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金珠早早地就起了床,身旁的春蕊还睡的正香。
金珠侧卧在春蕊旁边,她没有动,静静地看着房内。
这屋子是春蕊自己的房间,一张木床能够睡下两个人,床上吊着浅蓝色绣花蚊帐,床边还有一个小柜子,上面放着镜子梳子之类的小物件。
房间里极干净,衣服鞋子都各有自己的位置。
金珠吸了吸鼻子,她心里有的只是心酸。她身上穿着的还是春蕊的睡衣,她昨夜穿来的那衣服被春蕊妈妈洗了,不知道干没有干。
春蕊穿着白色的小背心,裹在背心下的是渐渐发育的身体。
金珠背过身子,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她不自觉地用手抚摸起身上的睡衣,浅蓝色的碎花棉布小裙子,是春蕊的妈妈做给春蕊的。
软软的棉布上撒满了米粒大小的碎花,像是春天被拘在了这方小布块儿上。
衣服不大,上窄下松,露着金珠细细的胳膊。她比绿蕊大三岁,这睡衣只到她大腿处。
金珠的手轻轻搭在她白而瓷实的腿上,清瘦的脸上,是不合时宜的哀戚。
她蹑手蹑脚地起身,欲披着床单将自己的衣服拿过来,她需得回去了,她还要喂猪、清理猪粪、打猪草……
门外忽地有脚步声响起,吓得金珠忙躺下。
春蕊的爷爷田广林推门走了进来,金珠背对着他,装作熟睡,心却咯噔咯噔跳个不停。
田广林六十岁出头,是田守义的堂叔,因年轻时在城里饭店掌勺,没有在地里干过活,他看起来要年轻些。
“春蕊,起来……”
金珠听见田广林的声音,厚厚的,微微有些沙哑。
窗外金珠的衣服打着补丁在晾衣绳上随风舞来舞去,土蓝色的褂子,上面打着灰色补丁,丑极了。
像是被闷在土路一冬将要腐烂的树叶忽地又被翻出来晒,也像深秋时被霜和露水打过的灰蝴蝶,翅膀已七零八碎。只剩下一条光秃秃的肉身子。
“金珠也在呢!我说外面谁的衣服。”田广林说道。
金珠忽然红了脸,她忽想起自己还未来得及藏进被单里的一条腿,她想挪进来,可又不敢动。
“爷爷,你干嘛……”春蕊还未睡醒,涩涩问道。
田广林扯着嗓子,打鼓一般说道,“你大爷爷刚可把糖票送来了……”
春蕊听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我去兑!”
“金珠姐姐和我一同去吧……”春蕊说着欲掀开金珠身上的被单。
金珠死死压着被单,她身上的衣服让她害臊,她已十四岁了,春蕊比她小三岁。
“瞧你,人家还没睡醒呢,自己去,不远的路!”田广林拍了拍春蕊的脑袋。
春蕊出去了,屋里陡然静了起来。
一双手抚上了金珠被单外的腿,金珠不由得一哆嗦。
她不敢动。
田广林却将她露出来的腿塞进了被单里。
“这丫头,睡觉怎么也跟我孙女一样呢,乱蹬被子,当心着凉……”
金珠忽地又羡慕起春蕊来,有这么好的爷爷。那一瞬间,金珠心里似乎模模糊糊感受到了父爱。
她想,父亲大概就像田广林这个样子,总是笑哈哈的,身子大大的,什么事都顶得起。
金珠打记事起,田广林就常常将她喊到房间里去,打开橱柜掏出许多好吃的放在床边。
有时,金珠坐在床上,有时被田广林抱在怀里。
金珠吃着东西,田广林的手就在她身上摩挲,一遍一遍、一下一下,每每有人来时,田广林就会让金珠噤声,否则就没东西吃了。
后来,田广林去了县城儿子家,最近才回来的。
童年的回忆已被时间的尘掩得死死的,留在金珠记忆里的,只剩下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吃食。
至于那在无人处的摩挲,金珠从来不知道也不会想到其中会有“意思”,她的人长大了,心还停留在七岁。
她至今还不知那个“带着血”一个月到访一次的“月事”到底是什么事?她也不知,为何此事在母亲金赵氏嘴里成了“不可说”。
她不知的还多,比如她不知,当她以后长大知事时,那些被尘封的童年回忆会折磨得她痛不欲生,那些她曾经最喜爱的吃食让她感到恶心。
田广林出了房间,金珠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又翻了个身,眼睛怔怔地看着门口。
她想,等春蕊回来了,让春蕊把衣服给她拿进来。
可转头,绳上已没了她的衣服。再转头,田广林已拘了她的衣服进来。
金珠陡地闭上了眼。
田广林笑道,“装睡装睡!跟春蕊学的?”
金珠这才睁开眼,她却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田守义送过来的果子,这个叫做蜜三刀,可甜了,统共只有三块儿,你这丫头有口福了。”
金珠躺着,摇了摇头。
“丫头,知道田守义前些天抓了你哥嫂,你心里恨。他虽是我兄弟,说实话,我也看不起他那作威样。”田广林说着坐到了床边。
“这东西他拿来给我,就成我的了,你丫头不吃就是心里恨我这个老头子呢!”
田广林说的那样恳切,金珠心里忽然暖起来了,伴随着这暖的,还有一股别样的满足,也许是源自金珠心里对父亲模糊的幻影在田广林身上征实、也许源自这从未有过的“轻哄”,谁也说不清楚。
金珠心想,这就是“爱”吧。
只是,她不知这“爱”的内核是那样丑陋。
她只看到了表象。
“我还没起。”金珠说道,她的声音也轻了起来,笑也甜甜的。
“衣服拿来了,赶紧换上,春蕊可能吃甜呢,她要是看见了,你可就吃不着了。我也就白把她支出去了。”田广林将衣服递给金珠。
听到田广林的话,金珠心里忽然得意起来,似乎将春蕊比下去这件事,很让她骄傲。
她竟也不羞了,接过衣服,掀开被单。
田广林笑着看着金珠。
他拿我当孙女看呢。金珠这样想着,她也就慢慢地握着睡衣的边缘撩了上去。
金珠快乐地吃着蜜三刀,那样甜,她从未吃过。
就像小时候一样,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房间里,她吃着田广林的东西,田广林坐在她身边,手在她身上游走。
金珠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也没人告诉过她,“男”和“女”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春蕊的声音在院里响了起来,田广林匆匆收走了手,低声跟金珠叮嘱了几句,就急急出去了。
“金珠姐姐,才起来吗?”春蕊笑问道。
她盖着被单,躺着说道,“还有些困呢……”
“那金珠姐姐再睡一会儿,我去洗脸去。”
金珠果真又睡了过去,梦中,她梦见自己有了爸爸,跟田广林一个模样。村里人见了她都不叫她黑五类,而是热热地叫她小丫头,或者是小姑娘。还追着给她东西吃,就像别人对春蕊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