉。
祁柔嘉站起了身子，冷冷的说了这么一句就要往屋外走。陆念一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赶忙拉住祁柔嘉的衣袖，
“啪——”
祁柔嘉转过身子，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陆念一的脸上。她的脸瞬间红肿了起来，脸上还带着刚刚挤出的笑容。
“你眼中如今除了局势，还有什么？”
祁柔嘉冷冰冰的甩下这么一句话，挣脱她抓住衣袖的手，大步推开门往庭院中走去。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冬日的寒风裹挟着雪花刮了进来，她的脸上滚烫，被冷风一激，只觉得又羞又燥，不敢再去拦祁柔嘉，重重的坐回了椅上。
是啊，她怎么没有想到。祁柔嘉拿着休书来寻她，一定是存了想要和她长相厮守的心思。可她做了什么混蛋事。满心满眼都是朝中局势，完全没有顾惜她的感受。
陆念一举起手轻轻扇了自已一记耳光，嘴中喃喃着该打。
祁柔嘉从院中走了出去，遇见了还在墙根没走的孟七姑娘。孟薾见她面上并没有笑意，身后的木门也被宫女关上，陆念一并未追出来，心中就猜到了七八分。她轻声叹了口气，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姐姐别生她的气。我同你出宫，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
祁柔嘉本想拒绝，可又想到自已如今在江府也无容身之所，只能点了点头。孟七姑娘挽着她，一路出了宫。两个人坐在狮子楼，掌柜的刚温了黄酒，正适合冬日里暖身子。
“如今你有什么打算？”
孟七姑娘放下酒杯，装作不经意的问祁柔嘉。她本意想让祁柔嘉与自已一并住去，孟府偌大宅邸，商贾之家没那么多礼数，也算清净的地方。可又怕祁柔嘉不肯，只能先探探她的口风。
祁柔嘉沉吟了片刻，抬起头，说，只怕还要麻烦你替我先寻一个住处。
孟薾等的就是这句话，忙点头答应，说给她寻个安静的住处，再安排些杂役。如今多事之秋，朝堂暗流涌动，还是稳妥些好。
“你也不要怪她。当日她与我说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谁能想到她的身世如此曲折。和戏文本子里写的一样。不告诉你，多半是怕你忧心，不想把你卷进朝局。”
孟七姑娘看着祁柔嘉的目光正停在窗外，知道她心中也不好受，叹了口气，
“其实，她心中也苦。”
祁柔嘉听到这句话，手中的酒杯微微轻颤了一下。她的目光收了回来，看向了桌上的小菜。是啊，从那场大火开始，一切都变了。
陆念一失去了爹娘，失去了外祖父，就连最亲近的哥哥都归隐山林。那位陛下虽然是她的亲父，可毕竟并未抚养过她。如此看来，她如今在重重宫墙之中，竟是举目无亲。
皇城之中，步步惊心。自已又怎么能责怪她，把朝中局势放在第一位，没有顾虑自已的感受呢。
祁柔嘉的眼眶微微红了起来，孟七姑娘伸出手，覆在祁柔嘉的手背上，
“她如今，身边只有你最亲近了。”
窗外的雪还在飘着。祁柔嘉走时，并没有把那封休书一并带走，陆念一反反复复看着上面的字，心中难以平静。
从前她想带着祁柔嘉，去哪都可以。只要祁柔嘉不是江府大娘子，只要她说一句愿意。陆念一就甘之如饴。
空中飞过几只鸟，陆念一抬起了头。
庭院之中，一方天地，可如今她在这宫墙之中，祁柔嘉才是墙外无忧无虑的鸟儿，自由自在，想去哪都可以。那赤脚道人原说的她会入宫，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陆念一闭上眼睛，脑中挥之不去的那场大火，燃透了半边黑夜，爹娘的笑容，九哥的面庞，还有外祖父端起酒杯饮下毒酒......
她攥紧了那封休书，指节发白。叫她如何能出宫，如何能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看不到。汹涌的恨意快要把她吞噬，推着她往前走。只要有想要停下的念头，那恨意就像熊熊大火，灼烧着她的后背，她的心。
只能往前走。
宫女见她面色凝重，都不敢上前打扰，只安静的在院中扫雪除尘。陆念一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已恢复了清明的神色。她站起了身子，走到小宫女身边。
“殿下。”
“别扫了，一场大雪能盖住多少泥泞。”
“能假装看不到时，就让它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