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琛难得闲情逸致,告假了一日,早早的去了狮子楼,听完两曲小调,赏了些银子。这才随着掌柜的慢悠悠上了二楼私阁。

私阁的桌上早就摆了四五碟果子,他随手拿起一个放到嘴里,细细的咀嚼着。

门外听到掌柜的招呼声,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江琛没有回头,慵懒的对门外刚刚从宫中出来的那人说,

“狮子楼的果子不错。你也尝一尝?”

赵岐山原不想来。

他虽在宫中比不上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内官,可也能在圣上面前说上几句话。

江琛如今能够位列人臣,好歹也有他把江南送入宫,又加油添醋在皇帝面前美言的功劳。

可这江大人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早将他抛诸脑后。

他虽明白世人皆向利,可两人的关系又何止那层利,不免有些怨气在。

赵岐山听着江琛不咸不淡的叫他吃果子,气就不打一处来。走进了房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开始阴阳怪气了起来,

“江大人如今可是红人,我可不敢和你同尝一碟果子。免得叫旁人看了去,说些闲话,拖累大人您了。”

江琛没有理会他,只是将那碟果子端起来放到了他的面前。

“你我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旁人哪有那么多闲话可说。”

赵岐山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这才勾起嘴角,伸出手指,捻了一块小口果子放到嘴里。

江琛故作神秘的看着他,问他想不想知道一件天大的秘密。赵岐山对他翻了翻眼睛,

“哟,什么事能让江大人都这么稀奇?”

江琛弯下身子,凑近赵岐山的耳朵,在他耳边轻轻呵了口气,

“陆府的火,是陛下让康有全放的。”

赵岐山猛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微笑的江琛。手中吃了一半的果子,也掉到了地上,滚出老远,最终停在了江琛的脚边。

江琛看到他惊讶的模样,似乎正中下怀。他点了点头,反问道,可我不明白陛下为何要这么做,你可知道缘由?

赵岐山沉吟片刻,缓缓的撑着桌子又重新坐了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一个理由,赶忙抬起头问江琛,

“可是那陆大人不愿意女儿进宫,陛下为得美人,使了下策?”

江琛微笑着摇头。

“那,这陆大人做了什么事开罪陛下了,但又畏惧文官悠悠之口,只能如此处置?”

江琛笑着说,近了。

“嘶,不然就是陆大人藏着什么皇帝想要的东西,或者他的存在是个威胁,于是就放了这把火?”

江琛见他绞尽脑汁,似乎是再也想不出来别的理由了。拍了拍赵岐山的肩头,从桌上随手顺了个橘子剥开,

“你说的都对,也都不对。因为陛下并没有让康有全放火,”

江琛将橘子瓣丢进了嘴里,边说着话,边将籽吐到房间的装满土的盆栽中。

“你瞧,你我不过是局外人,只是听了个传闻,一瞬就能想到如此多的理由。你说若是局内人听到了这个消息,会不会想到的更多呢?”

赵岐山云里雾里,不懂江琛卖的这是哪门子的关子,用胳膊捅了他两下,让他快说。

江琛不紧不慢的将橘子瓣中的籽挤出来,一粒一粒摆好,放到桌上。

“人的心中只要种下怀疑的种子,很快就会长成大树。没有阳光,没有水,没有肥料,这些都没关系,因为人为了让种子发芽,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找一切她认为可能的证据。种子长成了树,恨就来了。恨一旦燃起,再大的雨都熄灭不了,只能引火自焚。”

“我要你,帮我在陆家姑娘耳边,种下这颗种子。”

“我要她恨极了陛下。”

那场暴雨之后,御花园的大半花朵都已经凋谢,落进了土里。

宫人们都说,住在南辰宫的那位姑娘,最近变了许多。不再是从前行尸走肉一般,连饭都不肯吃两口。如今脸上总算有了些神采,大约是从父母双亡的哀恸中走出来了。

南辰宫中,陆念一正躺在祁柔嘉膝上,像一只午睡的小猫,只是眉头时不时紧皱着,嘴里喃喃着梦话。

如今祁柔嘉因陛下默许,常常入宫陪她。陆念一虽精神好了许多,但依旧不似从前爱说话,只有时会向她问些朝堂中的事。

祁柔嘉对朝堂中的事,知之甚少,除了江琛在用饭时会与她说只言片语。陆念一爱听,她也就将江琛同她说的,转述给了陆念一。

只有这片刻的午间,会趴在她膝上,安稳的睡上一觉。

或许是知道陆念一大约并不想见自已,穆昌平自那场暴雨之后少在南辰宫走动,每日只有他身边的大内官前来问询,姑娘还缺些什么,想要什么。

陆念一只麻烦内官转告陛下了一件事,大内官去禀告陛下后,回了信,说陛下准了。

她便再没有要过别的。

孟七姑娘也常来走动,两人在房中密谈,门外的小厮似乎是听见起了争执,刚想叩门,就看见孟七姑娘从房中气冲冲的走出来,还不忘回头对屋里的陆念一,骂道,

“你脑子坏了,做这样的事。”

可下回,孟七姑娘依旧气鼓鼓的来,怀里不知道揣了些什么玩意事,鼓鼓囊囊一大包。

祁柔嘉见过那回,后来她进了屋,看见陆念一坐在桌边,并没有什么表情。见她来了也只是笑了一笑,说没事的。

她知道陆念一在瞒着自已做些什么,不愿让她知道也一定有她的道理。祁柔嘉只能装作不知,生怕多说一句会让她想起些伤心事。

陆念一的头在祁柔嘉膝上略微侧了一侧,睁开了眼睛。祁柔嘉轻声说了句醒了?

“嗯,做了个好梦。”

陆念一翻身起来,将散乱的头发随手挽到了耳后,说起梦境里,她想起小时候陆柏和林氏曾带她和九哥去郊外踏青,那时她还小,与九哥漫山遍野的跑。后来在山林当中迷了路,两个人只能躲在山洞中,等爹娘来寻。

“那个时候我就想,若是被找到了,这辈子都不要离开爹娘身边的。”

陆念一低着头,嘴角微微扬起,眼眸中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像被回忆包裹住,显得格外平静。这句话后,她又说了一句祁柔嘉听不太懂的话,

“不过这梦醒了就醒了。”

“我也不过是借着陆念一的名头,偷来了十七年无忧无虑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