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一噌得从竹椅上跳了起来,她瞧着面前慈眉善目的青衣老人。实在难以和自已脑海中凶恶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这还得多亏陆柏陆州府从小就和他们说,自已第一次上老丈人门前,可吃了不少苦头。
“陆白牙,外祖父是不是不想让娘嫁给你呀?”
“何止是不想,你外祖父看我的眼神,简直要把我杀了。”陆白牙用手将眉毛和眼角撑起来,学着老宗主当年看他的眼神,“我生怕是个鸿门宴,一句话没说对,你外祖父丢个杯子,外面就冲起来一群人把我剐了。”
说这话的时候林氏就在旁边,微笑着没有反驳,听陆柏讲到关键的地方还不住的点头。也难怪在陆念一和陆离九心中,自已的这个外祖父就应该是个凶神恶煞的面容。
如今着慈眉善目的是青衣老人站在自已面前,实在与爹口中的形象联系起来。
“外,外祖父。”
陆念一行了礼,老宗主对自已这个外孙女似乎很满意,摸着胡子忍不住的点头。招呼着宗内的小徒弟们让厨房把火烧旺了,多做几道好菜。
陆离九放下包袱,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见到青衣老人也乖乖行礼。老宗主看着外孙,上手捏了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两下,
“不错,你比你爹那小子壮实多了。他当年被我拍了一下,差点没跪下。”
说完林氏轻轻皱了下眉头,略带责怪的叫了一声爹,孩子们都还在呢。老宗主摆了摆手,
“我生的闺女,胳膊肘尽往外拐。”
陆离九和陆念一两人对视了一下,哥哥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手在脸上比划着吊梢眉,三角眼,恶狠狠的模样。陆念一知道九哥是在问他,这还是外祖父吗,看着和爹说的不一样啊。
没过多久,白阙和王管家也从山路上夹着马车上来了。老宗主走到白阙面前与他交谈了一番,又看了两眼自已的两个外孙,时不时点了点头。陆离九小声在陆念一耳朵边说,念一,我怎么觉得心里不踏实呢。
陆念一安慰他,这是咱亲外祖父,不会有什么的。自已心中却也开始打鼓,白师兄多半是和外祖父说了九哥习武,再不就是自已在家中最是惫懒,除了平日里读书下棋,就是吃喝。外祖父这性子,就算爹娘出门前保证了不会让自已习武,可要是外祖父坚持,自已恐怕也吃不了兜着走。
“喵喵——”
“念念,怎么了?”
小白猫绕着她的脚走了一圈,往前跑去,陆念一寻思这猫似乎是想带她看什么,叫上哥哥也紧跟了过去。
院中挂着风干的肉片,念念眨巴着蓝幽幽的眼珠子回头对兄妹俩叫了两声,坐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去,去,怎么又来了。”
屋里走出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他似是日落时分才睡醒,头发乱蓬蓬的顶在头上,满脸的胡须也没有休整过,拿着扫帚就要赶猫走。走得近了还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味。陆念一和陆离九乖乖走了过去对那大汉行了礼,把事情原委同那汉子说了清楚。
“咦,你这猫倒是有些灵气。说起来刚刚是我和它说,不能偷吃我这肉干,除非拿钱来买。莫非它是听懂了我说的话,这才把你们叫过来?”
陆念一有些诧异的看向脚边的小猫,念念正弯过脑袋舔了舔自已侧颈上的毛,并与旁的小猫看不出什么差别。或许只是凑巧罢了。那大汉蹲下身去,细细的端详着,伸出手刚想摸摸它的脑袋,念念像是背后生了双眼睛,回头就要咬到那人的手指,还发出了嘶哈嘶哈的短促叫声。
“原来是这样。”
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拍了拍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将挂在绳上的肉干取下一片丢给了念念,笑眯眯的对陆念一说,
“它与你有缘,你将它带在身边好好养着,未来或许能帮你挡灾也说不准呢。”
陆念一还想多问几句,可那大汉却打了个哈欠,又往屋子里去了。身后陆离九瞧着时间不早了,拉着他又返回了庭前。原是老宗主嫌屋内坐的拥挤,便吩咐了众人将桌子抬到习武场的空地上,宰了一只乳猪,七师兄正架着炭火细细往上撒着盐巴。陆念一看着那乳猪涂抹得油光闪闪,不住的往下滴油,炭火噼里啪啦烧着,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赶紧搬了个板凳坐到七师兄旁边,眼珠子片刻都不想从那烤乳猪身上下来。
林氏见了虽停不住的摇头,却也忍不住笑自已家的女儿是个率性的性子。虽已经比小时候长开了许多,谈吐见识都像个小大人,但终究还是掩不住孩子心性。
“外祖父你这是做什么。”
空地上突然传来陆离九的惊呼声,众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去,只看到老宗主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随身佩戴的木剑,正正要刺中陆离九的眉心。
陆念一从板凳上跳了起来,背后冒出一层冷汗。只见陆离九晃过了神来,微微侧过身子在地上打了个滚躲过那剑。
“这剑躲得漂亮。”
七师兄坐在板凳上漫不经心的夸赞道,手中仍没忘记给那乳猪翻个面。陆念一见七师叔腰间佩剑为图方便,取下搁在一旁。顾不上与招呼,抄起剑就往习武场中央跑去,此时陆离九已经被老宗主的剑逼得在地上翻了不少跟头,一袭月牙色的衣衫早就成了灰色,好不狼狈。
“九哥,接住了。”
陆念一将手中的剑用力扔了出去,陆离九听到妹妹的声音,鼓足了气一个鹞子翻身,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剑锋,伸手接过空中抛来的剑,甩开剑鞘。只听“镫”一声,陆离九手中的利剑劈在木剑上,那木剑竟丝毫没有被劈断。陆离九瞬时觉得自已的虎口快要震碎了一般,他咬紧牙关,拼命稳住身形,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老宗主微微一笑,手腕一抖,木剑如灵蛇般再次袭向陆离九。陆离九瞪大双眼,竭尽全力想要抵挡,但那木剑的攻势实在太快,他只能不断后退闪避。毫无进攻的力气,眼看陆离九就要被逼到绝境,陆念一心中焦急万分。她来不及多想,她飞起一脚将地上的剑鞘踢向老宗主。老宗主侧身躲开,动作稍稍停顿。陆离九趁机喘息一口,调整姿势,准备再次迎接老宗主的攻击。然而,这次老宗主并未立刻出招,他转身看了眼陆念一,又看着已经重新摆好架势的陆离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不错,果然有点本事。”老宗主缓缓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不过,若只有这点能耐,还远远不够。”
说罢,老宗主手中的木剑再次舞动起来,速度比之前更快。陆离九咬紧牙关,使出浑身解数应对。但渐渐地,他开始力不从心,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裳。不出十招,终是抵不过老宗主的攻势,败下阵来。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好了爹,让孩子们吃饭吧。”
林氏扶起精疲力竭的陆离九,将剑重新插回剑鞘之中抛给了七师兄。
“刚刚好,这个熟度的烤乳猪最是美味。”七师兄接过剑,重新系在自已腰间,站起了身来,将烤乳猪端上了桌。
老宗主疼爱的摸了摸陆离九的脑袋,嘴里不住的念叨着是我林家的孩子,根骨好,再练个几年恐怕老夫就不是对手咯,没被陆柏那混小子带歪。陆念一哭笑不得看着老宗主,怎么爹娘都成婚这么多年了,外祖父还对爹把自已宝贝闺女拐跑的事念念不忘。时刻不忘损上两句。
“小念一,你也很好,懂得随机应变,”老宗主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
“外祖父,为什么你那么瞧不上爹呀?”
陆离九拍了拍身上的土,接过林氏递来的毛巾,将手上的土擦了干净。
“你娘亲没有和你们说过?陆柏那小子让我这宗主在江湖上颜面丢了干净。”
侍剑山自古以来是铸剑之地,不少铸剑师常居于山中铸剑。林家的祖先就是其中之一,慢慢山中铁矿越来越少,朝廷收紧盐铁,不少铸剑师便离开了侍剑山,去别处谋生路。林家先几辈出过一个武林高人,他将自创的这套剑法写成了书,在这侍剑山中开立宗派,于是便一代代传了下来。
但这武林高人骨子里并无善恶之分,加上又有些贪财。于是除了广招学徒之外,另辟了一个金玉堂,用作接江湖上的生意,替人杀人。
“什么人都能杀吗?”
“是,只要我们提出的价钱能接受,都能杀。”
几年下来,除了江湖上的恩怨纠葛,不少商贾、官员为了私利也来找他们做些生意。金玉堂虽开价极高,但抵不过世间痴男怨女更多。那些年只接了几笔单子,却积攒了不少财富。
“直到你们的爹去宋州任职。”
老宗主叹了口气,金玉堂接到不少委托的单子都是要杀这个平平无奇的少年郎。老宗主寻思一个文弱书生,却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必是所做之事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于是将价定的极高,一时间那些委托的人便再无音讯。原以为这事就这么了了。
没想到陆柏快到宋州地界时,有人接了这价,第二日便送来了金银。宗派规矩收了金银,便要替人消灾,于是老宗主派了两位连夜下山追上陆柏,在他入宋州地界之前就杀了此人。
“您派的就是我娘亲?”
“当然不是。你娘亲那时心高气傲,听说有人下了大单,背着我下山想要瞧一瞧究竟什么人能动辄十万两白银。这一下山,被姓陆的小子迷了心窍,回来和我说怀了你们俩,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
“咳咳咳,”林氏在一旁听自已爹越说越起劲,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谁想老宗主正讲在兴头上,停也停不下来。
“既然是我的女婿,杀也杀不得。只能将银子还了回去,可这一还就是和江湖宣告金玉堂从此金盆洗手,再也没法接这笔生意。我的老脸都丢光了,你说我能不气那小子吗。”
陆念一和陆离九听的津津有味,原来爹娘相识竟是如此惊心动魄,若是当时爹娘没有两情相悦,此时恐怕天下早就没有陆柏这么一个人。
“外祖父,那当初花钱买我爹人头的是谁呀?”
“生意虽没做成,但,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