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昭这一去,一两个时辰都没有回来,芸娘不放心,打发景昊去看个究竟。

景昊去了不多时就回来了,还带来了父亲开的方子,母子二人按景昭开的方子,在家中常备的药材中抓好了药,景昊又匆匆忙忙的带着药赶去田家。这时暮色已经开始降临,学堂里的学生们都已经归家了。云放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去了,直到把景昊送到田家,才自已回家了。

暮色深沉,月亮已经高挂在天上。景昭父子二人踏着月色回了家。

芸娘和水瑶连忙端上了饭食。景昭的吃相,依旧斯文,景昊可饿坏了,不管不顾的狼吞虎咽。被芸娘递了好几个白眼儿以后才规矩起来。

父子二人吃过了迟到的晚饭,一家四口聚在一起,景昭讲述了今天的事情原委。

原来,田文杰去县里读书,不过几日,就开始在县里的书院里崭露头角。博得先生们的一致好评。

一个偏远穷山村来的泥腿子如此出风头,自然会招得学院里某些人的不满。于是田文杰就开始被孤立,甚至开始被欺负。但田文杰是一个性格比较坚毅的孩子,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所以对这些刁难,能忍就忍,能躲就躲,更加用心的读书,想在快要到来的乡试中一举得中,就能扬眉吐气,远离这些势力小人。

不料,田文杰虽然选择忍让,可跟他同窗的一个学子却看不下去了。出头狠狠的教训了那些欺负他的人,因此跟田文杰成了好友。田文杰因为他出手相助,对他非常感激,两人很快就无话不谈。田文杰不是一个虚荣的人,对自已贫寒的家境毫无隐瞒,都告诉了对方。对方也很坦诚,于是田文杰知道了,他是县里大户人家的儿子,其叔父就是本县县令。所以他虽然出面教训了那帮欺负人的纨绔子弟,也没有人敢出头来找他的麻烦。县令的侄子名为李琦,他与田文杰一起都准备参加即将到来的乡试。自从与李琦成为好友,也没有人再敢欺负田文杰了,田文杰于是心情大好。还向来县里看望他的父亲,说了这件事。

没料到田守礼看过儿子,回去没几天就接到了田文杰受伤的消息,田守礼急急忙忙的赶到了县里医馆。发现田文杰模样凄惨的躺在医馆里,一条腿被打断,面上也有伤痕,田守礼吓的魂飞魄散,追问这是怎么回事儿?田文杰只说遇到了歹人,遭了殃。

田守礼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追问事情的原委,只想快点儿治好儿子的伤势,不料县里的医馆收费高昂。没几日就把家里的积蓄花的一干二净,田守礼没办法,只好把儿子接回家了。可田文杰的伤势本来就没有稳定住,经过一路的颠簸劳累,到家就发起了高烧,这才病急乱投医,求到了景昭门下。

讲完事情的经过,芸娘说: “这孩子受伤绝不会这么简单,恐怕是得罪了什么人或是挡了什么人的路,才遭此横祸。”

“那都是后话,现在当务之急是治好文杰这孩子的伤势。”景昭说。

水瑶在旁边担心的问:“文杰哥哥的伤势重吗?能治好吗?”

景昊插嘴道: “咱爹的医术不说是天下第一也能排到前三,这点儿伤对别人来说不好治,对咱爹来说可不算什么。”

景昭用手中的折扇敲了儿子一记,故作严肃的道: “口无遮拦!为人做事,怎能如此大言不惭,不是告诉你要低调吗?”

接着又正色道: “文杰的伤势并不是很重,外伤而已,我倒不是治不了,只是伤病好医,心结难解。今日我观他遭此重创,心性已大乱。早在他听到自已颜面有损,腿也会落下残疾的时候,估计就已经萌生了弃世之念。”

水瑶着急的问: “那爹爹你治不好他脸上的疤痕和腿上的伤吗?文杰哥哥救过我,他是个好人,我不想他有事。”

芸娘在旁边拂了拂瑶瑶的头发,说:“瑶瑶别着急。文杰救过你,我们一定会尽力帮他的。”

景昭说: “ 瑶瑶你不明白。田文杰一直以来一心想科举成名,光宗耀祖。虽然出身贫寒,但天资聪慧,智力超群,读书也是一路顺风顺水。现在突然遭遇这样的事情,不管其中有什么隐情,终归现在看来,他腿上落了残疾,面上也留了疤痕。等于是断了他的科举青云之路,对他来说不仅仅是肢体上的伤害,更是湮灭了他一直以来的希望。所以他现在才心神崩溃。如果不能扛过这一劫,他在心理上就会成为一个废人。那么即使治好了他身体上的残疾,他也很难重回以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田文杰。”

水瑶蹙起了眉头,泪水慢慢溢满了眼眶,喃喃道: “为什么一定要科举,读书就一定要做官嘛,做官又有什么好的?”

芸娘见不得水瑶眼泪汪汪的样子,顿时心疼了,瞪了景昭一眼。说: “你也不要听你爹说的这么吓人,这种意外现在对田文杰来说可以是打击。也可以是机遇,若是他能够直面灾难,在逆境中崛起,那今后就很难有人能击垮他,无论处于何种境遇,他都能有绝地求生的勇气。这就像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只有经历过绝望才能无惧重生。

景昭也在一旁点头道: “你娘说的对,所以说,这究竟是田文杰的劫难,还是他的一场磨炼,只看他自已是怎么想的。”

水瑶想着那日,田文杰背着她走了好几十里的山路,到镇上求医的情景。抹了一把眼泪,说: “文杰哥哥曾经那么辛苦的救过我,我也一定要帮他,爹爹,我相信文杰哥哥这么好的人,不会这么容易就放弃自已了。”

景昭点点头: “我今日给他留了几剂汤药,先帮他把身上的热度降下来,调养几天,待身体恢复一点元气,再帮他治腿,面上的伤,其实不难,待自行愈合后,用我自已配置的伤痕膏,就不会留疤。”

接下来几日,景昭日日去田家看诊,田文杰腿上的伤很快有了愈合的迹象。身体也看着有了些起色。

但整个人沉默寡言,与之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景昊和水瑶也随景昭去看望过他。田文杰接人待物依旧礼貌客气,见了水瑶也显得关怀亲切。但即使是水瑶,也看出了文杰哥哥的笑未达眼底,透着一丝的苦涩。

一日,景昭又一次来到了田守礼的家里。替田文杰敷了药后,说: “文杰,你这腿的外伤基本也算痊愈了。”

接着又递给他一个小罐子。说: “ 这是我自行调配的祛痕膏,你脸上的伤,以后日日清洗后用此膏涂抹,慢慢疤痕就会消失。”

田文杰接过伤痕膏,看向景昭说: “先生,我此番遭遇此劫难,多亏了先生救助。先生的救命之恩,文杰不知该如何报答。”

说到这里,田文杰眼里透出一股无奈和茫然,他失神的问: “ 只是我的腿,就先生看来,是不是就此残废了?”

停顿了一下,看看景昭,见他没有立刻回答,又说: “先生,千万不要安慰我,文杰只是想知道真实的情况。”

“文杰,”景昭直视着田文杰的那双显失去了光彩的眼睛,问道: “在回答你的疑问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你可愿回答?”

田文杰说: “先生,请问。”

“ 你的腿能治好,你今后会如何?治不好,你今后又如何?”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可田文杰居然哑然了。

一时间,他不知道自已该怎么回答。

他现在全部希望都放在了景先生身上。如果景先生也治不好,他的腿真的残疾了,他还能做什么?

他忽然有一种心灰意冷的感觉,觉得自已在这世上了无生趣。

景昭见田文杰默不作声,继续问道:“ 你的腿若是治不好,是不是就会一蹶不振,就此沉沦?”

田文杰灰心的说: “若是真的治不好,绝了科举之路。我又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难道下半辈子要靠父母养着?那有什么生趣?”

景昭冷笑了一声说: “即使我为你治好了腿,难道就能保证你下半辈子一帆风顺?若是我费心尽力替你治好了腿。明日你又遇上七灾八祸。你再不要了这条命。岂不辜负了我这一番心思。我又何必费这个神呢?”

田文杰被景昭说的哑口无言。他心里不服气,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景昭看出他面有不服之色,转过话题又问道: “你的伤是何人所为,你自已可知晓?”

田文杰回答道: “此事,我心中有猜测,但仍有疑问,现在只能说事出有因,并非意外。”

景昭颔首道: “那这个因,你心中是否明白?”

田文杰道: “虽不是很明了,但也有迹可循。”

景昭接着追问: “若是治好了腿,你是否要重回书院?回去后是否能避开纷争?是否要为自已讨回公道?”

田文杰沉默不语。

良久后,他开言道: “这也是我百般苦思,无法解决的事情。重回书院极有可能重蹈覆辙,可要是因此放弃读书科考,那我和父母亲这些年来付出的辛苦又该怎么办?我辛苦读书岂不是白费了?”

景昭不以为然的对田文杰说: “若你读书仅仅为了科考,那我劝你这书不读也罢。现在你躺在床上,正好可以好好思索一下,生而为人,来世上走这一遭。究竟是为什么?你读书除了科举当官,就没有其他的用处了吗?”

田文杰沮丧的说: “我想这些有什么意思?如果我的腿不能治好,也就不能再走科举之路。只不过就是困在这个小山村里苟延残喘的度过一生吧,若是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说来说去,话又绕了回来。

景昭看着田文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他缓缓的说: “田文杰,虽说性命是你自已的,可今天你这条命是你爹和我花了力气救回来的。你若不想要,也由你。但我绝不会救你第二次,你若想让你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他们也拦不住。至于你的腿,我也不妨坦白的告诉你,现在已经愈合,走路不妨碍。但是会有些跛脚,你若想完全恢复,也不是没有一点希望,但会遭些罪。需要将已经愈合的骨头重新折断,再由我重新接骨,但成功的希望也不过是五五分。所以,治与不治,由你决定。考虑好了,让你的父亲捎信给我,这个时间不能太长,时间越长,你骨伤愈合的越牢固,成功的希望就越小。”

说完景昭就收拾了医箱,准备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说道: “ 如果你真的要治,我希望你也要考虑清楚。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不希望我付出了心血,只救回来一个浑浑噩噩的人。”

说完这一句,也不看田文杰的反应,拂袖扬长而去。

留下田文杰一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心里反复回味着景昭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