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芳草青碧,翠林如海,苍黛凝重。
山景泉韵,烟霭缥缈。
山庄披上了一层神秘朦胧的面纱。
袁绍是和魏国公一同前来姨母庄子上的。
轻风低拂,馥郁的花香四散。
温泉汤池附近亭子中坐着的正是魏国公袁杰。
“前些日子你应清楚杭州淮州一带不太平,朝中派我前来暗中调查,不便告知你身份。现在圣上差我回京,不日将要动身,心中怜夫人一人杭州孤苦。我乃当朝魏国公,可为夫人依傍。
夫人可愿随我回京城?”
胡氏萋萋心一激灵,黛眉紧锁,有些惊讶,神色不愉。
四目相对,难掩内心的慌乱和紧张。
“国公爷您可听过寡妇克夫? ”
寡妇俗称孤矜,又称鬼婆,人咸目为不祥人。
俗谚云:“寡妇回房,家败人亡。”
“我命硬,不怕克,无须担心这些有的没的。”魏袁杰无所谓道。
寡妇改嫁时有许多特殊禁忌,明显区别于正常的嫁娶。
《大蓝朝律例·户律·户役》明确规定:“妇人夫亡……其改嫁者,夫家财产及原有妆奁,并听前夫之家为主。”寡妇改嫁后,她将丧失所有的财产处置权,相当于净身出户。
“夫君死后,我靠着嫁妆过活,要是再嫁人,我的嫁妆就没了,求国公爷放过我吧。”胡氏忙道。
随从田著连忙上前接着说,道“国公爷府中也没有姨娘,只要夫人愿意,国公府就您一位姨娘。且先不说国公爷家大也大,荣华富贵。府中人口也简单,名下就一位嫡子,被封为世子,尚未婚配。二房人口虽多,但不在一个院中。”
这得多好的运气才能被国公爷喜欢啊?自打国公爷不再打仗,被封为魏国公时,还从没见过这般不识抬举之人,她可知道有多少人想做魏国公的女人?!
在大蓝朝,国公处于王爷及嗣王、之下,第三等爵位,郡王与国公并列为从一品。
要想获得国公一职,一是继承,二是对本朝有重大贡献,显然,魏国公是第二种。
一般的官职人员都是见了都要行礼,除了没有封地,私兵。国公爵位食邑三千户,还有世袭的永业田,国公四千亩。仅永业田一项,国公每年不自己招人种地而出租,一年也能收一万三千斗。一年,一人的收入,十辈子都吃不完!
连想都不想竟就拒绝了?
这到底是个无知蠢妇,还是块榆木疙瘩?!
田著不解。
胡氏觉得国公爷突然的造访她这个寡妇,可能是见猎欣喜,认为她是个以色侍人的物件,神色慌张,思索片刻应对之策。
压下心中恐惧,眼圈红红的,委婉道“ 早在闺中就听闻国公爷“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勇猛无敌,守疆保国。
我蒲柳之姿,怎堪与松柏之质的魏国公相配。区区小门小户,不值当大人特意前来。
更何况,自夫君去世,我便再无心风月。 ”
男人抿唇不言,灼灼的目光袭来,盯着她,嘴唇一张一合。好像猎人盯住了猎物般,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依旧芙蓉面,绰绰约约,让他情难自禁。
随从田著接着说,“夫人不必妄自菲薄。
国公爷觉得您姿色出众,有倾城之貌,您就是最好的,旁人怎可与您比得了。
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夫人想守着自己的嫁妆,独善其身,潇洒后半生,固然没错。但您能保证日后您与您在意之人没有任何坎坷风浪?自古红颜薄命,那都是因为没有人撑腰啊……”
林氏蹙眉而立,这魏国公虽说气宇轩昂,英明神武,可是她不想去一个未知的牢笼。念及此,目露抗拒道:“且不说那些荣华富贵,我在宋府好歹是正室,不愿为妾”。
娇滴滴,柔柔弱弱的声音就在耳边,说出的话却是拒绝的话。
田著叹口气,最后对胡氏道:“刚刚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夫人最好 好好想想。”
魏国公听得心烦意乱,目光灼灼盯着她看。
田著说完又给国公爷续了杯茶,大有一副你不答应,坐在亭子中不走的架势。
胡氏被魏国公吃人的眼神吓到,眼圈一红,身形摇摇晃晃,极是楚楚可怜。
氤氲的泉水倒映出霞光的魅惑。
魏国公见了心里有了一丝波动,想上前安慰,只听胡氏柔弱的又充满害怕的声音连连道:“我再想想……”而后便退了几步,快步走向亭子下,欲留下庄子管事财福作陪。
魏袁杰蓦然一愣,自是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走了!!他瞬时怒火上涌,俊脸一黑,大声呵斥她回来。
他还没遭到过这种对待!
胡氏就像没听到。
当妾就是以色侍人,想睡她便睡她的,想什么时候睡她便什么时候睡她,想什么地点睡她便什么地点睡她!
气死便气死!
胡氏咽了下口水,虽瑟瑟发抖,但心一横,反正她都这样了,那还怕啥!走的更急了。
魏袁杰气的要炸了!她胆敢这么对他!他当下便想一脚把那椅子踹开,把那妇人拎过来好好地收拾收拾!
不过心中的那股傲气阻止了他,气愤变成了不屑,他没再去敲门,而是沉着脸,想着冷然拂袖离开!
崎岖的小路胡氏刚走出几步,便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啊——声音急切带着惧意,是一条带花纹的蛇。
丫鬟小翠连忙扑过去查看。
胡氏最害怕的便是蛇虫。脚腕处传来疼痛感,现在却是被一条蛇咬了!
魏国公听到声响便火速赶来,拿剑斩过蛇七寸。
自打瞧见她受伤,他心中的怒火便降了一半,看着她疼得麻木,这当下又降了一些,实则没那么气愤了。
俯身蹲下,掀开胡氏脚腕,看到被咬伤处迅速肿胀、发硬、流血不止,剧痛,皮肤呈紫黑色。
看来是条毒蛇。
袁杰立即撕开衣衫下摆,扎住胡氏腿,拿出随身携带的短刀,划开伤口,略微抬起胡氏伤腿,把毒慢慢吸出来。
他在军营数年,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毒蛇也咬过他!
毒蛇咬伤,且咬伤时间在数个呼吸时间内,应切开伤口并吸出毒液。
胡氏已经有些头晕眼花,疼得不能反抗了,任由袁杰动手。
魏国公环住了她的肩膀, 拍了拍她, 安抚道:“别怕,稍后再看看大夫就好了。”
袁杰又安抚了她两句, 一会功夫, 只听外面脚步匆匆,。
杭思语、袁绍等人也赶过来了。惊呼:
“姨母——”
看到国公爷嘴上的鲜血,和姨母腿上的绑扎明白了什么。
魏袁绍也上前询问了魏国公的情况。
被毒蛇咬伤绑扎法是一种简易而有效的办法,即用布条类、手巾或等物,在伤肢近一拳大小处或在伤指(趾)根部予以绑扎,以减少及的回流,从而达到暂时阻止蛇毒吸收的目的。
杭思语叫来吓得哭起来的玲珑去打水,轻轻地用皂角水清洗伤口。
又吩咐财福给国公爷打盐水漱口。
看到地上的尸体,确认蛇的种类:原矛头蝮。剧毒无比。背面是灰褐色,背上有一圈圈的褐色、黑边的斑点。俗名老鼠蛇和恶乌子等,是本地六大毒蛇之一。
现在蛇毒不会再扩散了,想到《本草毒物》手札上解毒方法,叫来药童去捣药。
多亏国公爷处理及时。
她后续只需根据毒蛇的品种配药即可。
忙活一通,胡氏被抬到离亭子最近的房中歇息。
涂上药,安顿好后杭思语问:“国公爷可否知道这里为何会有蛇?
蛇类一般不会视人类为猎物,多数蛇类都不会主动攻击人类,除非它受到惊吓或伤害,它才会发动攻势,否则一般而言蛇类都会避免与人类发生接触。”
太叫人费解了。
国公爷嘴唇有些青紫,摆摆手,不知道。
小翠哆嗦回道:“小姐,是夫人踩到了它,夫人大叫一声,它才咬的。”
杭思语有些自责,眼圈也红了。上一世没有这一出。这一世她来了姨母庄子上,险些让姨母丧命。
都怪她。
丧母的悲恸猛地浮上心头, 杭思语视线模糊, 黑漆漆的寝帐仿佛变成了一张不真实的网, 让过去这几个月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她是真的重生了吗, 是真的能改变命运吗?会不会是她阻止了自己和父亲的命运,却牵扯了姨母的命运?
姨母对自己就像母亲一样好。
“姑娘怎么了?夫人好好的,没事了。别伤心了。”看出她神色不对,玲珑紧张地问。
对,姨母救助及时没事了!多亏了魏国公。
宋嘉宁点点头,患得患失地。
魏袁绍抬眼,就见杭思语已经凑到胡氏身侧,给姨母查看伤口情况。水灵灵的眼睛和胡氏很像,像吸敛了粼粼湖光,潋滟生姿。
胡氏的眉梢眼角都藏着秀气,声音笑貌都流露着温柔,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是个年龄不大的美妇人。
魏袁绍垂眸,目光自父亲身上扫过,突然理解了父亲,这样的胡氏,换作是他,也会不顾身份带回家中,当枕边人宠爱。
杭思语和他相顾无言,陪她坐在椅子上喝茶。
残阳西斜,约莫小半个时辰后, 胡氏腿上红肿的伤势看起来好些了,脸色还是惨白。
杭思语回过神,再看看恢复的比她料想都好的腿,满足地扑到姨母怀里,紧紧抱着胡氏:“姨母,我刚刚好害怕,好害怕你像母亲一样离开我。”
林氏怔住,随即低头,轻轻亲了亲可爱的小囡囡:“姨母也想你,放心吧会陪你很久的。”
杭思语笑着嗯了声。
他抬步进了胡氏的卧房,转过屏风过来,只见秀发垂至脸庞,胸口猛跳,正端着药呆呆地看向他。
“多谢国公爷舍命相救,我甚是感激,今日要不是您,恐怕我早已命丧黄泉,无以为报,可若让我为妾,还不如死了算了。
如若国公爷不嫌弃,我可以把嫁妆变卖,银钱送予你作为报答。”
魏国公屏退其他人,盯着病中美人道“本国公不缺银钱。也不想要你命。”
小翠、田著躬身拜退。
胡氏回了神,心里发苦,“我只为妻,三书六礼,缺一不可。且我没有嫁妆,若国公爷答应,我即刻动身随你回京。”
魏袁杰只见她从枕头底下拿出来的防身短刀,架在脖子上,双眼通红的看着他。
心中恨的咬牙切齿,这是看准了他会心软。
这是在逼他。
尝试过彻夜不眠、辗转反侧的思念,到底是心中喜欢的紧,如今要再舍去她,怎么想都不得劲,不过,也不是啥办法也没有。
“这还没进门你就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你且等待几日,回京后我即刻请旨赐婚,等病好,我与你大婚。”
袁杰想想适才就哆嗦。
等胡氏放下匕首。便被他一把捞了过来,搂在了怀中。
“唔!”
胡氏猝不及防, 一声娇呼, 人已经在他怀中了。
他又胡乱地亲了她两下,胡氏的脸都红到了耳根子。亲着亲着含到了最红的唇。
胡氏朝着远处张望去,此时他们在房中。语儿与世子在亭中坐着,“别这样,妇人喘息着, 哆嗦着直摇头,“不……不要了……等大婚后,给你……。”
胡氏手搂在他的背脊上, 看着他极是专注沉迷的样子, 心中“咚咚”猛跳。
魏国公抬起了头摸了摸她,脸色通红,不再惨白了。瞧了她一会儿, 这时才懒洋洋地从她身上下了去。
胡氏如蒙大赦, 提了提被子, 而后便在不知不觉中沉沉地睡去。
魏国公转头又吩咐了俩护卫留在杭州,等月余后,伤口愈合,再护送胡氏上京,才离开。
魏国公走的第四日赐婚圣旨就下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胡氏文静,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允其再嫁魏国公魏袁杰
择吉日成婚,钦此!
魏袁杰是大蓝朝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材。年轻时征战无数,大败周边异族。彻底解决了自大夏朝起到大蓝朝,持续了几十年之久的蛮夷之患;失败后的蛮夷三十六族再也无法立足于茫茫大漠之上,残余的十八族异族部队一直向西迁徙到无人之地。
如此不世之功,袁杰自然是得到了一大堆的封赏。但他智而不暴、勇而多谋,并且深谙低调的艺术,懂得韬光养晦,没有飞扬跋扈。
年少时的多年军功,未曾求过赏赐,魏国公这次却求来了赐婚圣旨。
因为他清楚,没有圣旨,家里的老夫人是不会同意他娶一个寡妇的。
胡氏这辈子第一次见着圣旨。
上好蚕丝制成的绫锦织品,绣着祥云瑞鹤的图案。
轴柄为通体玉轴,两端则有翻飞的银色巨龙。富丽堂皇。
价值千金!怪不得圣旨没有被保存好,甚至丢失了,便是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