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熊来的当日,营中有近十个少年挨了他的竹篾。那东西怕还没有筷子硬,可每一下都抽得人痛不欲生。他定下规矩,当日背错的过三日再背一次,三日又三日,到了今天已经没有少年挨打了。

即便是施瑜,回去之后都拿着诛魔常例又翻了一遍,生怕自己有什么遗漏。

“今日你们挨的打,来日或能救你们一命,”刘熊眼神飘忽的嘀咕着,“到时候莫要忘记此时的教训。”

被打过的少年听了都是面色发白,而其余少年也是神色肃然,不知是记下了刘熊的教导,还是他那根竹篾。

施瑜、严高、宗山、毛卓都被点过名,不过哪怕是往日沉默的宗山其实都将诛魔常例背得极熟。这四人免了一劫,看着那些此时背上还敷着伤药的少年心有戚戚焉。

刘熊又为众人定下规矩,今日开始一月抽问三次,没有背出来的依然得挨竹篾。若是这话是邬城说的,这群少年免不了讨价还价,可此时已经无人敢和刘熊这般做,都是立刻应了。

“嗯,今明两日正是月末休沐,”刘熊转身离开,只是嘀咕声还是传进了众人耳中,“记得莫要疯耍,回去好好背书,下月初一我便要抽验。”

刘熊话音刚落,众人这才想起已经是月末。

在营中若是没有要职,到了月末便能有两日休沐。众人原本自然是盼着这两日的,不过刘雄面前却无人敢提起。

有少年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来,随即立刻收声望着离去的刘熊。刘熊似乎没有听见一般,依然缓步离开。

众人见他真不在乎,都不由欢呼起来。一群少年这几人都被吓得实在够呛,在这胖乎乎的青年面前,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到了此时终于能放开心情。

“施瑜,你这二日准备做甚,”严高、宗山还有毛卓凑了过来,“我们三人准备去营外的镇子看看,你意下如何?”

“镇子?”施瑜一脸疑惑,他从不知道营外还有什么镇子。

“边走边吧,”严高走在前面说道,“离着营子三十里外有一小镇,镇上多住着和营中有往来的,或是军卒家眷。”

毛卓脸上带着兴奋之色,他早就知道有此处,可从来没有人邀他一同去过,为了避免看别人脸色,他甚至平日都不怎么出自己的营房。

“对啊,我听说那边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蛮人!”毛卓说道,语气中满是向往之色。他想去镇上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咳咳。”宗山忽然咳嗽了一下,打断了毛卓的话。三人都不傻,顿时知道有事发生。他们目光略一扫,便发现了宗山咳嗽的原因。

苏英正从一旁经过,他目视前方似乎没有瞧见四人。

毛卓赶紧低下头去,又恢复了往日那份谨小慎微的模样。不过没有鄙弃的目光,没有恶毒的羞辱,苏英就这样从他身边走过。

苏英早就不欺辱毛卓,或者说营中之人都不认为他还能像以往那般欺辱毛卓。不过也仅此而已,无论是施瑜还是严高,他们也不会再让毛卓多做什么了。

比如反过来欺辱苏英。

人心之中有杆秤,毛家终归还是欠着苏英的。

见苏英走远毛卓轻轻松了口气,无论何时苏英从他身边走过,他都觉得极为紧张。毕竟被欺了一年,早就在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严高拍了拍毛卓的肩膀,虽然没有出言安慰,可一拍一按之间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施瑜,你可要和我们同去?”严高回头问道。

施瑜有些不想去,他紧着修炼、睡觉、吃饭,这样在成仙路上才能走得更快一些。不过看着严高和毛卓期待的眼神,看着宗山那对明明无神还非要盯着他的眼睛,施瑜还是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到了镇上我们先去酒楼吃上一顿,营里的东西吃得我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严高搂着施瑜肩膀大声道,引来一旁少年的侧目。

“对了,你可有银钱?月饷还未领吧?不如我先借你点。”

“我一兄弟来时给了点零钱,应是够用了。”

“啊,镇上东西可不便宜,你那点钱要不先攒着吧。”

“是吗?”施瑜疑惑道,不过他想起卫明玉给的包裹他甚至都没打开过,“我先回去看看有多少,若是不够再问你借。”

……

……

苏英看见了毛卓和施瑜,但也就止于“看见”了。自那日之后苏英发现有些事情明明没变,可因为他的心变了,所以那些事情看上去却不一样了。

比如疏离。

以前他觉得是自己在疏远着那些少年,这既有他放不下架子的原因,可归根究底还是害怕——父亲苏泰,最终是被他所信任的毛煊鹏所害。

所以苏英恨着毛煊鹏,因此也不敢和他人离得太近。

因为不想和父亲一个下场。

邬城离开了,走得极为突然。除了留下一些银钱和一句“保重”外,什么都没有了。他到茶房领了军令,急匆匆地走了。

苏英变成了一个人。

往日是他疏离着那些少年,如今明明一样是不相往来,他却觉得是被旁人孤立。那些曾经他看不上,那些似乎认同他“父债子偿”说法的少年们,在不支持这一看法后,似乎离他也变得更远了一些。

苏英路过了几名正在说话的少年,他们和施瑜等人一样开始沉默甚至避开他。苏英看见了,但是假装没看见,因为他不知道该对这些做什么反应。

练就一身修为成就一番功名,曾经的苏英是这般想的。当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后,又加上了“为父报仇”。

以前他能高傲冷漠地看着毛卓,如今不能了。

也不敢。

因为施瑜在旁边。

当他不敢直视毛卓和施瑜的时候,同时发现似乎也不敢看着其余人了。

因为心虚,各种缘由的心虚。

有些少年或许还会认为施瑜那夜多少凭的是运气。可苏英知道除非他能将施瑜一击毙命,否则永远都打不赢施瑜。

动了动依然有些隐隐作痛的右手拇指,上面残留着对施瑜骇人力气的记忆。

苏英没告诉任何人,他觉得施瑜不是人,甚至不是天眷者。怕别人笑话,笑话他被施瑜打怕了。

当然,主要是不知道该告诉谁。

曾经的三科第一,在施瑜来之后立刻变成了笑话,高傲的面具也被打得粉碎,所以苏英面对施瑜时觉得心虚。

毛卓也成了他不能再惹的人。

邬城将那日议殿中的事情告诉了他一些,这便是军中对他二人的说法。

看似两人都不惩戒,实则只有一个意思——他作为上官,被施瑜这个下官打了白打。

如果施瑜打他没有错,那么他欺辱毛卓便是错了。

所以苏英对上此时的毛卓也觉得心虚。

身边的少年在他路过时纷纷避开,或是沉默。没人上前打招呼,不过也没人说什么闲话。高大的苏英越过众人回到营房,随后轻轻将门合上。

心虚的苏英用门隔开了内外、视线,还有和他人交流的机会,这样别人就无法看出他的心虚。

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

苏英远离了门,开始回想刚才的一系列举动是否有不妥——路过施瑜时有没有露怯?走路的样子是否自然?

好像没有什么不妥。

他松了口气坐回床上。

其实苏英每次回到营房都会如此,回忆自己是否真的将“高傲”这等模样演好。毕竟怕疼怕死又怕丢人,若是不想让人看不起,平日里只能装出这等模样。